在蘇聯隱秘警察組織“克格勃”的特工培訓中,對于外勤實戰人員的訓練總會強調“距離”二字,無論是暗殺、追蹤、搏斗,“距離”這兩個字永遠都是每一個特工需要最優先掌控的技巧。
在圍繩內面積為4.9至6.1米見方的擂臺內,拳擊手們掌控著一個名詞,叫作“緊張距離”,簡而言之就是對方往前一步就可以攻擊你的距離,同樣你也可以攻擊他,擊倒就在手臂如刺刀貫出的雷霆一瞬之間。
而克格勃的特工同樣擁有著屬于他們的“緊張距離”,那是在一次又一次實戰中養成的直感,這是屬于特工們的“紅線”,一旦進入了這個范圍內,任何目標對于他們來說都有著一擊必殺的把握。
克格勃中熟悉安德烈的人都知道他的“緊張距離”是五米,這是一個相當夸張的距離,因為這代表著任何接近安德烈五米范圍內的個體都會有被瞬間殺死的風險,沒有例外。
但今天,安德烈就遇到了一個例外。
在女孩行動的瞬間,他就感受到對方張開了一個領域,那種感覺就像蛛絲被風吹到了臉上,黏黏的,他下意識也詠唱出了屬于自己的領域,但就在一瞬之間他的瞳孔縮如針眼。
女孩消失了。
瞬間移動?隱身?
安德烈驟然抬頭眼球快速左右上下轉動尋找身影,但忽然他感受到了身體上的某處傳來了刺痛感覺...喉部!
高大的男人喉嚨上出現了一道紅色的線,他瞬間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但鮮血依舊從指縫中涌了出來。
不,是速度,極致的,讓人驚駭難以理解的極速!
安德烈理解到這一點的時候,籠罩大片針葉林的那個神秘領域已經消散了。
在他的身后不遠處的針葉樹下,小女孩手中握著骨匕,在骨匕的刃口上粘了一絲血紅,她的渾身上下都在升騰著熱氣,黑色的鱗片有生命般貪婪地吞吐著冰冷的空氣。
對于‘時間零’這種言靈的使用者來說,所謂的緊張距離、安全距離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在‘時間零’的掌控眼里只有一個距離。
必殺距離。
女孩一言不發地看著不遠處的安德烈捂住喉嚨跪倒在了地上,她剛才那一刀幾乎切開了對方的半個脖頸,聲帶、喉室一直到頸骨,數十秒內血就會隨著呼吸嗆入肺里。
安德烈的背影抽動了兩下,后張開的領域悄然收束。
十年,可能更久的克格勃王牌特工,出生入死,在各種陷阱以及重火器中周旋徘徊的男人,最終死在了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女孩手中,這種事情說出去恐怕會讓人發笑。但事實就是這樣,這也正是蘇聯那個紅色帝國夢寐以求的力量,他們賴以東山再起的希望。
小女孩看著安德烈最后捂著喉嚨趴倒在地上的背影走了過去,雪花從她頭頂的針葉樹飄下落在了男人的身上的軍裝背后,她抬起手上的骨匕朝準后心的位置刺了下去。
也就是在這個瞬間,地上的安德烈忽然動了。
原本被切開半個喉嚨的他應該動也不能動彈,但就在小女孩足夠接近他的時候,他忽然側身了,一雙黃金瞳冷厲地盯住了女孩。
航炮一般的爆鳴掀起了大片雪花,那是比炸雷還要撕裂的爆炸,在揚起的雪塵中小女孩整個人倒飛了出去摔滾在地上破布娃娃似的翻了數個圈趴下了。
一根纖細帶著厚襖袖子的手臂飛了起來,撞在了針葉樹的樹枝上掛起,可以清晰地看見那只斷臂的手中還緊緊握著骨匕。
地上小女孩的面朝天呆呆地看著樹枝縫隙中的白色天空,鮮血從她右肩的撕裂處流淌出來染紅了地面。
發生了什么?敵人不是被他殺死了嗎?為什么還能攻擊自己。
劇痛在肩膀上蔓延,小女孩的臉因為疼痛而皺成了一團,但卻始終沒有發出任何的哀嚎和慘叫聲,一股難以想象的屹立讓她只在地上輕微地抽搐著肌肉緩解斷臂的疼痛。
針葉林里出現了數十秒的死寂,等到一切都安靜下來時,地上本該割喉而死的安德烈居然慢慢站了起來,他捂住脖頸的右手也松開了,露出了喉嚨上那條還在滲血的血痕。
真的...就差一點。
安德烈左手抓住的那把馬卡洛夫手槍槍口還在冒煙,不難猜出剛才的爆炸就是它造成的。
和木屋那一次驚雷般的槍擊如出一轍,明明只是小口徑的手槍卻能打出航炮似的動靜,讓人不經遲疑那彈匣里塞的是不是微縮導彈...可如果蘇聯真的能做到這種水平,冷戰就不會是紅色帝國敗北為結局了。
“真是...可怕。”安德烈的聲音沉悶而冷厲,因為他真的在死亡的檔口前徘徊了一圈。
或者說他本該真的已經死了,但由于某種未知的原因,他活了下來,并且抓住小女孩驗尸的時機進行了反擊。
但戰斗還沒結束。
在安德烈沉下的視線中,地上的小女孩也緩緩地爬了起來,漆黑的鱗片在斷臂的肩膀上蠕動著,汩汩的鮮血勢頭漸漸微弱了起來直到止血,以他的視線可以看出那斷臂口的爛肉居然像是豆芽一樣在蠕動瘋漲,不斷纏繞著暴露出的蒼白骨骼。
這還是人嗎?
毫不猶豫的,他抬起了手中的馬卡洛夫手槍對準數十米外針葉樹枝頭掛著的斷臂開槍了。
航炮般的爆炸再度響起,整個雪地地面的積雪都震動了一瞬,高空中散落了血紅帶肉與骨的雨水嘩嘩落下,安德烈中校和小女孩都沐浴在著血雨中,任由糜爛的血肉砸在肩頭,刮過臉頰,黏在發絲...
骨匕旋轉著落下,正好插在了小女孩的腳邊,她的臉色因為失血有些蒼白,但那雙熔巖的黃金瞳卻沒有黯淡半分,依舊冷而恐怖地盯著安德烈。
“為什么?”小女孩輕聲說。
安德烈回以沉默。
“我應該割斷了你的脖子,一半。”
安德烈還是回以沉默。
沒有解釋。
在戰斗中自大、洋洋得意地為敵人解釋自己力量是一件極為愚蠢的事情,克格勃特工會這么做的早就已經死了,剩下的都是真正的沉默殺人工具。
沒有得到答案,小女孩也沒有繼續追問了。
“不要撿起那把匕首。”安德烈看見小女孩隱約有側身彎腰的動作驟然說。
在對方投來的視線中,他說,“我的確需要帶你回莫斯科,但并不是將你以實驗動物的身份帶回去。”
小女孩沒有動。
安德烈中校將槍口垂下指向地面,“孩子,我們沒有要拼個你死我活的必要,我說過,祖國會保證你們以后的生活和安全,這并不是謊話。”
“沒有區別。”小女孩嘴唇微動。
黑天鵝港和蘇聯有什么區別嗎?沒有區別。
知道黑天鵝港太多內幕的小女孩是清楚的,黑天鵝港的真正背后投資者便是那個巨大的紅色帝國。
“有區別。”安德烈中校冷聲說,“我可以看出你在那個港口受了巨大的痛苦和磨難,但我敢保證祖國不會將你們視為消耗品對待...因為這根本沒有意義!”
“但我們的確需要你。”安德烈中校直視小女孩說,“祖國現在已經分崩離析了,我們需要希望,而你就是希望。我不會以任何愛國之心與榮譽來說服你,因為我猜你從出生到現在從未受到過祖國的任何優待,甚至你可能都沒有正式的身份與國籍。”
“但是。”他沉聲說,“但是,我希望你知道,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了,黑天鵝港也暴露了,無數人會找上你,你終究需要一個去處!祖國就是這個你最后的去處!”
“我幫不了你們。”
見到小女孩沒有再度動手而是進行了交流,安德烈快速接上,“如果你能理解我說的話,就應該清楚現在的祖國已經四分五裂,所有的科研實驗室也被拆分,成果和研究儀器被奪走,也就是說...現在的蘇聯無法支持‘蝴蝶計劃’的技術溯源!”
小女孩默默地看著安德烈中校,她的表情,她的眼眸都沒有露出任何的信任。
“我執意要把你帶回去,只是想要一個人證。”安德烈微微低頭,“我并非想要你身上黑天鵝港的技術成果,我想要的是證據...黑天鵝港實驗成功的證據!而你就是這個證據!”
“證據...?”
“就算得到了你,我們也沒有任何條件來解析還原你身上的秘密了!人體實驗不會再開,因為所有有關人體實驗的項目都需要大量的經費和隱秘的場地!”安德烈看著小女孩放慢語速,盡可能讓這個孩子了解他的意思,“現在蘇聯沒法提供這些,并且我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技術,而是一個希望...一個能重新凝聚高層集體黨心的希望。”
一個希望,一個契機,一個能說服所有人再度統一的證據。
“我們會很好地安置你,讓你和你的弟弟住在一起。”安德烈繼續勸說,“你只需要向我們提供黑天鵝港內的情報,告訴你見到的所有人黑天鵝港里實驗的成果以及過程,這就是你唯一需要做的——黑天鵝港實驗成功的事實以及人證,以及赫爾佐格博士是否還活...”
安德烈的話忽然卡住了。
因為在他的注視下,那個小女孩的肩膀處,斷裂的臂口居然開始向外蠕動出了蛇一樣東西...不,那不是蛇,而是活物一樣的肌腱,交纏著配合新生的蒼白骨骼向下延長,黑色的鱗片緊跟著覆蓋在它們的表面保護著脆弱的粉紅嫩肉。
一條斷掉的右臂在數十個呼吸間重新長了出來,小女孩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骨匕。
“我拒絕。”小女孩說,“不要提起那個名字。”
安德烈渾身的汗毛在這一刻齊齊倒豎,口中的詠唱壓縮成了一個尖銳巨大的音,重新激活了環繞周身的領域!
他舉起手中的馬卡洛夫正準備瞄準,可女孩已經消失了——不,是以一個匪夷所思地速度已經沖到了自己的貼面。
這一次安德烈居然看清了對方的動作,那道鬼魅一樣的黑影,以一個他眼球都難以抓住的速度掠過了他的視網膜邊際,與他擦身而過!
言靈·時間零。
在小女孩的觀感之中,一切都隨著領域的延展變得慢了下來,安德烈抽動的嘴角,抬起手槍時軍服袖口的漣漪,從發絲上落下的血滴。
她向前奔跑,一步一個腳印,在那手槍尚未舉起之前就來到了安德烈的面前,一刀扎進了對方的軍服的心臟口。
這一次在確定骨匕扎進了對方的心臟后,她才抽了出來二度切過脖頸,擦身而過拉開距離。
時間零解除。
安德烈猛然跪下,捂住了自己的心臟,和喉嚨,但這一次他沒有倒地。
同樣的伎倆只能用一次,小女孩不是蠢貨。
鮮血滴落雪地,小女孩看著站起轉身滿眼危險和肅冷的中校說,“為什么?”
這是她第二次這么問了,因為她真的不理解發生在眼前的事情。
安德烈的喉嚨在滲血,胸口的軍服也破開了一個洞,但那兩處傷口居然只是輕傷。
輕傷?
不,這不可能,她分明已經把刀子捅進了胸膛里,還確定徹底貫穿后才抽身離開的。
小女孩仔細地看著安德烈的全身,忽然她說,“你的言靈?”
安德烈不再說話了,黃金瞳里散發出結冰似的危險,整個人也開始彌散出猛獸般的氣息。
他要真正地開始拼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