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坐在客艙的右位,靜靜地看著窗外升高的視野,地面的一切都在快速遠離,光線,嘈雜,溫度,湖面的風從客艙窗口的縫隙吹進來,降低了不久前的燥熱和煩悶。
夏彌坐在對面,一綹打濕的柔順額發在眼睛前晃晃悠悠,她看著面前的楚子航發怔。
誰也沒有預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地步,本應該分頭行動的他們被關在了摩天輪的同一個客艙里,這個大家伙正晃晃悠悠地帶著他們爬向高處。
摩天輪一直往走上,下面的視野也一直向上望著,如果那視線不屬于一班姍姍來遲守在摩天輪進出口的芝加哥警察,這個畫面就更加美好了。
客艙外懸掛的彩燈山珍霓虹的光芒才不會讓客艙里面顯得太暗,夏彌遲疑了一會兒準備開口說對不起,但楚子航卻先有了動作,他從兜里摸了一包紙巾出來遞給夏彌。
“哦哦哦,謝謝師兄。”夏彌有些意外楚子航的忽如其來的貼心,扯出了兩張紙巾擦了擦身上還有些濕的地方,“抱歉,我好像拖后腿了。”
“還沒到說這個的時候,還能補救。”楚子航說,“路明非,你還在頻道里嗎?”
“在呢,一直都在,你們那邊到底出什么事兒了?剛才怎么那么吵。”路明非的聲音在耳機的公共頻道里響起。
“我們這邊需要你的幫助。”楚子航言簡意賅,“我和夏彌被困在摩天輪上了,我需要你去游樂園的配電房關掉總電閘。”
“你們遇到什么麻煩了?”路明非吃了一驚,他想不到楚子航這種殺胚能在芝加哥被人逼上摩天樓,一般都是他把別人給逼上絕路的。
“芝加哥警局的人,圍觀的市民很多只能暫時避開,他們現在正在摩天輪下守株待兔。”楚子航靠近摩天輪的客艙看了一眼下面的景象,幾個穿著警服的警員正在疏散人群和拉警戒線,那幾個持刀被楚子航放倒的年輕人也被銬在了一旁的欄桿上看管著。
“我去,你們怎么招惹到警察了,需要我做什么?”
“去配電房,穿過綠化園往北走的一間灰色房子,前面有安保,后門已經打開了,你可以直接潛入進去關掉總電閘,我們會繼續完成任務,再趁黑從摩天輪上爬下來。”
“來得及嗎?別我還沒趕到你們就轉下去被抓了。”路明非問。
“煙花摩天輪和其他摩天輪不同,一旦啟動他會逆時針轉動三圈,三圈后才會打開客艙。”楚子航說,“每一圈的時間是兩分鐘,現在我們還有五分鐘的時間。”
“我已經看到綠化園了。”路明非那邊說話的聲音帶點氣音,應該是楚子航說話的時候他就已經在快跑移動了。
“交給你了。”楚子航說完這句話后就不說話了。
接下來就是等待了。
摩天輪還在靜靜地旋轉,已經快要爬到第一圈的頂了,坐在對面的夏彌擦干凈了身上的水漬。把衛生紙團成一團揣兜里,抬眸看了看楚子航,發現對方沒有看自己,就小聲說:“師兄你生氣了?”
“沒有。”楚子航看著摩天輪的窗外。
“......”夏彌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好,也不好意思地把視線轉到了窗外。
客艙晃晃悠悠向天上轉去,地面的喧囂越來越遠,客艙里也越來越安靜。
兩人都在沉默中發酵,這種情況和環境太適合胡思亂想了,思緒和念頭不斷地升騰,浮出水面的一刻就炸掉。
忽然有一刻,兩人中的其中一人莫名想起了,以前的時候自己的同學們聊到摩天輪時總會有特別的反應,就像這個設施在游樂園中是獨立的,有著特殊地位的一樣,那時的他還不甚了解,而現在他似乎若有若無地懂那么一些。
海軍碼頭湖畔的煙花摩天輪并不是“倫敦眼”那樣的巨型摩天輪,所以它的客艙也并不太寬敞,處于擁擠又不擁擠,舒適又不盡如意的一種很微妙的界限。
坐上摩天樓的客人們坐在左右的座位上,并攏的膝蓋只差不到幾厘米就能觸在一起。這種狹小的空間里他們禁止擁有了自己的舒適圈,就連眼神幾乎沒有視線躲避的地方,你看向窗外,余光也會不可避免地看見對面的人。
她的呼吸頻率,她的手指曲攏,她的睫毛抖動,所有微小的動作都能收之眼底,你甚至能聞到她身上平時聞不見的氣味,那香甜的,帶著一絲醉人的溫度。
可樂味。
這是楚子航鼻尖前縈繞的氣味,整個客艙里都是可樂味,毫無疑問夏彌就是氣味的源頭。
夏彌自己也似乎也察覺到自己‘香噴噴’的味道太過濃郁了,有些不好意思地玩著那一綹被打濕的額發,眼神閃躲。
“夏彌。”楚子航叫她的名字,打破了那再發酵下去就會顯得尷尬的沉默。
“我在。”夏彌精神一振,雙眸跟面前的楚子航四目相對。
“為什么不躲開?”楚子航問。
“嗯?”夏彌怔了一下。
楚子航默默地看著她身上的水痕。
“啊,那時候我后面有人,我不想惹出更大的亂子。”夏彌回答。
“執行部專員在外執行外勤任務最高優先級的事是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楚子航說,“這次是可樂,下次就不一定了,總有更好的處理辦法。”
夏彌盯著楚子航沒回答,直到看到楚子航覺得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什么,重新默背執行部條例時,對面的女孩才嘆了口氣,“我知道啦,師兄,對不起,這次是我失誤了。”
“不是失誤,第一時間選擇息事寧人控制事態并不是錯誤的做法,我只是想告訴你下一次再遇見類似的事情,可以多考慮有沒有其他更優解法。”楚子航搖頭說。
“如果是師兄你的話你會怎么做?”
“不驚動旁人的情況下,在矛盾尚未進一步升級時進行武力威懾。”楚子航說。
“你會直接動手?”
“還有更簡單的辦法。”楚子航左手輕輕撩動上衣,露出了別在腰間的pm手槍槍柄。
“武力威懾。”夏彌立刻就明白了楚子航的意思。
有些時候一個簡單又隱蔽的動作就可以解決不少矛盾。
“保護好自己,任務的確重要,但沒有必要時時刻刻抱著為了任務犧牲的想法。”楚子航點了點頭說。
“犧牲什么的...有些過了吧?我只是被可樂潑了一下。”
“以小見大。”楚子航直視夏彌說,“在卡塞爾學院,執行部的專員考核中,考官會以各種角度的測試來評判一個學員的綜合素質,其中就包括了應急反應,以及心理隱患等等。如果這是一場考核,無疑你的判斷和反應是不合格的,考官會認為你有自毀和懦弱的傾向。”
“我以為起碼我會得到一個‘隱忍’的好評價。”夏彌睜大眼睛有些不忿,“你們教官沒聽過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句話嗎?”
“可你能想象到林年被潑一臉可樂的樣子嗎?”楚子航說。
夏彌頓了一下,然后搖頭,就這幾天接觸林年下來,她真想象不到林年像自己一樣狼狽樣子的畫面。
“我并不是全盤否認忍讓、退步的做法,只是我想讓你知道一點,‘隱忍’大多情況都與‘無能’掛鉤。”楚子航輕聲說,“很多時候只是因為自己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以更好的做法去解決困境,才會轉身逃避,但這只會讓事情更糟。”
夏彌還想辯解什么,但她看見楚子航垂下眼眸中的一些情緒忽然就不說話了。
客艙安靜了好一會兒,摩天輪開始轉動它的第二圈。
“師兄你說我喜歡退步...可能是跟我以前習慣有關吧。”夏彌說。
“習慣?”楚子航抬頭問。
“我從以前起就習慣大事化小,退一步海闊天空啦。”夏彌側頭看向窗外遠處黑色的密歇根湖,“我媽媽經常教導我,吃一點虧無所謂,不要太斤斤計較,過得去就得了。”
“我以為你在家里很受寵。”
“為什么?”夏彌問。
楚子航不知怎么回答,沒什么為什么,就覺得她是那種小公主類型,有點像柳淼淼和蘇曉檣。哪個父母生下這樣的女孩會不寵愛呢?她生來就是要被父母拿來得意地展示給別人看的吧?一臉笑容就像能沁出陽光似的。
“但這不是個好習慣。”
“對于其他人來說不是,但對于我來說反倒是對的。”夏彌說,“你還記得我哥哥嗎?”
“夏望,他應該還被我們留在酒店的房間里休息。”
“你覺得我哥哥怎么樣?”夏彌問。
楚子航一時間沒有說話,他看著夏彌,不知道這個女孩問他的‘怎么樣’究竟是以哪個方面對那個有著藍色童眸的男孩的評價。
夏彌見楚子航沒有回答也只是笑笑:“有沒有覺得我哥哥很像一只小狗。特別黏人的那種?”
“有些。”楚子航誠然回答。
“我們是雙胞胎。”夏彌說,“我和他都一樣在媽媽的肚子里待了十個月,他比我早生六小時,到我的時候可能是媽媽力氣用光了,產力過弱,所以生我的時候特別困難,忙了很久才把我生下來,在這段時間里護士忘記照看一旁的哥哥了,讓他窒息了半小時,再發現的時候已經晚了。”
“分離性障礙。”楚子航還記得夏彌說過這個病名,“沒辦法治療嗎?”
“是不能治療。”夏彌說,“這是大腦損傷后的后遺癥之一,就算沒有這個病,他可能也會是一個癡呆兒,但醫生說幸虧這個病讓他能保留一部分的知性,在不犯病的時候他會特別鬧騰,喜歡拆家、拆玩具,簡直就像躁郁狂一樣可怕。在病情發作的時候反而會安靜下來,智商和認知能力變低,就像是被切掉了額前葉一樣笨笨的。”
楚子航沉默。
“我媽媽說這是我欠哥哥的。”夏彌望著窗外的夜景,“我從小到大成績都很不錯,體育也很好,甚至還是高中的啦啦隊隊長,可就算如此,在家里還是我哥哥更受照顧很多。因為他們覺得如果沒有我,我哥哥可能也會跟我一樣優秀,甚至比我優秀,我只能當上啦啦隊隊長,而他就可以上奧運會拿金牌...但我把哥哥的機會拿走了,雙胞胎里只有我腦袋是正常的,所以這是我欠哥哥的。”
“所以你討厭你的哥哥?”
“不,我不討厭他。”夏彌低頭玩著自己的手,“哥哥以前他最聽我的話了,可能是我們在同一個肚子里待了十個月,所以他很喜歡我,我說什么就是什么。有一次他跟五六個男孩打架,理由很蠢,因為里面有個男孩見人就說我是他的女朋友,我哥哥聽了就很生氣跟他打架,把他的門牙打掉了。”
“夏望?打掉別人的門牙?”楚子航怔了一下,實在無法把那個身體孱弱的男孩跟打架聯系到一起。
“我哥哥以前總喜歡惹麻煩,在病情嚴重之前他其實身體不弱的,打架很厲害,力氣很大,街邊的混小子們都打不過他!”夏彌笑笑,“可打架總是要闖禍的,闖了禍每一次都是我替他道歉,我為他善后。我一路走,他就一路牽著我的衣角跟著,拉著他挨家挨戶說對不起。那些人罵我們兄妹沒家教,我也只能賠笑道歉,因為的確是我哥哥做錯了。”
“那一次我難得地對他生氣了,覺得很丟臉,就不讓她牽我的衣角,讓他離我遠點至少十米,他就遠遠地在后面跟著我,十米不近也不遠。我每次街口轉彎的時候都要站著等他,直到他轉彎過來撞見我,又害怕地趕緊跑回去保持十米,過了好一會兒才能看見他在轉彎口探頭探腦,想看我有沒有往前走。”
“我那時候覺得又好氣又好笑,氣消了,在要到家的時候就對后面還在唯唯諾諾的他招手,他看見我招手一下就能開心起來,撲騰撲騰地跑過來繼續牽著我的裙角。”
楚子航看著夏彌,輕聲說:“那現在呢?”
是啊,夏彌最開始說的是“哥哥以前他最聽我的話了”,這個“以前”的意思有些耐人尋味,楚子航注意到了這一點。
夏彌的表情沒太大變化,看著摩天樓外的景色徐徐說:“我不是說過么,哥哥他生病了,隨即年齡變大越來越嚴重,分離性障礙這種病真的很神奇,可以讓一個鬧騰的家伙變得安靜,醫生說發病的時候,他的智商會大幅度降低,欲望也會變低,情緒被遏制,知覺受損,連帶著身體也會越變越差。以前他能一只兩個壞小子,過一段時間后他甚至掰手腕掰不過我。”
“在發病的時候哥哥話很少,也沒有力氣,只會靜靜地坐著,我看著他甚至都懷疑他到底是不是我的哥哥了,簡直就跟變了一個人一樣。”夏彌說,“我會趁家里人不在的時候坐在發病的他的旁邊,把裙角放在他的手里,問他還記不記得我,如果是以前他一定會抓住然后叫我的名字,但那時候他只是轉頭看了看我就轉回去了。那時候也不知道為什么我忽然就想哭,然后趴在被窩里哭了。”
“他之后都一直這樣了。”
“一直這樣。”
“你聽過腦額前葉切除手術嗎?”沉默了一會兒,楚子航忽然說。
“那是什么?”
“以前的人制造躁郁癥和精神病的方法,切除人類的額前葉皮層會對情緒和攻擊行為進行有效調控,具體過程是在人的顱骨上鋸開一個口子,然后再通過這個開口向額葉中注入酒精,通過酒精溶解類脂來破壞那一片的神經纖維,進而損毀前額葉皮層和其他腦區的聯系,做完手術的人就像行尸走肉,只有最基本的欲望和反射性行為。”楚子航說,“做了這種手術的人會忘記很多事情,包括自己的家人...我想說的是,選擇這種手術的通常都是患者的家人,他們知道這樣才能對患者更好,在患者喪失了一定的自理能力后,他們也同樣把患者當做自己的家人,這是血緣,永遠割不掉的紐帶,所以就算他再如何,也還是你的哥哥,從小到大喜歡牽你裙角的哥哥。”
“是啊,他還是我的哥哥。”夏彌點頭說,“只是沒有以前那么喜歡他了,我還是喜歡那個喜歡惹麻煩的,力氣大的,會為了我打架的哥哥,即使我會帶著他走遍大街小巷去道歉,但現在我沒有這個機會了。”
楚子航低垂眼眸看著夏彌的衣擺,他不知道為什么話題就忽然到了這一步像是這種事情都應該是藏在心底的吧?就像“eva”里的“絕對領域”,絕對的心靈領域,不想別人走進來。
譬如他的心里藏著一輛千瘡百孔的邁巴赫,夢里忽然醒來的時候,常常覺得自己還坐在那輛車里,外面下著瓢潑大雨,音響里重復放著那首歌。他從不跟人說起那件事,因為別人不會了解。既然這樣,為什么要跟別人說?還是跟他說。
或許路明非以前說的那樣,自己是個很好的樹洞是認真的,的確有許多人喜歡跟他分析這些心里的事情,就像以前的無數次一樣。
以前。
楚子航回憶著過去,那些模湖的記憶,看著夏彌覺得這個女孩的臉頰漸漸跟回憶中的一個...不,幾個輪廓重合了,就像將薄薄的宣紙放在電視機屏幕上描著花朵一樣,只要筆尖輕輕用力就能戳破紙面看見后面鮮艷的晶格。
可也就是這個瞬間,楚子航眼前的視線驟然一片黑暗。
他們座下的客艙停擺,受到慣性在空中輕輕搖晃了起來。
“師兄?”黑暗中,夏彌下意識抬手,手腕立刻就輕輕被楚子航握住,再放下。
“路明非那邊成功了。”黑暗中,楚子航穩定住了夏彌的情緒后看向外面——整個摩天輪停止運動了。
夏彌也轉頭看向外面,愣住了,因為不止是摩天輪,整個海軍碼頭的南側都黑了下去!一整片區域不見一點燈光,整個海軍碼頭都充滿了游客們的驚呼,時不時有手機的攝像頭光打開到處亂照。
“他好像搞錯了電閘...而且斷電的時機也差了一些。”楚子航觀察了一下客艙的位置,他們坐著的摩天輪的客艙現在正處于一個較低的位置,最理想的時機應該是摩天輪帶著他們轉到三點鐘或者九點鐘方向,那時候爬出客艙就能直接沿著摩天輪的鐵桿平行走到笑臉轉軸上安放信號屏蔽器。
楚子航在客艙里彎腰起身,夏彌向角落縮了一下讓位置,讓他方便卸下來摩天輪的客艙玻璃,擔心游客攀爬摔落,這些玻璃在設計的時候就是被固死不能打開的。
黑暗的客艙漸漸亮起了熔紅的顏色,整個客艙的溫度都在瞬間上升了數十攝氏度,呼吸都少許悶熱了起來。夏彌視線鎖定楚子航的指尖,熔紅的光芒照亮了大半個客艙,也照亮了楚子航澹紅色的側臉,以及如融金一樣美麗的童眸。
他抬起自己仿佛在燃燒的手指靠近客艙玻璃四角的螺絲,固定窗戶的合金也因為高溫變形扭曲,一整塊玻璃很快就被輕松取了下來。
這一刻,外面清爽的湖風帶著潮水的聲音一口氣灌入客艙內,沖刷走了所有悶熱,夏彌不由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氣,鼻尖縈繞的全是湖水的味道,以及男孩身上的沐浴露的香味。
“師兄小心點。”她說。
楚子航把取下的玻璃立在座位上,前半身探到了外面,大風瞬間吹亂了他黑色的額發,他不受影響雙手用力按住客艙頂部,手背青筋微凸帶動著后半身抽出客艙,在懸空的狀態下雙臂發力,做了一個馬背體操的并腿翻邊動作,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客艙頂上!
客艙頂部的鐵皮“砰”的一聲,楚子航蹲穩了,目光一掃身下的黑暗,聆聽地面的喧嘩,確定自己沒有被任何人注意到,才準備伸手拉下面的夏彌一把。
但沒想到的是夏彌根本沒領情,搶先一步從里面雙手反手抓住客艙頂,手腕一發力卻是修長的雙腿先探出客艙,往上一勾帶動身體翻了一個近似圓弧的軌跡,雙腳先踩到了客艙頂,然后才是以可怕的核心力量和柔韌度帶直了上半身,站在了楚子航的身邊!
“厲害吧?”夏彌得意地說。
“......”雖然處于暗處,但楚子航的黃金童有一定夜視能力,可以看見那女孩不可思議的柔韌身姿。他沒說什么,夏彌被諾瑪評為‘a’級血統是有一定道理的,絕不僅限于那高危的‘風王之童’。
“在這里等我。”楚子航囑咐了一句夏彌,彎腰順著摩天輪的鐵桿向上攀爬去。
如果下面的游客看見楚子航現在的行動一定會拍桉叫絕忍不住錄下來上傳視頻網站,在這種走平衡木極端環境下他近乎如履平地,密歇根湖的大風完全干擾不了他的動作,雙腳踩在鐵桿上就像釘子扎在木板上,一步比一步穩。
走到傾瀉角度大于三十度時,楚子航雙手抱住鐵桿用爬樹般的技巧繼續向上攀爬——到這一步需要的就不止是技巧了,只有摩天輪的維修員日后才能發現某一根連接轉軸的鐵桿上全是漆黑的凹陷進去的手掌拓印。
無驚無險地來到了轉軸略有弧度的平臺上,楚子航把信號屏蔽器安置好,簡單調制后用膠帶反復纏繞固定在了鐵皮上,確定不會被風吹動才原路返回去找等著他的夏彌。
回到了客艙頂,楚子航正想和夏彌商量下去的辦法,可還沒開口坐在客艙上抱著膝蓋的夏彌就抬起了手指向下面,說:“師兄你看。”
楚子航順著夏彌指的方向去看,然后怔住了,因為他看見了很美麗奇異的一幕。
整個海軍碼頭的南側本是大停電的,放眼望去應該一片漆黑,但在現在楚子航放眼的黑暗中,無數白色的星星升了起來。那些星光點點就像魚群一樣在黑色的潮水中涌動,放眼望去光點閃耀如銀河
那不是星星。那是游客們拿出手機點亮的閃光燈,他們舉起手機照明,數量一多也就成了地上流淌的銀河。
也不同于楚子航想象中的大停電后人群會慌亂,黑暗中的人們出奇的鎮定,他們都待在自己的位置,沒有擁擠,沒有恐慌,而是抬頭望著天,在熱鬧的討論聲中對著天上指指點點。
高處的楚子航一時間以為他們被發現了,下意識蹲下低頭,但他看見身旁坐著的夏彌也在抬頭看天,才兀然發覺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快抬頭看,有星星。”地面上,被綁在欄桿邊上的洋基隊男孩低聲對身旁抱著手腕還在小聲抽泣的棒球帽女孩說。
“別煩我。”低著頭的棒球帽女孩說。
“不騙你,抬頭看,真的有星星。”洋基隊男孩用胳膊肘杵她。
棒球帽女孩被惹煩了,抬頭掃了一眼天上,然后呆住了。
有人說現代的城市無法看見星空是因為光污染,候鳥會因為光污染影響而迷失方向,剛孵化的海龜會因為光污染而死亡,如果沒有城市的光污染,晴朗的夜空里人肉眼可以看到多達7000多顆星星。
客艙上在夏彌身旁站直的楚子航不知道現在他看見的天上有多少顆星星,但毫無疑問在大停電的這一刻,從海軍碼頭望向密歇根湖的夜空,群星閃耀。
勐烈的湖風在黑暗中一掃而過!如是掀起了畫卷上蓋著的白布,讓底下的鮮花在空中搖曳,金鏈似的繁星在黑色天空里顫抖!那是漫天的星空,早已經隨著時代的發展消失在記憶中的漫天璀璨星河,湖邊的人們舉著白色的星星,仰望著天上紫色的星空,碼頭邊上的密歇根湖忠實地記錄著這一切。
絢爛的長星里,楚子航站在高高的摩天輪上,踩著客艙的鐵皮頂眺望著眼前的整片的夜空,在風聲中他聽見身旁抱著膝蓋坐的女孩嘴里在念著什么東西,女孩認真地念,于是他就認真地去聽。
背后芝加哥cbd區遠處的燈光,汽車的頭燈連城一片,在城市金色的脈絡里川流不息,地上的人潮各色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織成柔軟的紗布籠罩了湖畔打上礁石的潮水。從遠至近的浩浩夜風吹起摩天輪上夏彌的發絲:一綹,兩綹,三綹,就像默然她身旁站著的楚子航,聆聽著她口中小聲數著的星星:一顆,兩顆,三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