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章: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
白衣的男人坐在玉觚前,燭光投上巨大的影子在墻壁上搖曳,整個神殿中寂靜無聲,青銅的巨柱藏在黑暗里,藤蔓般的花紋在天頂雨地面交織相縱拼湊出一個又一個象征著太古神秘的圓環。
又來了,又來了,又是這個夢。站在燭火光芒的邊緣,路明非默默地想。
無數次徘徊在相同的夢境里,最初時或許還會驚恐、無助,在驚醒時心有戚戚,直到現在已經略顯的麻木。
路明非不知道這算不算一件好事,富山雅史的心理治療的確是效果斐然的,如今的他看著已經死去的友人坐在自己的面前,不會再擔心他會對自己問責,也不會恐懼他皮囊下的真實面貌。
不知道多少次的心理治療成功地讓富山雅史在他的潛意識里種下了一個鋼印,按照富山雅史的話來講,治療重復性噩夢最好的辦法首先是在現實中解決噩夢來源的心結,噩夢自然迎刃而解。但如果心結無從去尋起,也無從解決,那么退而求其次的辦法就是解決噩夢本身。
一反常態穿著白大褂的富山雅史,在那一天下午點了一根蠟燭給路明非講了整整三小時有關于“清醒夢”的知識,大體意思是人的夢境活動主要來源于潛意識的上浮,只要人能控制潛意識就能一定程度上控制自己的夢境,達到夢里知夢的效果。
路明非說這個我熟,盜夢空間我是看過的。富山雅史也興然點頭說,那你一定知道接下來該干嘛了吧?
路明非遲疑著回答說,給自己找個陀螺?而這個時候他就看見富山雅史對著自己微笑,告訴他不用再去費心思找陀螺了,因為我就是你的陀螺。
就現在想起來路明非還是覺得這話蠻GAY的,但富山雅史也馬上解釋了“我即陀螺”的含義,他跟路明非說,大多數人之所以無法主動控制夢境,是因為他們欠缺了對潛意識的訓練,但潛意識這種東西就算是專業的心理學研究者也無法完全自控,但他們卻又更聰明的辦法來加以有限的控制。
給自己的潛意識里種下更深的潛意識,一個“鋼印“。
隨即富山雅史神秘莫測地問路明非,如果我現在說大象,你想到了什么?
路明非毫不猶豫地回答說,蠟筆小新。
富山雅史那時的表情很明顯滯住了,咳嗽了幾聲,自然地說,很好,你已經基本了解如何反制潛意識了。
路明非立馬吐槽說,是不是我回答任何東西你都會說出這句臺本?
富山雅史說并不是這樣的,我提到大象,你想到的卻是日本卡通的主人公,這就代表在潛意識里你已經在屬于“大象”這一部分種下了一塊更深的潛意識,一個鋼印,所以提到大象你就會想到蠟筆小新而不是自然界里哺乳綱,長鼻目,象科的那個大家伙。同理,如果你一直做一個噩夢,那我們就將那個噩夢里的某些象征性事物與另外一項你所熟悉的事物聯系起來,讓后者成為你的鋼印。
路明非覺得有點繞,富山雅史就舉了一個更簡單的例子,他說清醒夢的概念一直在心理學里是一個有趣的話題,因為他證明了夢境不過就是人在睡眠時的潛意識紊動,和什么平行宇宙,量子力學,預知未來神神鬼鬼的東西完全無關。
最初清醒夢的開發者是一個哈佛心理學的教授,他掌控自己夢境的辦法極度簡單,那就是在平日里為自己多增添了一個無關緊要的習慣,也就是在自己的口袋里放了一顆戒指,然后一天里超過幾十次時不時地伸手進口袋去確定戒指還在不在,并且在摸戒指的同時默默地質問自己一句我現在所處的世界是夢境還是現實?
富山雅史微笑了一下繼續說,當那個教授偶然有一天睡覺陷入夢境時潛意識也讓他做了相同的動作,在那一瞬間他就意識到了自己是在做夢,也就是那時清醒夢的概念就開始在心理學內廣為流傳了。
路明非說那自己也得準備一個戒指咯?
富山雅史搖頭說不需要,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就是你的陀螺。我記得你描述過你的噩夢,在噩夢里你一直都能看見一個穿著白衣的男人,以及一根蠟燭是吧?
路明非那時愣住了,因為他發現面前的富山雅史正穿著大白褂,桌上也點了根蠟燭。之后富山雅史讓路明非主動放輕松,他再利用‘催眠’鞏固加強這個印象,多幾次之后路明非在看見白衣和蠟燭就會聯想起心理部的富山雅史,從而引起潛意識確定自己是否在夢境。
富山雅史跟路明非說,一般情況下如果你知道自己在做夢,那么就能輕松地掌控自己的夢境,在夢里你可以去到各種地方旅游,見任何你見不到的人,甚至還可以遨游宇宙,去到幻想世界游戲,所謂噩夢自然也就不值一提了。
路明非當時聽了很激動,恨不得馬上就回家睡覺做個夢,在夢里做一些懂得都懂的事情,但一入睡后他就發現上當了,他不是富山雅史說的一般情況,他是二般的情況。
事實證明,富山雅史的治療是很成功的,因為他的治療起
碼讓路明非從茫然地做噩夢變成了清醒地做噩夢。
路明非站在那神殿中,望著燭光里的白衣男人百無聊賴地等待。
無數次的經驗告訴他,接下來在這個夢里他不管做什么都是沒用的,神殿的黑暗就像無邊無際的迷宮,無論往哪里走最終他都會在遠處發現一抹亮光,走近后就發現自己回到了原點。
主動地靠近那位沉寂的龍王也是不可取的,因為他沒這個膽子,就算是在夢里他也沒這個膽子,他不敢去面對這位龍王,不僅僅是因為對方的威嚴,更多的或許是對方也是他曾經的友人,但卻被他親手送進了地獄。
他默然嘆息了,只能站在原地等待著噩夢的結束,他很多個夜晚都是這樣過來的,站在燭光照不見的地方默默地看著這位只存在于自己噩夢里的昔日故人,直到背后黑暗中的鐘聲響起,故人便站起,從他的身邊路過赴向命定的死亡。
但很顯然,似乎是哪里出了些問題,與曾經那數百次一成不變的噩夢不同,今天的路明非遇到了一些驚喜...亦或者驚嚇。
在路明非發呆的時候,他沒注意到的垂首凝望燭光的白衣男人忽然抬頭了,成白次的噩夢他對周遭的一切都毫無反應,就像留影機里的黑白人物一樣在固定的軌跡里做著相同的行動,但這一次,他居然抬起了頭,看向了黑暗中的路明非。
“既然來了...不過來坐坐么?”白衣男人輕聲問。
他的聲音有些微不可聞,就像病死的人用殘留的氣息從喉嚨里編織成柳絮一樣輕忽的話,稍微被風一吹就會散開,所以你必須認真去聽,盡管每一個字都那么輕,但連起來卻能讓你感受到那垂死之人身上所受的沉重。
一句輕飄飄的話,路明非耳邊如炸雷響起,他驟然抬頭跟白衣男人的視線對上了,那雙澄凈的熔紅黃金瞳在他的眼中是多么的恐怖,讓他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幾步不知所措。
白衣男人不為路明非的驚恐所動,他只是默默地看著這個藏在燭光照不見的陰影里的男孩,熔紅的眼眸里沒有那永不熄滅的暴怒,有的只是路明非看不懂的一些莫名的情緒。
路明非盡管戰栗,不知這個夢境發生了什么轉變,他有那么一瞬間甚至懷疑自己是否還在夢境。他心說不是吧大哥?這是噩夢暴走還是真正的靈異事件?記得諾頓殿下頭七那一天他還燒香拜佛了,但防得住頭七沒防得住來年上墳的厲鬼索命,不過你要索命也得去找殺龍兇手林年啊,而且硬要說的話你算是自殺的吧?怎么也找不到我頭上吧?
他內心的思緒瞬間過載了,嘴巴微張又吐不出話來,只能呆呆地看著這個噩夢中頭一次擁有了意識與他對話的男人。
“原來是你么,過來陪我坐一坐吧...路明非。”
白衣男人輕聲叫出了路明非的名字,沒有頤氣指使的命令,但任何從他口中說的話都帶著不可抗拒的意志,那是屬于太古時期真正的君王的意志,他讓路明非陪他坐一坐,那么路明非就沒有拒絕的選擇。
于是路明非走出了陰影,第一次走進了燭光中,光火照亮了他的面龐,在夢里他居然依舊穿的是曾經的那套潛水服,渾身濕漉漉的就像一只落湯雞,有些發白的臉龐望著燭光玉觚前的白衣男人。
“真是好久不見。”白衣男人說,或者說,諾頓這樣對路明非說。
但路明非從他的語氣里聽不見任何的懷念,對方只是在平述一個事實,因為他們的確很久不見了,可這次突兀的“再見”又是機于何原因?他們真的是“再見”了嗎?這一切難道不只是他的夢嗎?
“老唐?我靠...你不是已經...死了嗎?”路明非覺得沒什么開場白比這更糟糕的了,但他還是說出來了,聲音低沉有些發悶。
白衣男人沒有回答他,只是借著燭光看著這個穿著潛水服的男孩,水泡得那張臉龐白得像是他才是那個還魂的死人,褐色的瞳眸里有些膽怯的情緒在躲藏,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被叫到大人的面前低著頭等待著鞭撻的懲罰。
路明非覺得這一切都超出自己的理解了,他舌頭就行打結了一樣捋不直,說不出一句正經的話,他就那么看著面前的白衣男人,對方也在看著他,他想了很多,原本的恐懼漸漸消退了,升起來的是同等分量的...苦澀。
夢嗎?還是超乎自己想象的其他什么靈異事件?他忽然覺得好累,潛水服里捏緊的拳頭松開了。
算了,都好,都可以,無論是夢還是其他的什么。
直到很久,沉默的他忽然沒來由地低聲問了一句話,“嘿,老唐,不管一會兒會發生什么狗屁倒灶的靈異事件,我想先問個問題...死到底是什么感覺?你現在出現在這里,是專門來找我的嗎?”
“我從不懼怕死亡,死亡對于我們來說不過是一場長眠。對于死亡真正的恐懼,永遠都在于它跟我們擦肩而過,卻永遠地帶走了我們身邊的人,留下我們獨自一人。”白衣男人說,“至于我為什么會在這里,難道不是你帶我來到這里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