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子航看著隱藏在生態倉墻壁中的門被打開了,溫和又安靜的男人踏著修剪過的枯黃色尖毛草走來,又停在了隔著楚子航不到五米遠的距離站定,保持了一個互相抱有警惕的陌生人最舒適的社交區域。
沒有了玻璃的隔閡,楚子航更覺得眼前的這個男人給了他一種熟悉感,淡白色的自然燈在生態倉的各個角落打下,映在枯黃的草地上漫出了淡金的光暈,在這種暖色調的視覺觀感中,這個男人最吸引他的居然還是那一頭與背景幾乎同色調的金色頭發。
〝你好,我是帕西,校董會特派調查團的秘書,是來調查你們的。」他溫和地說。
楚子航沒有回答,因為他的注意力被對方身上那股特質吸引了,他仔細地觀察這個男人,從頭到腳,在視線停留在對方那一只海藍色的左眼時,這一瞬間他知道對方身上那股熟悉感是從何而來的了。
他在這個男人身上看見了愷撒的影子。
從一開始他就有這種感覺了,站在玻璃后面的其實是愷撒·加圖索,但在第一時間楚子航就下意識地否決了這種感覺,在心底里他認為將一個初識的陌生人認作為愷撒,這是對愷撒的不尊重。
愷撒·加圖索就只是愷撒·加圖索,不會像誰,也沒有什么人能像他。就像是有人曾經分析過愷撒到底是討厭獅心會的會長,還是獅心會會長那種類型的人,以此來避雷愷撒的社交厭惡圈,得知這件事后愷撒對此做過評價說過:
〝我討厭楚子航。量然我和他可以合作,并且我們在一些事情的看法上也往往不謀而合,所以甚至可以說我很欣賞楚子航這個人,但這和我討厭他這件事并不沖突。所以我討厭的人可以有很多,但討厭的楚子航卻只有一個,不會有什么人能像他,我的死敵不會那么廉價不堪。」
從愷撒的那次發言后,論壇上憧憬愷撒的群體詆毀楚子航的聲音就逐漸微薄,乃至最后徹底消失了,因為詆毀楚子航,變向的就是在嘲諷作為楚子航死敵的愷撒·加圖索不夠格,這是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如此一來,獅心會和學生會的斗爭才徹底地切掉了輿論戰這種無意義的毒囊,轉戰向了其他更有意義的部分進行實力和才智的針鋒對決。
愷撒是個很驕傲的人,就像楚子航待的這片生態倉原本的主人,一只混有龍血的非洲雄獅,就算是在獅王之中,也是體格和獠牙遠勝其余同族數倍,擁有著統領整片大草原獅群的領袖氣質。
可在楚子航的面前,這個名叫帕西的男人氣質卻是溫馴柔和的,他和愷撒絕不一樣,但卻怪異地能讓楚子航這個可以說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愷撒的幾人中的其一,在他身上產生不該有的幻視。
「你是加圖索家的人?」楚子航望著那只冰藍的瞳眸問。
帕西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搖頭說:「這不在我們這次交談的話題之中,請原諒我不能回答你這個問題。」
問出這個問題時楚子航心里已經有了部分猜想了,加圖索家族正就是卡塞爾學院的校董之一,弗羅斯特·加圖索這個名字在校董會上是一個相當活躍的角色,這次調查團恐怕也是對方一手組建的,調查團的秘書是加圖索家的人并不稀奇,楚子航稀奇的是他隱約覺得對方跟愷撒有著某種關系。
但很顯然這個叫做帕西的年輕人拒絕回答楚子航的問題,他這次來的目的是調查楚子航一眾人,不是為楚子航答疑解惑,也不是來探監拉家常的,所以他開門見山禮貌地問,「楚子航…同學是嗎?我有幾個問題需要你配合解答。」
「我可以選擇不配合嗎?」楚子航問。
帕西微微一頓。
獅心會會長在談判桌上向來大刀闊斧,所以獅心會內部才會決定絕不讓自家會長參與談判,最多只能坐在桌上當簽字畫押前的鎮紙
「你可以選擇不配合,但你對調查團的態度最終會上報向校董會,事后可能根據情節嚴重是否處以最輕記過通報,最重強制退學的處罰。」柏西說。
他的語氣井沒有威脅和盛氣凌人的感覺,只是在向楚子航詳細地告知對方必然會承擔的后果,他說自己是一個秘書,他當真就是一個完美的秘書,只作為中轉站為他的頂頭上司代行權力,權力流過他的指縫又不沾染停留片刻,當真是一個完美的工具。
「我會視情況回答你的問題。」楚子航雖然向來給人的感覺是鐵血硬漢,但有些時候他又是相當識時務的優秀俊杰。
最主要還是他并不是擔心校董會真的會因為他不配合調查把他退學,他是真的對帕西之前在玻璃墻外的那些言論有些在意。
帕西問他對芝加哥海港發生的兩次戰斗的看法是什么…兩場戰斗?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那一天晚上發生過兩場戰斗么。
楚子航印象里,最多他能知道的確切地發生過的一場戰斗大概是UII小隊的隊長和林年之間的沖突。
在芝加哥事件中,最后的時刻林年扛著那個被叫做程霜繁的男人回來了,Anthe號上,雖然不知道過程如何,但確實有一方倒下了。這姑且算是一場戰斗…那另一場呢?
楚子航不到數秒鐘就自問自答得到了結論:還有一場戰斗與逃逸的四代種有關,也就是叫做邵南音的龍類。
這是他唯一能聯想到的答案了,所以很順利的,他也推想出了進一步的答案,與那只四代種龍類發生戰斗的另一方。
如果楚子航沒有記錯的話,那一天最先發現邵南音和邵南琴交換了身份的人是蘇曉檣,蘇曉檣第一時間就通過無線電讓他、夏彌還有路明非沿著芝加哥的大大小小數個港口尋找目標,他自己是撲空了一處港口,夏彌也撲空了。
唯獨路明非,他回到‘Anthe號上后什么情報都沒回饋,倒是顯得一副精疲力盡的模樣,身上的衣服也臨時換了一身船上侍應的白襯衫和不怎么合身的西褲。
最終的結論自然而然地在楚子航的腦海中出現了,他抬頭,帕西那雙波斯貓似的異色瞳也注視著他,原本單獨起來都是異常美麗的兩只瞳孔,組合在一起時卻顯得那么異類,讓人覺得不適。
「楚子航,你對你的同伴路明非是怎么看的?」帕西問道。
「平日里共同進步的同學,戰場上可以托付后背的戰友。」楚子航回答。
十分公式化的回答,楚子航表情都是那么平淡,但毋庸置疑他說的也是心理話,林年信任路明非,所以他也信任路明非,在康斯坦丁和諾頓戰役中路明非的出彩表現也證實了這個平時看起來極為不靠譜的衰仔在關鍵時候值得你在他身上賭一把。
可帕西對這個答案并不滿意,他搖頭,說:「你知道我指的井不是這一點,我想知道的是你對路明非的血統是怎么看的。」
「對于路明非的血統,我想我怎么看的并不重要,‘s,級的評銜是學院秘書諾瑪認定,再經由學院管理層的復審通過的,所以對于路明非的血統許多人都有目共睹,他的表現也可圈可點,所以我認為這方面并不需要我來怎么看。」楚子航緩緩說道。
其實楚子航并不是不善言辭,他只是很多時候都認為那些臃腫的言辭是沒有必要的,比起敵人舉酒邀杯的勸降,他更寧愿拔刀砍人后把酒澆還給對方的尸體上,臨走時再丟一個打火機。但如果他覺得有必要去利用言辭來解決局面的時候,他邏輯縝密的優點能撕開一切言語里的陰謀,原封不動地把皮球踢回去讓對方一切的努力都做無用功。
「那就讓我們更進一步說話。」帕西點了點頭,大概摸懂了與楚子航交談的路數,所以接下來他也像是
楚子航一樣,開門見山,一刀見血。
「你是否認為路明非存在危險血統的可能?就算只是一瞬間,你有沒有產生過這個人的‘s,級評銜的優勢之下所帶來的是不可控、不穩定的失控風險?」
「我從沒有這么認為過。」楚子航微微皺眉。
「你覺得你真的了解路明非嗎?」
「我不認為我了解路明非,所以我無從回答你的這些問題。」
帕西點了點頭,楚子航的這些回答算不上不配合,但所有的話都趨于無用和敷衍的套話,但關鍵是他還沒辦法找對方的茬。
「那你認為你的同學林年他了解路明非嗎?」帕西拋出了一個奇怪的問題。
楚子航一時間不知道怎么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這個問題有些無厘頭,林年了不了解路明非不應該去問林年嗎?為什么會來問他?
除非這個問題只是一個引子,來引出接下來帕西真正致命的提問。
「校董會認為林年和路明非都曾經發生過復數次不可控的龍化現象。」帕西說,「這種龍化現象很明顯都是超過了獅心會掌控的名為‘暴血,的血統精煉技術可以解釋的范疇,達到了校董會眼中危險血統的標準。依由路明非與林年的緊密聯系,校董會懷疑卡塞爾學院內存在著一個林年為頭,以禁忌的龍血精煉技術為核心組成的非法黨派,現在你已經被列入了重點懷疑人選的名單中,校董會希望你能在聽證會前自證清白,且提供相關的一切證據,并在聽證會當天出席證人。」
楚子航抬頭直視柏西,在良久的沉默后,他搖頭說:「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如果這是追責,我只能承認‘暴血,的確是獅心會的技術,保管不嚴的我作為獅心會會長對這件事會宣布負責,但其余你所提到的我都概不知情,無法作為檢舉人,也無法自證清白,因為這無從說起,更遑論在聽證會上作為證人出席。」
「在我來之前調查團的正式調查員已經料到了你會做出這種答復,所以他準備了一件東西希望我交給你。」帕西井不意外楚子航現在的反應,為此他似乎早有準備,拿出了一個銀白色的PAD走到了楚子航跟前遞給了他。
楚子航頓了一下,接過了PAD,點亮之后發現里面是一個視頻的暫停界面,只是看見視頻的待機畫面一眼他就轉不開視線了。
「就算不出席聽證會也并無所謂,我們只是想告訴你真相,并不希望你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站錯了隊,像你這樣的聰明人應該知道有些時候激流勇退才是正確的做法。」帕西為他點下了播放。
楚子航一言不發地看完了PAD上沒有聲音的默片,這段視頻不需要聲音,那些片段的畫面就足以振聾發聵,令人血液凍結,心臟如雷般狂鼓。
這時他也明白了,帕西今天來找上自己,并不是像他預料的一樣是來按照流程調查他,套他話的。
帕西的這一趟是在傳達一個很危險的信號,校董會恐怕已經掌控著足夠多的鐵證,足以讓他們對這次針對昂熱的彈劾,林年危險血統的敲定有著易如拾芥的信心。
校董會無論在和平的年代度過了多少年從來都沒有改變過,那些向來信奉強權鐵腕的家伙們從來都是這樣的。
一旦他們向你宣戰,那就代表他們的航母艦群已經開到了火力覆蓋你家門的臨海,那一整編的戰斧導彈己經通過制導鎖定了你,隨時可以把你在的地方夷為平地。他們現在氣定神閑地坐在你面前并不是真的在跟你談判,而是在看你掙扎之余思考在大獲全勝的前提下怎樣少送幾發導彈省一些軍費。
就像是現在的情況一樣,他們其實并不需要再依靠從楚子航他們這里「挖掘」證據。他們跳過了談判,單純地只是來勸降,意圖把楚子航這個林年的盟友作
為瞄準林年的另一枚點火引信,用更多、更重的籌碼徹底干脆地贏下這場毫無懸念的戰爭。
「這段視頻只是校董會的準備之一,并且這段視頻將會在聽證會當天作為證物呈上。」帕西收起了PAD,禮貌地向楚子航點了點頭,我會在聽證會召開的前一天再來一次,希望那時我們的談話能較之今天有些進步。」
楚子航沉默地看著帕西利落地轉身離開了房間,對方接下來的去處應該是蘇曉檣那邊?面對蘇曉檣他的話術會不會發生什么改變呢?
不過想也知道蘇曉檣的反應應該和自己是一樣的——在聽證會前不會對任何東西,哪怕是鐵證如山做出任何反應。
可即使如此,楚子航心中也不由升起了自問…校董會手里的證據肯定不止那一段視頻,能提前作為勸降的工具放到自己面前,這就代表了校董會對這次聽證會極具信心...那么他們這邊又該怎么應對呢?
準確的來說,現在唯一還沒有被調查團納入控制的林年,又該怎么應對這種十死無生的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