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話實說,聽證會如今面臨的算是一個簡單的復雜情況,聽起來很矛盾,但事實的確如此。
如果林年的行為是在那群弱勢群體的哀求下做出的,這個情況也得到了充分證實,那么「個人意愿」這個詞可能就不再適用了。
在這種情況下,陪審團真正需要考慮的問題應該是:林年是否有足夠的自由意志來做出自己的選擇?他是否是被血統內代表龍族的殺戮意志所控制或影響?
如果陪審團能夠得出結論,證實林年的行為確實是在他自己的意志下進行的,即使是在受到其他人的哀求下,那么「個人意愿〞這個詞仍然適用。然而,如果證據表明他是被迫或被控制,那么就不應該將其行為視為個人意愿。
陪審團在一陣討論后,向所羅門王傳達了他們的看法:「個人意愿」事輕,被火燒掉的索馬里島嶼也事輕,甚至那群死亡的海盜也事輕,真正重要的是所造成這一切的執行部專員林年,當時是否真的是憑借「自由意志」驅動所決定了這一切,而非是血統控制著他縱情揮灑自己的暴力。
「這是一個很難查明真相的話題,但陪審團已經有了結論。〞
所羅門王最終做出了定論:
「由證人的發言推論,現聽證會在大體上認為,此次私個人行動,涉事專員的確受到了受難土著的大量乞求所影響,再考慮到涉事專員的年齡以及資歷、閱歷等方面,暫時認同這次行動是類專員過于泛濫的‘正義感,所驅使。
另,陪審團認為此次事件由于性質問題,不應在聽證會上過深討論,應在聽證會結束后移交于執行部進行裁定。執行部門負責外勤軍事行動,而聽證會則不涉及秘黨對外軍事行動方面的問題。
我們必須清楚地認識到,這種分工安排是出于對執行部門事務的特殊性質需要的考慮,以確保執行部門能夠有效地履行其職責,不應為其施加壓力以及約束。因此,我們不得不在本次聽證會上略過這個問題,并在這個案件中保持客觀、公正和謹慎的態度,以確保公正的司法程序得以順利進行。」
旁聽席的不少學生默默點頭,一些感性的女學生站起來鼓掌,其實到頭來沒人在乎索馬里海盜到底死了多少,死得又有多慘,每個人的表情都給人一種:嗨,不就弄死一兩個海盜嘛?高興了他弄死一兩窩海盜都灑灑水的感覺。
在掌聲中高臺正下的馬賽女士雙手合十感激地向所羅門王以及陪審團鞠躬,在被秘書官原路帶返時,也不忘看向格柵后的林年對他深深地彎腰致意。
林年輕微嘆息了。
「怎么了,大優勢還嘆氣?這還不滿意啊?」猛猛鼓掌的芬格爾注意到林年的表情,小聲說道。
「這件事情早就過去了。」林年低聲說,「當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再度揭開一次傷疤,除了把她們從好不容易走進的正常生活里拖回以往破事的陰影里,還能得到什么?〞
「如果昂熱能聽見你說的這些話,作為老師一定會感到很欣慰…起碼能說出這番話代表你不再是一個只關心自己的人,開始考慮自己的行為對其他人的影響力了」副校長搖了搖頭,「但也別太感性,不再只關心自己也沒讓你完全不關心自己。你把人推到了太陽底下,也得考慮到別人看你還站在陰影里的感受。
你有資格去拯救他人的命運,他人自然也有資格拉你一把,別當一個自私的利他主義,你可不是什么負重前行的救世主,別人叫你一聲,天命屠龍者「你就真得把所有事情自己背上了?
年輕人,腦子清醒點,別不正常了,付出總會有回報,你救了一只狐貍,就得做好她晚上變成人鉆你被窩的準備!」說著,副校長低聲嗤笑了一聲:「天命?命運?命運是人在最無奈時最好的托辭,尤其是將之強加給別人
林年略微有些沉默,一旁的芬格爾則是欽佩地暗暗對副校長點贊,這種辛辣的評價換誰都不敢當面這么對林年說,老一輩的家伙們總有獨到的見解以及引人深信的發言,這讓他不由想起自電當年叱咤風云的時候有沒有也救過哪只迷途的母狐貍...
聽證會上所羅門王抬手示意保持肅靜,壓下了會議廳里的喧嘩,副校長這邊好整以暇地看向了帕西和安德魯那邊,再度擠眉弄眼起來似乎在挑釁著對方繼續出招。
控訴林年暴力傾向的罪名大概是沒戲了,帕西側頭和安德魯對了對眼神,在得到后者的點頭后,繼續出示另外的證據他們不缺證據,在這段時間里帕西已經通過自己的手段得到了太多、太多的鐵證了。
索馬里海只是一道開胃菜,能被對面完整吃下來他們并不意外,頂多就是這位馬賽女士的出場沒被他們料到…不過接下來他們又能有多少個場外援助救場呢?
「索馬里海的暴力流血事件被認定為過度的‘正義之舉,,我方尊重陪審團,也尊重聽證會的看點,對此不發表不同的意見。」帕西上來先是認可陪審團的觀點,再開始話鋒一轉繼續發起攻勢,「混血種的是否擁有暴力傾向,其實從一開始真正的定調因素并不在混血種個人的精神以及性格上,混血種與普通人不同在于我們流淌著龍類的血液,我們的基因組合中拼接著龍類的DNA,而這些因素才是讓混血種隨時可能處于,不可控,狀態的元兇。」
芬格爾和副校長站直了,表情開始嚴肅,知道真正的正菜要上了。
「調查組的原始觀點一直都是,S「級學生林年的血統并不穩定,希爾伯特•讓•昂熱誤判了這一點,亦或者是知情不報,知法犯法,依舊將之招收進了學院。這是嚴重的違反《亞伯拉軍血統契約》的行為,過量的龍血比例會造成混血種的失控,我們一切針對林年的控訴都是基于此定調的。〞帕西拿著材料環視一眼聽證會全場,
「如何確定一個混血種的血統是否超過臨界血限的安全閾值,我想各位并不陌生,一個混血種超過臨界血限時會呈現出怎么樣的狀態,我想各位也不陌生。〞
「死侍化。」所羅門王說。
帕西對著所羅門王微微頷首,「接下來我們出示的視屏證據,是真實發生在不久之前的一次機密任務中的實況記錄。〞
秘書官得到了帕西的示意,通過遙控器再度打開了大屏幕。
雷霆和暴雨的噪音通過多媒體響徹聽證會,幽長空靈的低吼聲鉆入每一個人的耳朵里。不少學生的心跳都加速了,腎上腺素開始不可控地分泌,不少人就連黃金瞳都應激開啟。
坐在窗邊的楚子航手背的青筋繃起,抬頭看向大屏幕,看見了那幽暗的暴雨畫面中藍鯨破水的宏大之景,黑色的直升機在空中被掃尾打爆,火光照亮了那古樸恐怖的龐然大物!那是一只狂怒掙扎的尊貴的次代種龍類!
格柵前的芬格爾臉色不大好看,因為他沒想到調查組一上來就放大招。
「在這里暫停!「帕西抬手示意秘書官。
視頻畫面定格在那只次代種龍類被直升機爆炸的火焰照亮的一幀里。
「放大。」帕西說。
秘書官照做,畫面被拉近,并且通過諾瑪的圖像視頻處理核心高頻地刷新修復畫質,很快的,一個令在場所有人都倒吸口氣的畫面出現在了眼前。
在那火光照亮的次代種龍首上,渾身浴血,長滿青黑色鱗片的人形(在經歷康斯坦丁戰役前,林年暴血的龍鱗為青黑色)手持著一把骨刀刺進了那堅硬的龍軀之中,雙眸的黃金瞳如火焰般在燃燒,尖鏡的面骨遮攔著飚射的龍血和軟骨以免遮擋到廝殺時的視線!
聽證會有些騷亂,陪審團這
一次的討論終于激烈了起來,不少老人盯住那人形身上的龍化跡象嘴角不斷蠕動說著些什么,咬西芹的院系主任牙齒打開合攏的頻率更快了,滿眼都是精光。
「龍化現象。〞
在這一場亂象中,帕西潑淡地說道,「死侍化的特征之一,在混血種接近甚至超過臨界血限時,身體內大量的龍類基因開始吞噬屬于人類的部分,身軀也會異化成接近龍族的模樣,其中體表開始增生的龍鱗和開始變態的骨骼就是最明顯的征兆。」
「學院管理團隊方,你們該如何解釋?」所羅門王坐直了,嚴肅地看向格柵這邊的林年三人,他緊盯住格柵后的林年,就像在看什么定時炸彈一樣,「受審人,你承認視場中出現的人是你嗎?」
芬格爾眉頭一頂,下意識就要扯住林年,但林年已經說話了。
他回視所羅門王,淡淡地說,「是。」
芬格爾一巴掌拍自己額頭,這是什么見了鬼的「真誠就是聽證會的必殺技」啊?法官不會因為你誠意十足就給你酌情量刑好伐?這可是「危險血統」的裁定現場,一旦打死定性,那結果只能是清洗出局!
反觀副校長倒是沒因為林年的耿直而頭疼,他倒是樂得林年這么回答,并且表現得十分游刃有余。
「那你對此有什么要補充說明的嗎?」所羅門王似乎也為林年這種超乎常理的耿直感到驚詫,上下打量了一不體表沒有任何龍化現象,瞳孔也是安全的褐黑色的男孩追問。
等的就是這句追問!
副校長嘴角翹起,他太了解聽證會這群老家伙了。
「有。」林年點頭說道,他扭頭看向帕西•加圖索緩緩說,「請定義一下什么是「危險血統,。〞
「不可控地接近「悔界血限,,乃至于滑落安全國值的那一頭,就是危險血統。」帕西十分客觀地定義了危險血統。
「那我井不込力我是危隘血統。」林年淡淡地說,「我的血統是可控的,龍化跡象不過是在我主動接近臨界血限時發生的異化狀態,在血統回跌時這些龍化跡象就會消退,就像現在我站在這里看起來和你們沒什么區別一樣。〞
學生群體里一片嘩然,他們很難不起這樣巨大的反應,因為在卡塞爾學院公開的教學課程里提到過,每一個人混血種從出生開始他的血統比例就是確定的,諾瑪也以此來恒定他們的血統評級,從「S「級到「D「級。(芬格爾開創的「E「和「F「并不記入此內,按照卡塞爾學院招生管理條例詳解,真正的「E,級與‘F,級的混血種不會被招入教育體系進行培養,他們并非秘黨所看重的,精英,)
混血種后天的血統比例變化在普遍學員的認知內大致只有有限的幾種,而這幾種都包含外來的不可抗力因素所導致,最常見的便是龍血的污染。
在秘黨的歷史上,的確有復數的記載,專員在執行屠龍任務中誤接觸高濃度的劇毒龍血,導致血統被污染,原本安全的基因比例被打破,臨界血限迅速躍過安全閾值墮落成死侍。
又或者是極度危險的遠古時代煉金物品,那些出于龍族文明可以影響血統的「巫器〞,以及一些遺址里發現的「祭壇〞,都會讓混血種的血統失控成為死侍。
就算是在現代也有‘水蛭藥劑「這種反人類的化合物品出現,足以影響混血種的基因穩定。
但以上這些例子都有一個不可忽視的共同點,那就是所有經過類似事件產生的血統改變都是不可逆的!絕不像是林年剛才所言的一樣有著所謂的「血統回跌〞!
這一次聽證會上的嘩然騷亂維持了很久,最主要的原因是就連陪審團和所羅門王都因為林年的話感到了震驚。少部分的陪審團長老們眼底掠過異色,但卻保持了沉默,他們并沒有說
太多,只是靜靜地等待著林年接下來的供詞。
「有些事我并不想在這種場合下公開。」林年緩緩說道,「你們可以認為我是自私,也可以認為我是極端的利己主義,但我的確不想進一步回答我是如何做到「血統控制,的相關細節。〞
帕西沒有說話,也沒有針對這個點進行攻擊,安德魯也沒有催促帕西,只是抱著手一臉贊嘆地看著林年…為什么他會露出這副表情?在旁聽席中注意到這一點的部分人略微皺眉。
「我需要一個理由,你的說辭太過天方夜譚,聽證會需要一個有力可信的理由。」所羅門王盯住林年。
他是在擔心「血統精煉技術「的概念借由聽證會作為窗口傳播到旁聽席上的學生里去。芬格爾默默地想到。
林年和曼蒂•岡薩雷斯在曾經的303寢室研究從獅心會的地下資料室里帶回來的有關「暴血」技術的羊皮卷時可沒有避諱過他,他自然有合理的途徑知道「血統精煉技術〞的存在,也清楚這項技術的危害。
這不是什么可以公開也值得公開的技術,這是一份毒藥,對于九成混血種來說是致命的毒藥。
誠然,「血統精煉技術「可以讓混血種臨時得到足以抗衡他們原本無法匹敵的敵人,那些危險的死侍和龍化的怪物,但這真的值得嗎?
「暴血」這個技術是一道踩下去就不會再回彈的油門,只要用過一次,殺戮意志就會持續地影響使用者,原本鎖死的血統比例就會不可逆地進行松動,接近相對危險的臨界血限只是時間的問題!
‘A「級的混血種普遍在使用暴血后可以堅持十年到二十年的時問血統穩定,但超過了這個時間段他們就會開始產生嚴重的暴力傾向以及血統病變,最終就會成為執行部追殺的死侍。以此往下推,‘B「級的混血種的這個時間則是會瞬間鎖減到三年到五年,C級混血種則是達到了可怕的半年到一年。
暴血從來都不是什么很酷的技巧,不是動畫里「必勝•登龍劍」一樣的必殺技比起「登龍劍」它更像是「界王拳〞,一旦開啟就再也關不上的「界王拳「。
把壽命當燃油燒,把混血種當成消耗品丟上戰場,這就是「暴血〞這項技術誕生的意義。它本身就出現在那個絕望的年代,人類不把命當命就無法推翻異種的暴政,所有具有知性的人都有化身柴薪的覺悟,去點亮那殘酷又熊熊的火炬。
但現在的時代已經不同了,現在的混血種,現在的年輕一代們,這些象征著希望的年輕精英們沒有必要為了所謂的使命去犧牲自己。
林年在意識到血統精煉技術的真正意義時就從未把這項技術分享給任何人了,他甚至后悔當初被楚子航的執念打動將刻本交給了他,愷撒也是同理。
自己是特殊的。林年很清楚這一點,別人使用暴血就是踩死油門披掉剎車,但他不一樣,他什么時候都有停車的選擇。
這很不公平,就是因為不公平,所以林年才會拒絕公開這個技術,他不想開一個壞頭,讓那些學生在蒙昧中效仿自己坐上那趟開往地獄的列車。
「我說過,我不想回答任何相關細節。」林年說,「現在我并沒有發生血統的畸變,我的體表特征就是證據,我在「夔門計劃「后參與的定期體檢也是證據。」
芬格爾立刻識趣地抽出了一疊打有時間戳的體檢報告遞給了秘書官,秘書官將報告呈上陪審團,在陪審團檢閱后又移交向所羅門王。
...只是真的值得嗎?在這種對自己極度不利的聽證會上卻還要考慮保護其他人?
當然是值得的,或者說這是林年的一貫作風。
楚子航面無表情地看著格柵里的背影,他自己對林年這個人有一個很明確的見解,不少人認為「S,級特
立獨行,在任務上喜歡單干,彰顯個人英雄主義的作風,喜歡出風頭。但楚子航很清楚一點,林年每次都那么干根本不是他想表現得自己有多厲害,他把所有事情往自己身上大包大攬的原因有且只有一個。
他不愿看到本可以不受傷、不死亡的同伴,最終卻因為無謂的受傷和死亡而離去。如果風險可以具體量化,那么自然可以看作他在每一次行動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地將那些風險擦在了自己的手里。
「自私的利他主義。」副校長這句話說的真沒有錯,而這種性格的由來倒也是可以追溯的。
總有那么一個先行的利他主義把所有的愛放在了林年的身上,才會培養出下一個完美的利他主義…這是一個輪回,誰也不知道這到底是對還是錯。
「這個說辭不被聽證會接受。」所羅門王開口了,他輕輕搖頭,「看起來你無法解釋視頻中自己血統異化的原因。」
「這項技巧叫‘暴血,,脫胎于原始的‘血統精煉技術,,可以臨時精煉血統比例,將血管中純凈的水煉成危險的硝化甘油,以此得到爆炸性的力量提升對抗危險,是一項相當古老且危險的技術。「
有人忽然平靜地說話了,他的發言像是法槌砸下,將聽證會的紛亂中止了。
聽證會鴉雀無聲,每一個人都看向發言人,旁聽席右側靠窗位置那個緩緩站起來的楚子航,他身著獅心會的紅色制服,淡淡地看向所羅門王,「這項技術由獅心會所有,獅心會愿意為此負責。〞
你不愿意開這個壞頭,那么總有人愿意。
利他主義的人格并不少犯,林年并不是唯一的那一個。
楚子航打頭站了起來,下一秒,整個獅心會的學生都站了起來,齊刷刷的就像一支軍隊,他們雙手后覆視線整齊看向楚子航,不約而同地說,「獅心會愿意為此負責。〞
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們知道他們要站起來。如果獅心會要為此負責,那么他們也愿意為此負責,因為他們就是獅心會本身。
他們的聲音傳蕩在英靈殿的會議廳里,沒有人呵斥他們擾亂了聽證會的秩序,所羅門王皺眉看著這已經發生的意外因素,陪審團里部分知情人默然搖頭,似乎是在感慨年輕人的愚蠢以及沖動。
「坐下。」楚子航對其余的獅心會學生說,「這不關你們的事情。〞
所有人聽從會長的命令,整齊坐下,唯獨楚子航站著。
遠處的林年回頭了,看向楚子航說,「坐下,這也不關你的事情。〞楚子航與他對視一眼,聽取了朋友的要求,坐下。
副校長苦笑搖頭,芬格爾拇指撓著眉毛不知作何反應。
現在話已經說出去了,消息也已經放出去了,一切已經成了定局,血統精煉技術的公開已然無法逆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