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斯洛特的身軀倒下了,龍化的跡象開始消退,最先碎裂的就是那猙獰的面骨,蒼白的骨骼像是風化了一般,內部的組織失去所有活性,在倒地的瞬間就裂成了一塊塊地散落在地上。體表的龍鱗也開始剝落,或者蠕動回到皮膚下分解成原始的細胞和能量,這一切都象征著精煉血統的衰敗,這具身體回歸了他本該有的模樣。
司馬栩栩沒有去進行對蘭斯洛特補刀,他很相信自己的搭檔,那回馬一刀在命中敵人的瞬間,他在腦海中就將這個威脅給擦除了,瞬間抱住了再無法支撐倒下來的趙筎笙。
「筎笙,筎笙!」司馬栩栩見到趙筎笙這副模樣臉色心都懸起來了,可無論再怎么緊張,他的動作都是溫柔的,讓這個女孩倒在他的懷里一點點地放平在地上。
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更好的觀察趙筎笙的傷勢,不看不知道一看心都嚇停了半拍,在漆黑的鱗片剝落后那白皙的皮膚上接近四五十厘米的刀痕簡直讓他窒息,這刀如果砍在他的身上,他會豎起大拇指強撐住劇痛,咧開嘴操著他學來的不正宗的廣東話來一句「某問忒!」絲毫不會有恐懼的心態。
但如果這個傷勢出現在趙筎笙身上,他一下子連話都不會說了,只是呆呆地看著這個傷勢甚至不知道想要包扎的話從什么地方下手,「怎么會搞成這樣子...」
不僅僅是這駭人的刀傷,在趙筎笙身上他現在幾乎找不到一片好的地方,全身上下的毛細血管感覺或多或少都在往皮膚外滲血,沒有滲血的地方也能看出明顯的浮腫;兩只瞳眸里有明顯出血的痕跡,再加上血流如注的鼻血,顱骨內也受了不小的創傷;時不時的嘔吐反射,吐出的不是食物而是污血,這代表內臟也受到了傷害;左側臉頰的骨骼明顯裂開,突出的蒼白骨刺刺破了顴骨血淋淋地暴露在皮膚外,鼻梁也歪了,姣好的臉蛋也腫了,右邊再挨一拳的話豈不是就對稱了,可他也不會「還我漂漂拳」啊。
司馬栩栩的腦子里一團亂麻,他頂多在狼居胥的硬性要求下學過一點戰場急救,可那也僅限于一般創傷的止血,或者骨折上夾板那點普通的應急治療手段,就之前他身上的傷都還是那個同行的女孩幫忙包扎的,現在筎笙這個樣子他該從哪里下手?
趙筎笙躺在司馬栩栩懷里近乎無意識的嘶吼,那是血統精煉過后的反噬,她的血管內像是有蟲在爬動,一股又一股的凸起在皮膚下不斷地串流,那是龍血基因失控的征兆,她的腦海內現在幾乎被狂亂的念頭填滿,已經咬碎的牙齒不顧疼痛再度咬合在一起,鮮血從破洞中流出順著嘴唇向下滴落。
龍血的反噬已經開始了,她胸口的傷口正在愈合,但愈合的傷疤上長出的并非嫩肉,而是近乎漆黑的角質層鱗片,如果沒有意外的話,當傷口長齊后這一塊部分將永遠地固定成這副模樣,那是基因層面的紊亂,在錯誤的基因序列下進行錯誤的修復的確暫時不會讓她死去,但長久來看只會讓她越來越糟糕。
畢竟,龍血反噬的盡頭永遠都是死侍,那些被污染的,無可救藥的東西。
司馬栩栩不知道該做什么,或許在資源缺乏,以及他本身就不是后勤人員的情況下,他本來就什么都做不了...也許也是有他現在能做的事。
栩栩抱住了筎笙,讓這個女孩躺在自己的懷里,極力控制自己因為不知所措而有些顫抖的聲線,安慰她說,「別怕,不會有事的,那個混賬東西已經死了,你已經沒事了...你不會有事的,你不可能有事,你怎么會有事了?你說是吧?筎笙,你聽得見我說話嗎?筎笙?」
趙筎笙右手抓住了栩栩染血的t恤,那是離她最近,也是最有溫度的東西,她就像溺水的人抓住身邊任何可以抓握的東西,然后往懷里拽。栩栩不敢反抗,他俯身摟抱著趙筎笙手足無措地安撫著她,「筎笙,
沒事的,相信我,挺過這一下就沒事了,問題不大的,真的不大,相信我,你別怕,真的別怕,你不會有事的,真的...」
這可能是他唯一能為趙筎笙做的,也是唯一能為自己做的事情。
那種恐懼在這個男孩心底滋生蔓延,在看到趙筎笙即將死在皇帝的刀口下時,那種毛骨悚然的恐懼瞬間在他腦海中爆炸了,那是從未有過的害怕,渾身上下的鮮血都結冰了,仿佛懸空在懸崖邊上一步就會踏入無止境的深淵。
他不記得自己是什么時候認識筎笙的了,他只記得筎笙是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她是個完美的青梅竹馬,也是自己不可或缺的玩伴,她永遠都在自己身邊。他想聊天的時候她愿意坐下來和他在那棵老槐樹下閑聊到夕陽西下。他在狼居胥念文化課想摸魚逃跑的時候,她會斥責他然后阻止他,可到頭來卻依舊是在教官面前偷偷地包庇他。從狼居胥畢業后,在新鮮的世界里發現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司馬栩栩第一個想到趙筎笙,這是理所應當的事情,而趙筎笙...他完全沒有想過筎笙對自己的態度這個問題,因為筎笙從頭到尾對自己都是一樣的態度。
她那么好,那么溫暖,就像她生來就是要當自己的青梅竹馬的。陪自己從小玩到大,一直到老一樣。
「筎笙,別死...別死啊!你不能死啊,你怎么能在這里有事?」司馬栩栩結結巴巴地,覺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在撕心裂肺地疼,每一根神經燒紅一樣的疼痛,但他的肌肉卻不敢繃得太緊,盡可能地讓自己在崩潰中放松肌肉,只為了懷里的筎笙能靠得更舒服一些。
怎么會這樣,到底為什么會這樣?筎笙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狼居胥沒人了嗎?她怎么敢出現在尼伯龍根這么深的地方!那個家伙...那個打傷筎笙的混賬東西到底是誰?他怎么敢——
火燒一樣的灼熱刺痛感在腦海中蔓延,原本清秀的臉龐幾乎如惡鬼般猙獰,男孩抬頭看向蘭斯洛特躺倒的地方,在對方的龍化結束后,他一眼就認出了那張臉——秘黨的人,為什么秘黨的人會對趙筎笙出手?筎笙撞破了對方什么秘密嗎?這是什么正統和秘黨之間不可告人的骯臟沖突嗎?
就在司馬栩栩大腦顫抖到要瘋狂的時候,他的領口忽然被扯住了,順著那股力道他低頭,對上了趙筎笙血紅的雙眸——她看不見東西了,但他能感受到,她在看自己,竭盡全力地從黑暗中試圖看見自己。
「栩栩...是栩栩嗎?栩栩...?」
三次的重復提問,聲音很輕,像是竭盡所能地從喉嚨走擠出呼喚。
在她開口的瞬間,司馬栩栩就把耳朵貼在了她的嘴邊,聽清了她說的每一個字。
「是我!是我!是我!我在這里,我在這里!」司馬栩栩快速應答,身體不自主抽了一大口氣,仿佛窒息的人浮出了水面。
但隨后,趙筎笙話語中止了,再度發出了不似人的嘶吼,那近乎于哀嚎的沙啞聲音讓司馬栩栩如臨雷擊。
在他的眼中,趙筎笙就像在和體內的某種瘋狂的東西對抗,她身體的內臟、骨骼、血肉乃至細胞,一切的一切都在和那個東西對抗,她就像是身處鋼刀颶風中的可憐人,在凌遲中尋找逃生的方向。
「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我要活著...」趙筎笙的低吟嘶吼中壓抑著她無意識的呢喃,那是她不經思索大腦內第一個跳出的念頭,她的手指抓著地面,留下五條深深的血痕。
「你不會死的,你不可能死,相信我,你會沒事的。」沒有任何根底的承諾,司馬栩栩也意識到了趙筎笙現在是在和自己的血統對抗,她的模樣像極了那些游走在死侍邊緣的危險混血種,它們在懸崖邊撕心裂肺地舞蹈,抓耳撓腮地咆哮著自己最深切的欲望,它們想作為人活在這個世界上
,但深淵中無數的手抓進了他們的肢體里,將他們拉進深淵。
在司馬栩栩的身后傳來了腳步聲,他驟然回頭,黃金瞳如怒龍般投去,威懾住那個從塌方缺口進來的人,但在看清來者是誰,他才主動避開了眼神重新回頭看向趙筎笙不斷地出聲寬慰她。
走來的人是陳雯雯,在被司馬栩栩的黃金瞳震懾到渾身血液冰冷后,她有那么一瞬間就要兩眼發黑昏過去,但幾次的經歷讓她逐漸地有了一些「抗性」,在快速的幾次深呼吸后緩過了身,快步走了過來,隔著一段距離看到了司馬栩栩懷中的趙筎笙。
只是一眼,她就被趙筎笙的慘狀嚇到了,懷抱著趙筎笙抓著她的手的司馬栩栩就像是一只發狂的猛獸,明明是在寬慰,但聲音的底層卻透露著低沉的嗚咽。
「我不能死...我還不能死...我我還要帶栩栩出去...我不能死...」趙筎笙拽住司馬栩栩衣服的手指幾乎攥進了掌心里,她渾身都是傷勢也不介意再增添一些傷,一些痛苦來讓給她的精神哪怕保持一丁點的清明。
她還記得自己來這里的目的,她還記得自己必須要做的事情,她要帶司馬栩栩離開這里,離開那些可怕的威脅。栩栩,她必須救栩栩。
「你就別念叨著帶我出去了吧,還是讓我帶你出去吧。」司馬栩栩渾身都覺得撕裂地疼痛,被那些呼喚和呢喃給穿刺地千瘡百孔,他無意識的呼吸頻率早就超過了正常人的數倍。
「栩栩...栩栩...」趙筎笙一直念著同一個名字,司馬栩栩用力握著她的另一只手,將體溫傳遞給她,循著這個體溫她竟然真的找到了回家的路,那風暴般的殺戮意志硬生生被撕開了一個缺口。
「針...針...栩栩...針。」趙筎笙低聲呢喃,在咬牙切齒的痛苦中傳遞自己最后的自救信號。
她找回了僅有的意識,發起了求救。
「針...針!針!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司馬栩栩連忙在趙筎笙的大腿綁帶的內側尋找起來,一把抽出了一大把細如牛毛長短不一、粗細也不一的骨針。
「針灸!對!針灸!靈柩九針!我怎么忘了這個!」他欣喜若狂地喊叫了出來,拿起針想要遞給趙筎笙,但卻兀然發現趙筎笙根本看不見東西,甚至動不了,她的模樣不像是可以自己完成施針的樣子。
「鈹針...神闕...三...四......」趙筎笙嘶聲念。
司馬栩栩瞬間就懂了趙筎笙的意思,猛地提了一口氣,將趙筎笙輕輕放平,然后撕開了她的所有外衣,眼中快速鎖定到女孩浮腫、鮮血淋漓的體表,找到了神闕的位置,余光在骨針中找到相對應的鈹針,手一捻分出抬起對準肚臍中央的位置。
「三四三,三四三,不要弄錯了。」
司馬栩栩低聲喃喃自語,大腦快速回憶趙筎笙曾經偷偷教過自己的,所謂趙家不傳之秘靈柩九針的細節,第一個三是代表入針的深度,四是代表入針后對應的手法,第二個三則是施力的力道。
在準備下針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居然在手抖,是的,他的右手在不斷地顫抖,這讓他難以對準穴位,甚至無法精準地掌握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