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路明非聽見熟悉的友人的聲音,真正看清自己面前的人,麻木呆滯的大腦分辨出他是芬格爾后,才呆滯了好一會兒,那些因為巨大的痛苦而抽搐到呆板的神經才漸漸重新開始工作。
他默然地垂下眼眸,松開顫抖的手,視線卻一直停在被芬格爾抱起的毫無聲息的女孩身上。
“她還有救嗎?”路明非輕聲問,聲音是那么的低,有些奢求著什么.比如奇跡?如果可以的話他愿意用一切來換那個奇跡。
但遺憾的是,奇跡之所以被稱為奇跡,那是因為它們本來就是不可置換的,無法用代價來衡量。
芬格爾在接過這個女孩,感受到她那冰冷的體溫,看見她腹部那似乎是用某種生物的血管和神經粗糙縫合的猙獰傷勢的時候,大概就知道結果了,看向路明非的表情有些難過。
醫護人員注意到了這邊的情況,在維穩了蘭斯洛特的生命體征后,趕緊馬不停蹄地靠近月臺接過芬格爾遞上來的女孩。
可在他們看見這個女孩的傷勢的時候,也都愕住了,望著那即使縫合過后也因為里面血肉和內臟缺失塌陷下去的腹腔,表情充滿了不忍。
路明非看著那些醫護人員的反應,看著芬格爾的表情,去分辨那些極為相似的眼神,呆滯了好一會兒,最后垂下頭,什么都沒說,什么動作都沒做,只是跪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有醫護人員準備做一些真正有意義的事情,比如放棄這具已經死透了的女孩的尸體,去試著搶救一下情況看起來一樣糟糕的路明非,但芬格爾卻抬手阻止了他們,因為他知道以現在路明非的精神狀況是不會愿意接受所謂的治療的。
“師弟.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但現在已經沒事了”芬格爾走到路明非的身邊,蹲了下去低聲說道,“事情總是這樣我們都做不到最好,總會發生一些遺憾的事情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盡最大的努力我想你已經做到最好了你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情.”
路明非沒有回應他,芬格爾斷斷續續說了許多,都是安慰人的話,他似乎都沒聽見,只是跪坐在那里低著頭,彎著腰,低聲呢喃著什么。
芬格爾聽不清他的聲音,只有垂首靠近他的嘴邊才能聽清他說的話:
“我搞砸了。”
他一直在重復這四個字,那么的悲傷,就像失控的發條玩偶,不斷重復那一段音樂,直到關節斷裂,零件、彈簧散落一地。
芬格爾看著他的模樣,輕輕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轉身走了兩步。
兩步之后,他停下了腳步,臉上的表情掠過了一抹煩躁跟兇狠。
芬格爾忽然轉身回來,快速向前,抓住路明非的肩膀,巨大的力量扣住他的鎖骨,意思是把他用力提了起來拉到近處,盯住他的眼睛,低沉地說,“.對!你搞砸了,廢材!”
“伱又一次搞砸了,考試也好,約會也好,游戲也好,你全他媽搞砸了!”
路明非抬眸看向芬格爾那雙鐵灰色的瞳眸有些愣。
“聽著廢材。”芬格爾沉默了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緩緩說,“我不是怎么會安慰人,畢竟安慰人這種事情更適合貼心的溫柔師姐,像是這種事情我干不來,更借不了你肩膀讓那個你哭。安慰你,讓你走出來的話我就不會說更多了,你剛才聽見的那些話就已經是我能想到的所有安慰人的話了,接下來,是你廢柴師兄的個人感悟和人生教導,給我洗干凈耳朵聽好了.那就是給我他媽的趕緊接受現實!”
“既然你都知道自己搞砸了,那就給我去修補,如果無法修補,那就去善后,然后總結失敗的經驗.因為被你害死的人,因為你無能搞砸的事情不會再有一次機會讓你重來。”
“搞砸了就是搞砸了原因就是你現在的無能和天真,因為自己的廢物,所以不該死的人死了,沒有任何機會重新挽回她,你下半輩子都會帶著對她的記憶和悔恨在噩夢里驚醒。”
芬格爾低沉地說道,鐵灰的眼眸里滿是凌厲,這是從來沒有人在這個名叫芬格爾的男人眼中見到過的眼神,仿佛透著北冰洋寒流的冰冷。
“我知道你很難過,也很崩潰,因為我跟你有過一樣的經驗,那些經驗告訴我,與其繼續當個搞砸了一切的廢物,不如抓緊時間去干一些廢物也能力所能及做到的事情.你已經搞砸了一件事情了,你還想搞砸其他事情嗎?”
他明明在罵著路明非,臉上卻透著一股感同身受的悲傷,那鐵灰瞳眸倒映的身影有些分不清模樣。
廢材也有齜牙狠厲的時候,因為每一根廢材都淋過那一場暴雨,悲傷浸透了他們的脊梁,才導致他們永遠地彎下了腰,沒法再被烈火點燃。
在路明非呆板的注視下,他抬手不顧對方臉頰上的污穢,擦拭掉那些浸在皮膚里的血液,用力拍了拍他的臉頰,打得生疼響亮,鐵灰色的瞳眸凝視那雙熔紅的黃金瞳,緩緩說,
“所以,廢柴,我允許你再難過一分鐘,一分鐘以后給我重新站起來,收拾完這個爛攤子你應該還有該做的事情吧?如果不去做的話,會后悔一輩子的事情。一個噩夢已經夠了,如果你想讓噩夢堆積成連續劇一三五,二四六每天都播放不一樣的話,你可以繼續在這里當個廢物哭哭啼啼復讀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又或者,想想看現在你還能做什么,該做什么,讓以后你每天晚上想起現在的時候,后悔的事情會少那么一兩件!”
在說完這句話后,芬格爾松開了路明非的肩膀,把他往后用力推了一下,而對方也在一次踉蹌中站穩了腳步。
他低垂著頭,站在鐵軌上,身子有些歪斜,在芬格爾沉默的注視中緩緩站直了,深呼吸了幾次,似乎在往那個脆弱的身軀里注入空氣,將蔫掉的氣球吹得更脹一些,做完一切后他向芬格爾低聲說了句話,然后重新奔向了尼伯龍根的隧道消失不見。
月臺上,確定了蘭斯洛特脫離了危險期的維樂娃跑了過來,彎腰掃向地鐵卻只看到了芬格爾,愣了一下掃向四周,“路明非呢?剛才他不是還在這里嗎?他傷勢怎么樣?”
“很精神,從來都沒有這樣精神過。”芬格爾看向漆黑隧道里消失不見的背影聳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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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年走在漆黑的隧道中,這里是2號線通往1號線的隧道,來的路上時他見到了路明非和芬里厄搏斗留下的大坑,鐵軌中斷的情況下是不會再有列車來接送他離開尼伯龍根的了,所以大段的路都需要他自己步行。
融合的后遺癥還在體內侵蝕,就像是癲癇一樣,發作的毫無征兆,可能走一段路,突然體內的肌肉就開始溶解,林年只能站在原地扶著墻壁,等待基因紊亂結束后,再漠然使用八岐修復軀體,重新繼續向前走。
來到北亰之后的每一件事,每一個選擇都在林年的腦海內不斷重復著,那些經歷過的事情,遇見的人,說出的每一句話,在記憶力驚人的他的腦海中不斷重播,這并非走馬燈,而是他在那無邊的黑暗中試圖尋找到一條更好的路,是否他有著更好的選擇,能規避那些悲劇,躲開那些命定的離別和死亡。
那漆黑的隧道就像沒有盡頭一樣無限地延長,走在黑暗中的他除了自己的腳步聲外聽不見其他任何的聲音。
不,其他的聲音還是有的,就在前方忽然出現,那么的微弱,倘若不仔細去聽,就會忽略。
林年停下了腳步,看向一旁地上躺著的披頭散發的女人,鮮血淌滿了一大截坎道流入鐵軌之中,她躺在血泊里面朝著隧道的穹頂,微垂的眼眸里已經失去了意識,那張往日凌厲美麗的臉蛋上流淌著鮮血。
她那么的虛弱,就像臨死的一只野貓,不斷地在陌生的道路上行走,每一步都像是最后一步,最終倒在了無人問津的巷口垃圾堆里,桀驁又孤獨。
那身黑色的衣裳胸口破開了一道裂痕,里面露出的不是那美麗的胴體而是兩道驚心動魄的血洞,里面的那顆龍心不翼而飛,而屬于她自己的那顆心臟也那么的空洞,但的確林年是聽見了有微弱的心跳聲在里面傳來的那是新生的心臟,可太過于孱弱,根本無法支撐她活下去,隨時都可能停止跳動。
那龍心在被扯出那溫暖的胸膛前直到最后一刻都在挽留李獲月的性命,竭盡全力地將那已經被打碎的心臟重新修復,最終卻只留下了這顆如同早產兒心臟的殘缺品。
林弦與林年講過司馬栩栩和李獲月之間發生的事情,那場戰斗是正統內部的紛爭,是個人理念的沖突,和林年無關,他只是以旁觀者的角度見證了那些事情的發生,無法阻止,當他到來時,一切都有了結果。
他無法評價李獲月的所作所為是否正確,到最后自我放棄的行為又是否愚蠢,因為評判一個復仇者的行徑本就是毫無意義的。
血恨的螺旋本就是終結一切意義的原罪,太多事情會因為仇恨而失去本來的意義,就如她欺騙林年一樣,或許從她父母死亡的一刻開始,她就已經無法再被稱之為人了。
她不再是李月弦,而是李獲月,李獲月這個人存在的本質就是復仇,那么的純粹又丑惡。
仇恨可以蒙蔽一切,這一堂課,林年才在路明非的身上學到了,也理解了仇恨的強大。那正是皇帝手上最大的武器,要想達成祂的目的,要想達成一切如祂所愿,那么便讓所有人仇恨起來便是了,那是束縛著彼此的鎖鏈,編織成一張網,直到達到最中心,那如祂所愿的結局。
林年站在她的身邊,看著她,看著這個搞砸了一切,所以自暴自棄的女人,她不相信有人能幫她,她不信任任何的人,所以利用自己可利用的一切,不惜欺騙林年去殺死宗長們倘若那時她將一切都告訴林年,林年會幫助她走出那片深淵嗎?
如果自己更早地認識這個女孩,自己能改變她的命運嗎?
林年不知道答案,基因的紊亂再度出現了,持續不斷,一次比一次強烈,這是身體在對他報警,讓他坐下來休息一下,可他自己都不愿意放過自己,想要把一切都抗在肩膀上,什么都想靠自己解決,什么都想去保護可到頭來他真的如愿以償了么?
可能這就是路明非指責自己的“傲慢”吧。
李獲月或許也擁有著相同的“傲慢”,如果,真的只是如果,她選擇告訴司馬栩栩自己的故事,試著向他請求幫助的話,結局可能又是不同的景象了。
她和林年其實是同一類人,都有著那孤獨的傲慢,從骨子里只相信自己,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完成一切,結果卻搞砸了一切。
可惜沒有如果。
漆黑的隧道中,那微弱的心跳聲漸漸停止了,一切歸于安靜。
另一個心跳忽然響起了,那么的茁壯有力,充滿了新的生機。
黑暗之中,一雙暗褐色的眼眸睜開了,彌留之際的女人在模糊的黑暗中見到了模糊的金色光點。
明明在黑暗一片里,她卻開始看見了一抹淺金,就那么一點,藏在黑暗最深處里,一浮一沉,不知道是真實存在還是須臾泡影,一眨眼之間就不見了。
“睜眼可以,但別動…”那虛弱的聲音低低地說。
那雙沒入了她胸膛的手輕輕抬起,里面滿是鮮血淋漓。
她默然偏頭看向一側,那個應該仇恨她的男人倚靠在了墻邊安靜地坐下休息,金發如魂靈般的女孩蹲坐在她身邊一邊抱怨嘀咕著什么,一邊勤勞地對著那復雜破爛的結構修修補補。
在隧道遙遠出口的方向,另外的腳步聲奔赴而來,越來越近…
ps:李獲月的確死了,但李月弦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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