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貴古走出來,便看見二狗子尹冥鴻和臨海軍官完溪沙。
短短一周時間,尹冥鴻的外號計劃速度非常快,一開始大家都叫他‘二當家’,因為荊正威也這么喊他,暗地里是想挑釁他們兩個的關系,讓荊正威意識到這個手下已經是一人之下的地位。
后來尹冥鴻不干人事,屠戮志士仁人,搜刮各家財產,甚至還慫恿荊正威沖擊望海公府,大家便暗暗罵他走狗。
有時候‘二當家’‘走狗’喊快了,便演變成‘二狗子’了,更加朗朗上口,很快就在銀血內部傳開了。
什么,你問為什么是尹冥鴻慫恿荊正威沖擊望海公府?
不然呢?
荊正威可是荊家家主,銀血會會長,他怎么可能對望海公如此大不敬?
他可是我們的人啊!
肯定是尹冥鴻這個狼心狗肺的二狗子慫恿的!
放在朝廷里,尹冥鴻就是那種禍亂朝野的禍水……不對,是奸臣!
望海公肯定是知道荊正威內心是站在正義的一邊,銀血的一邊,所以才大方送了軍費,甚至跟荊正威聯姻,將自己的小女兒送出去,說明望海公也認可荊正威了!
不過大家也理解荊正威,他被臨海軍威脅籌集軍費,才會迫于無奈啟用尹冥鴻這種不分尊卑的豺狼。
等臨海軍離開,大家就一起請求誅殺尹冥鴻,給荊正威一個洗白認錯的機會,然后東陽玄燭機會恢復海晏河清國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大家簇擁在荊正威的旗幟下,再次迎來商人的時代。
無論怎么想,大家都有一個共識:尹冥鴻必死。
像這種干盡壞事,大權掌握,橫行無忌的手下,不就是用來洗白自己,安撫人心的嗎?
從這個角度,就發現荊正威其實早就算好一切了——不然的話,他這些重要任務為什么不用自家人,反而非要重用尹冥鴻一個外人?不就是為了以后殺起豬來好下手嘛!
自從望海公送女后,大家已經不再執著于扳倒荊正威。
連望海公都躲在家里等二十投,他們怎么可能還沖塔?
因此大家寄望于未來,這段時間就讓荊家肆意侵犯侮辱,看看荊正威想做到哪種地步。
等臨海軍離開后,如果荊正威真的有意愿、有能力、有威望帶著大家發財,并且在這段時間通過高超技術干服了各商會,那大家也只能順其自然成為荊正威的人。
如果荊正威沒能干服他們,那等臨海軍這個強盜離開后,就輪到他們干穿荊家了。
“聽貴古廠長。”尹冥鴻拿著一份文件說道:“你應該知道我們的來意吧?為了更好地跟銀血會合作,臨海軍需要暫時接管這家工廠,調查詳細生產情況,請你交出賬本和工廠重要鑰匙。”
“好。”聽貴古看著尹冥鴻,臉上露出一絲憐憫,一副‘這只狗雖然現在叫得很響但很快就會變成麻辣狗肉煲’的表情:“賬本和鑰匙我都在留在廠長辦公室里,需要我為軍爺解釋一下嗎?”
“不需要,你離開吧。”
看見聽貴古這么配合,尹冥鴻挑了挑眉。
他第一家就選聽家的工廠,自然是想從難到易,先啃硬骨頭。
如果先從小商會工廠下手,就給大商會工廠足夠的反應時間,平添許多風險。
尹冥鴻早就做好動手的準備,既然聽貴古這么上道,他也樂得輕松:“不需要,你走吧,接下來沒你的事了。”
“等等。”聽貴古招了招手,三個工人走了上來,他說道:“二當家,軍爺,這三位是我們廠里的班頭,熟悉廠里生產的各個步驟,可以為軍爺分憂,軍爺有什么不懂問他們就行了。”
三個工人里,來財赫然在其中。
這就是聽貴古做了多年奴仆的智慧——直接指定一個人選給臨海軍,那肯定會引起對方的警惕懷疑。
你讓別人沒得選,別人就肯定不愿意選。
但推薦三個人,有了選擇的余裕,對方就不會那么反抗了。
而聽貴古選的三個工人里,有一個是三十幾歲的中年漢,愛抽煙喝酒不洗澡,渾身臭的不行,而且因為一輩子沒碰過女人,時不時就撓下面,看著就惡心;另外一個也是三十幾歲的漢子,腦子有點不好結巴,跟他說話能氣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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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財雖然外貌一般,但長年在聽家為奴,口才自然是差不了,不然早就吃花生米;他再拾掇一下,甚至算是一個帥小伙。
跟其他兩人比起來,來財簡直是完美無缺的助手,聽貴古有信心臨海軍軍官會選擇來財當助手。
來財有了這份功勞,只要不出什么差錯,在鎖廠里混個干部主管,下半輩子也有著落了。
“不必了。”
聽貴古一愣,看見尹冥鴻朝工廠里大喊:“齊八酒,齊八酒在不在?”
工人們面面相覷,然后一個青壯工人被大家推出來,怯生生說道:“我,我就是齊八酒。”
“以后你就是工廠主管了,幫助臨海軍負責這間鎖廠的生產經營。”尹冥鴻說道:“讓你管人,管生產,你有沒有信心?”
“我,我……”齊八酒下意識看向聽貴古,聽貴古陰狠地瞪了他一眼,他頓時連連后退:“大爺你選其他人吧,我真的不行,不行的!”
這些被白夜行者調查甄別,有能力有威望的‘工人代表人選’,因為各種考慮而拒絕這份責任,尹冥鴻對此毫無意外。
這其實是很正常的,因為現在他們并不知道只要當上‘工人代表’,就意味著他們未來會成為廠長。對他們來說,工人代表這個職位是百害而無一利——現在要對臨海軍負責,未來要承擔商會的怒火,怎么想都不劃算。
他們只是普通人,并不是白夜行者,他們鼠目寸光,他們害怕責任,他們放棄機會,他們甘心平庸。
但這不是他們的錯。
天地一片昏暗,又如何能責怪凡人行差踏錯?
正確引導他們,正是白夜的責任。
其實這算是計劃里的漏洞,但荊正威從制定計劃之初就沒提到這點,仿佛篤定工人都愿意當工人代表。
不過尹冥鴻也沒有因為這點小事而打擾他。
如果凡事都讓荊正威和陰音隱來負責,那他們白夜顏面何存?
“除去材料花費,工人工資,主管的月工資為工廠當月利潤的一成。”他淡淡說道。
正在后退的齊八酒頓時停住了。
聽貴古也懵了,馬上說道:“這不行!”
“為何不行?”
“這工廠是聽家的,他一個外人怎么從利潤中抽成?不行不行!”
“所有工人的工資都是從利潤中抽成,只是別人是定死的,而總管的工資是靈活的……你們不是害怕讓臨海軍接管后,工廠生產銷售出問題嗎?現在主管的工資與工廠利潤息息相關,豈不是可以鼓勵他用心管理好工廠?”
“這……”聽貴古擦了擦額頭冷汗,一時間無法反駁:“但沒這樣的先例……”
尹冥鴻說得有道理,但他總感覺隱隱不對。
而且尹冥鴻這個二狗子居然親自選人,已經超出聽貴古的預料了。
他是隨便選的,還是認真調查過的?
現在聽貴古已經不僅僅是為了給兒子鋪路了,更重要是老家主吩咐過,哪怕在臨海軍代管期間,他聽貴古也得能掌控工廠。
兒子的事可以以后再想辦法,但老家主的命令是一定要完成得妥妥當當!
不過事情尚未到無法挽回的地步,區區一個工人,聽貴古等下派人恐嚇他兩句,再給他些錢,就能讓他服服帖帖了。
至于工資是利潤的一成……哼,笑話,他敢拿聽家那么多錢嗎?
有些錢,有命拿,沒命用!
我都拿不到那么多!
“在臨海軍駐扎期間,應該沒人這么不長眼找主管助手的麻煩,”尹冥鴻悠悠說道:“而為了讓主管能更安心協助臨海軍管轄工廠,任何任職超過一個月,并且做出成績的工人主管,荊家都愿意接納甚至重用。”
“荊家唯才是用,哪怕你不姓荊,也能出人頭地,我就是例子。”
這句話讓尹冥鴻來說,真的很有說服力。
而這句話的潛臺詞,也再明顯不過——如果你害怕你撈了錢之后被老東家算賬,荊家愿意保你!
荊正威自然沒說過這樣的話,但尹冥鴻認為自己可以自作主張——首先,荊家現在本身就很缺干部;其次,就算事后工人主管全部涌來荊家,也只不過是一百多人,荊家完全養得起。
如果荊正威真的怪罪下來,尹冥鴻也愿意一力承擔。
不過,如果計劃順利,那荊家根本不用兌現這句諾言。
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已經不是老東家找工人算賬,而是工人找老東家算賬了。
齊八酒臉色變幻,他看了一眼聽貴古那陰狠毒辣的眼神,忽然下定決心:“好,我干了!”
支撐他做出決定,并不是荊家的諾言,而是工廠利潤的一成。
哪怕只有一個月,也足以抵得上他十年工資!
風險雖然高,但收益更高!
齊八酒來自很典型的工人家庭,就是只有人,沒有家,一人吃飽,全家不餓。
在玄燭郡里,大部分人都是賭徒,而另外一部分人哪怕不賭,骨子里也充滿賭性。
在拜金主義、享樂主義和投機主義的氛圍培養下,銀血會培養出一批批供給他們割韭菜的底層民眾,他們嗜賭、愛抽煙、為了錢甚至愿意賣兒鬻女。
荊正威雖然沒有教白夜如何激勵工人。
但白夜這些年來,也并非毫無收獲。
他們早已清楚,如何驅使東陽人負起責任。
一個充滿利益的大餅,哪怕是畫的;
一條可以保命的后路,哪怕是堵的;
只要有這兩條,就能鼓動無數底層人民效死。
小九山工人暴動、肖申種植園暴動……在過去的許多嘗試里,白夜已經能很嫻熟短時間內蠱惑他人。
只要方法得當,盲目享樂的民眾,也能變成為了自由奮斗的戰士。
只是這種蠱惑是暫時的。
一旦底層人民發現他們兌現不了諾言,那么這些因利而來的人,也會因利而叛。
白夜人少,只是忠誠的理想主義者少。
但白夜要是愿意,他們一樣可以掀起風暴!
近些年白夜很少干這種事,是因為希望渺茫,就算起義也只是帶人送死;但現在有了荊正威和陰音隱這兩個指路明燈,白夜也愿意渾身解數,輔助他改革東陽!
尹冥鴻:“你能找到人管理賬目,聯絡交易商嗎?”
“能!”齊八酒說道:“賬本本來就是黑子哥負責,廠長只是偶爾會檢查,但交易商這個……其他商會未必會跟我們交易……”
“不用擔心,其他工廠店鋪很快也會接受臨海軍暫時管理,跟你們對接的,也只會是其他工廠的工人。”
“那沒問題,陳叔認識人很多,可以去談生意。”
“好。”尹冥鴻拍了拍手,朝后面工人問道:“你們愿意讓齊八酒當主管嗎?如果有異議可以提出來,沒異議的話,以后他就是管你們工作,給你們發工資的人了。如果他以后貪了錢,欺壓你們,你們可以直接來臨海軍駐地找我,我們會為你做主。”
工人面面相覷,忽然有聲音響起:“我覺得齊哥可以。”
“我也覺得,齊哥很講義氣。”
“平時做事很麻利。”
“齊哥管的話,我沒意見。”
“就齊哥吧,怎么也比……”
大家議論紛紛,很快就統一意見——就讓齊八酒當主管!
甚至就連來財也點頭贊同。
他是下過廠的人,自然知道齊八酒在工人里威望最高,能力最強。
而在一旁目睹一切發生的聽貴古,忽然感覺很不對勁。
很不對勁。
工人在推舉管理他們的人;
主管直接從利潤里獲得分成;
臨海軍愿意做他們的后臺,為他們做主;
這幾個要素堆疊起來,讓聽貴古意識到似乎有什么變了,但他說不出來。
他對此既恐懼,又期待。
“聽貴古廠長,還不走嗎?”尹冥鴻問道。
聽貴古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二當家,你這樣挖我們的人,好像不太好吧?你這樣干涉我們工廠內部的事務……”
“如果你不服的話,可以去找會長譴責我。”尹冥鴻說道:“我只是按章辦事。”
“二當家,”聽貴古靠近一步,低聲說道:“你這樣倒行逆施,真的好嗎?面子你們荊家全部拿了,連里子都不給我們留?”
尹冥鴻驚訝地看了他一眼:“你難道認為這些工人是你們的里子?”
聽貴古自然是不這么覺得,但他隱隱意識到,如果尹冥鴻接下來對聽家……不,對銀血會各處工廠都進行同樣操作,那這天,怕是要變了。
“會長說過一句話,叫‘往社會輸送高質量人才’。這些當過主管的工人,估計你們聽家是不想要了,那給我們又何妨?”
“而且……”
尹冥鴻瞥了一眼那群正在圍著齊八酒說笑打鬧的工人,平靜說道:
“他們是自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