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恥!”張潛將拳頭握緊,卻又無力的松開。
若是手頭有一支火槍,他恨不能立刻扣動扳機,將駱懷祖的腦袋轟個粉碎。然而,此刻他卻連把刀子都沒有,并且腿上還帶著箭傷。
“你就這么恨我?駱某可是看在同門之義的份上,一直在努力幫你,哪里做過半點兒對不起你的事情?!”常年行走在危險的邊緣,駱懷祖對殺機極為敏感,立刻將手里的秤桿擺了個防御姿勢,滿臉委屈地抱怨。
“那我還要謝謝駱掌門嘍?”張潛橫了對方一眼,冷笑著撇嘴。手指憤怒地在大腿兩側開開合合。
自打穿越以來,他還是第一次產生了如此強烈的殺入欲望。
以前遇到的王毛仲也好,沙崇義也罷,這些人對他的威脅都是一時的,并且綜合實力遠不如他。他只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去應對,就能將這些人擊敗,然后再也不用擔心這些人卷土重來。
而駱懷祖,綜合實力卻絲毫不遜,甚至遠遠強過了他,并且陰魂不散。他如果不能一勞永逸地除掉此人,就注定時時刻刻活在此人的威脅之下!
“謝我倒是不必,我們是同門!”感覺到張潛可能會隨時撲上來跟自己拼個魚死網破,駱懷祖謹慎地向后退了半步,笑著補充,“但是你也不該恨我。首先,我的確是一直在幫你,你那火龍車,明顯是出自我借給你的《墨家機關總經圖譜》。其次,剛才你睡得那么死,我想殺你,只需要揮一下量天秤。”
一縷刺骨的陰寒,迅速從張潛的腳底直沖脊梁骨。讓他背后的寒毛再度根根豎起,冷汗淋漓而下。
《墨家機關總經圖譜》是駱懷祖故意留下的,目的就是為了讓自己可以參考此圖譜,解決李顯布置下來的難題!
換句話說,朝廷之上,或者軍器監之中,就有此人的眼線或者同伙,在時時刻刻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而自己就像一只落到蜘蛛網中的飛蟲,無論怎么掙扎,都在此人的算計之內,隨時隨地,都可能被此人沖過來一口吃個干凈。
“我對你無惡意,否則,也不會主動幫你解決麻煩?”駱懷祖的聲音繼續傳來,又冷又黏,宛若銀環蛇在草叢中滑動,“雖然因為我殺了白馬寺的和尚,導致了佛門對你的報復。但是,這對你來說,卻既是危機,也是挑戰。只要應對得當,今后大唐朝廷之中,將永遠有你一席之地!”
“然后,我就永遠成為你的奴隸或者傀儡了!”張潛迅速看了一眼門外床上的紫鵑,同時在心中偷偷低估。
現在,他終于明白,為何紫鵑的父親身為高官,卻被駱懷祖一個江湖人物所控制了。絕不僅僅是因為后者話術高明,或者此人與紫鵑的父親志趣相投。
從雙方一開始認識,恐怕紫鵑的父親,就墜入了駱懷祖精心編織的大網之中。隨即越纏越緊,越纏越緊,到最后,想掙扎一下都無能為力,更甭提破網而飛了!
“放心,你的小美人兒,只是被我打暈后捆在了床上而已。”駱懷祖不知道自己以前做過的事情,已經被紫鵑告訴給了張潛。見他在危急關頭,還念念不忘去看一個丫鬟,頓時臉上就浮現了幾分鄙夷。
“如此,倒是要謝謝駱掌門高抬貴手了!”不敢替自己辯解,以免給紫鵑帶來殺身之禍,張潛苦笑著向駱懷祖拱手。
“不客氣!墨者從不亂殺無辜!”發現自己可能又找到了張潛的一根軟肋,駱懷祖精神頓時大為放松,笑著擺了一下秤桿兒,繼續循循善誘:“佛門對大唐來說,已經成了趴在身上吸血的水蛭。一根兩根還不至于要命,而多了,卻會將大唐吸得形銷骨立。所以,你站出來與佛門為敵,全大唐不知道有多少有識之士,會主動站在你這邊。”
這話說得相當有道理,至少,張潛的頂頭上司張說,就親口宣告過,他之所以不顧一切去京兆府衙門撈人,便是看在張潛給朝廷所寫的那篇建議限制佛門規模并約束和尚行為的奏折上。
而今天下午聞訊前來探望張潛的張若虛,也曾經當眾說過,和尚們嘴上念的是阿彌陀佛,實際上卻坑蒙拐騙,無所不為。
再加上今天和尚們當街刺殺張潛的惡行,肯定會讓大批的官員心中生出同仇敵愾之意。暗中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以預防同樣的惡性,發生在自己頭上。
而眼下佛門的勢力雖然強大,卻遠遠沒達到控制整個朝廷的地步。只要朝廷能夠下定決心,或者說李顯本人能夠下定決心,壯士斷腕,肯定有的是辦法和機會,將佛門滲透到朝廷中的勢力,一舉剝除。
事實上,據張潛所知,另一個時空佛門為何不再試圖左右政局,最大原因,就是在歷史上,被一次次滅佛運動硬給殺老實了。即便眼下沒人推動,大唐在李隆基當政之后,也會重新力推道教,將佛門打得主動收斂,以免惹禍上門。
只是,駱懷祖的話有道理歸有道理,但張潛卻更明白,此人把這些話說給自己聽,絕對別有居心。所以,他也懶得去接受或者反駁,只是以冷笑作為回應。
“的確,白天到禍事,是駱某給你招來的,駱某如果不出手報復白馬寺,那群和尚肯定不會這么快就找上你!”早就料到張潛沒這么好說話,駱懷祖將秤桿交到左手中,右手快速從懷里摸出來一個紙卷,但是,你且看……
機會來了!張潛果斷轉身,從墻上抽出寶劍。隨即,一個橫掃將床頭的幔帳掃向駱懷祖,緊跟著,身體前撲,單膝跪在床上借力,來了一招飛蛾撲火。
所有動作,都在他的腦海里頭蓄謀已久。施展起來,快得宛若電光石火。然而,他卻高估了駱懷祖的傷勢。后者的左臂和左手,絲毫沒受傷勢影響,竟然以平素一樣的速度,將秤桿果斷下砸,“當啷啷——”
金屬撞擊聲,清脆悅耳。寶劍被砸成了兩段,張潛單手握著寶劍的下半截,半跪在床上,被傷口處傳來的疼痛,刺激的臉色煞白,汗珠沿著額頭滾滾而下。
“何必呢?”駱懷祖用秤桿輕輕敲了敲張潛的手腕兒,強迫他丟掉半截寶劍,“我都說過了,我對你沒絲毫惡意。”
隨即,又用右手,將紙卷兒放在床頭。轉身燈架上取過油燈,照亮紙卷兒上的文字,“流水賬,和尚們放貸用的。總涉及金額大概是四十萬吊左右吧,利息四分,滾利。還不起就拿長安城內的房產、鋪面兒頂賬,或者賣兒賣女。敢賴賬者,此刻要么在京兆府的大牢蹲著,要么已經沉到了渭河底下!”
“當大俠你自己去,別拉上我!”張潛疼得說不出話來,卻用目光表示出了清晰地拒絕。
“你以為那慧岸和尚被你打了一頓,就會善罷甘休么?他可是白馬寺首座的關門弟子。是白馬寺專門培養出來結交長安城里的貴婦人的。你毀了他的容,相當于砍了白馬寺一棵搖錢樹,那了空首座,會輕易放過你?!”很不滿張潛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態度,駱懷祖將秤桿交到再度右手上,凌空輕輕虛點。
“和尚房貸的本錢從哪里來,還不都是官員們貪污來的贓款?京兆府為啥幫和尚說話,還不是因為雙方利益糾纏太深,上上下下都有人從白馬寺拿了好處?而你前腳屠了曲江白馬寺,后腳,新豐白馬昭覺寺和尚就來刺殺你,會是簡單地除魔衛道么?呵呵,它們原本就是一伙的,甚至,全天下的白馬寺,都是一家!”
他的口才相當了得,短短幾句話,就將一個勾結官府,放高利貸坑害百姓的犯罪集團輪廓,在張潛眼前展示了個一清二楚。而這樣的輪廓,對于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張潛,半點兒都不陌生!
只是,張潛卻仍舊不為所動。頂著滿腦袋疼出來的冷汗,緩緩搖頭。
二十一世紀的人,講究有多大本事,端多大飯碗。白馬高利貸連鎖集團再惡貫滿盈,都是公安和法院的事情,與負責替軍隊研發裝備的部門沒半點兒關系!更何況,自己做得越多,跟駱懷祖之間的糾葛越深,成為此人的傀儡也更為容易。
“你喜歡做官,但光憑著造各種兵器,將來最多是個軍器監正監。李顯可以欣賞你的制器才能,卻不會讓你染指國家大政。而如果你帶頭對付佛門,哪怕最后落個不勝不敗,甚至大敗虧輸,只要你沒死,你就是大唐的柱石之臣。無論在朝在野,朝廷都無法再忽略你的聲音。”見威脅不能讓張潛就范,駱懷祖想了想,果斷改成了利誘。
在他想來,少年人所愛,無非是權力、美人,和金錢三樣。金錢他提供不了,美人暫時他也無法投張潛所好,但是權力,他卻可以讓張潛感覺唾手可得!
只要張潛肯按照他的指點,去追逐權力。接下來,他就又可以按部就班了。對他來說,萬事全都難在開頭。只要張潛肯答應開頭,接下來,他可以完全參照以往的經驗逐步拋出好處,同時收緊無形的繩索。
只可惜,這一招,對付張潛,卻仍舊差了點兒意思。張潛幼年和少年時代歷經坎坷,所以很愛錢,也很享受目前由于權力所帶來的關注和榮耀。但是,張潛靈魂深處,卻始終藏著一個光明的身影。
是劉姨,以自己為模板,教會了張潛什么是正義、善良和光明。也是劉姨,在人生最后一刻,還沒忘記告訴他,時刻保持做人的尊嚴。
看得見黑暗,守得住光明。張潛一直以為,是自己只是看到“用昭”這個詞投緣,就隨手撿來當做了表字。卻不知道,這個詞意義,其實早就被劉姨寫進了他的靈魂深處。
“我的確想過,在朝堂上有所作為。讀書人么,誰還沒在做夢的時候,幻想當一個帝王師?”強忍著傷口處傳來的陣陣刺痛,張潛艱難地抬起頭,對著駱懷祖鄭重回應,年少的臉上,寫滿了與年齡不相稱的執拗,“但是,我卻不想一舉一動,都受你掌控。你今天要么殺我,要么自己走,否則,張某寧可跟你拼個玉石俱焚,也絕不會如你所愿!”
說罷,干脆放棄了強撐,將身體癱在了床上,閉目冷笑。連看,都懶得再看那姓駱的一眼。
“張用昭!”沒想到張潛居然軟硬都不吃,駱懷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火氣,將秤桿兒高高地舉過了頭頂,作勢欲砸。
然而,舉了又舉,他卻始終舍不得,將秤桿兒揮落。
自從上次試圖推翻武則天的行動失敗之后,隱忍了整整十年,他才又看到了重新崛起的希望,他實在不忍心,親手將這個希望毀滅!
在駱懷祖看來,墨家想要恢復當年與儒家分庭抗禮的輝煌,以往的路子根本走不通。唯一的方案,就是學著儒家那樣,先在朝堂上站穩腳跟,然后再借助朝廷之手,由上到下地施展影響,發展壯大。
所以,第一步,就是掌控朝廷的官員,甚至掌控一個帝王。而張潛的突然出現和快速升遷,讓駱懷祖看到了一條最快的捷徑。
至于張潛的秦墨身份是真是假,對于駱懷祖來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張潛只要頂上了墨家子弟的名頭,為墨家發揚光大而奔走,就是天經地義。
并且,通過仔細的和多方位的觀察,駱懷祖相信,張潛即便不是秦墨子弟,身后所隱藏的秘密,也不比秦墨本身差多少。如果能將張潛成功納入麾下并收服,自己再去追尋多年來的愿望,肯定事半功倍!
“張用昭,老夫可以對著祖師留下的量天秤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做任何對你不利的事情!”想到將張潛馴服之后的遠大前景,駱懷祖心中的怒火,又迅速被欲望撲滅。換了一個真誠無比的聲音,笑著承諾。
張潛懶得跟他廢話,伸出手,緩緩指向屋門。
“你……”駱懷祖被氣得兩眼冒火,卻再度選擇了忍耐。繼續放低了姿態,對著張潛的后腦勺慢聲細語:“張用昭,你終究是墨家子弟。如果將來做了帝王師,我們墨家,就可以重新大興于世。此后千秋萬世,你會跟祖師一樣,受到天下墨者的頂禮膜拜!”
張潛依舊沒有將臉轉過來,只是用右手的手指繼續指向門口。左手,卻在身邊悄悄握成了拳頭。
“我把矩子令給你,你做墨家掌門,我做長老。這樣,今后只有你沖我發號施令的份,我的建議,你可聽可不聽,如何?”駱懷祖被氣得直打哆嗦,姿態卻放得更低。
這次,張潛沒有再將手指指向門口,而是將右手向上抬起,做了一個抓的姿勢。
“但是,你得發誓,讓墨家復興于當世!”駱懷祖心中大喜,將秤桿的前端放進張潛右手中,自己握著桿柄,小聲商量。
秤桿的前端忽然傳來一股巨力,拉得他猝不及防,身體被帶得踉蹌向前。而張潛,則整個人從床上魚躍而起,重重撞在了他的身上。
“啊!”倉促間,駱懷祖本能地去回奪秤桿,結果被張潛直接壓在了地板上。再看張潛,右手繼續死死抓著秤桿不放,左手的拳頭,狠狠砸向了此人的鼻梁骨。
“碰!”駱懷祖終究廝殺經驗豐富,及時側了下頭,讓開了鼻梁,臉上卻吃了結結實實一拳,被打得眼前金星亂冒。
還沒等他來得及呼痛,張潛的第二拳又到了,逼著他不得不繼續躲閃。隨即,臉皮又充當了盾牌,被打得嘴斜眼歪。
只是,張潛卻沒有再打第三拳的機會了。豁出去臉皮硬扛了第二拳頭之后,駱懷祖果斷將左手抓向了張潛的左腿傷口,手指奮力下壓。
“啊——”劇烈的疼痛,瞬間傳遍全身,令張潛嘴里發出一聲驚呼,整個人縮卷成了一只蝦米,兩只手臂,也再提不起任何力氣。
“混賬東西,老夫今天就替祖師爺清理門戶!”駱懷祖翻身跳起,手中秤桿直奔張潛腦袋。
然而,秤桿落到一半兒,他又果斷收住了胳膊:“小子,老夫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后一次!”
張潛已經疼得沒力氣說話了,雙手抱著傷口崩裂的大腿,閉目等死!
“張用昭,你別以為,老夫怕了你們秦墨!”駱懷祖忍無可忍,掄起秤桿,在張潛身上亂抽,卻始終避開了對方的要害。
張潛既沒有力氣反抗,也沒力氣躲閃,只管閉著眼睛,在地上緩緩翻滾,寧可被打的遍體鱗傷,也堅決不肯再接此人一句話。
那駱懷祖接連打了十幾下,仍舊無法讓張潛屈服。猛地咬了一下牙,蹲下身,沖著張潛的耳朵,沉聲商量:“小子,你有種,老夫佩服!咱們做個交易如何?你如果答應,老夫現在就走!你如果不答應,老夫就先殺了你,然后殺了你的小美人,再把你莊子上的所有家丁仆人,挨個殺個干凈!你別不相信,老夫說到做到!”
“你是墨者!”張潛睜開眼皮,咬著牙提醒。
“你也是!”駱懷祖冷笑著回應,“咱們墨家,最講究公平。我是齊墨掌門人,你是秦墨大師兄,咱們各自代表身后師門,做一筆交易,各取所需,然后互不相欠。你如果不答應,秦墨當初叛出師門,導致墨家三分,罪責就活該由你來承擔!”
“做交易,得你情我愿!”張潛連續努力的兩次,都沒成功干掉對方,已經沒力氣再去試第三次,只得皺著眉頭,跟對方討價還價。
“你初出山門,對大唐不了解,對官場更是兩眼一抹黑。而你的兩個師弟,全是做生意的材料,根本幫不了你什么忙。”駱懷祖折騰了一晚上,卻毫無所獲,也只能暫且放棄將張潛收服的念頭,退而求其次,“老夫不敢說算無遺策,至少知道該怎么做,才對你最有利。老夫吃個虧,在你身邊當一個謀士,給你出謀劃策。”
“你的謀劃,我不想聽,就可以不聽!”張潛抬起頭,謹慎地強調。
“當然!”駱懷祖毫不猶豫地答應,“做生意么,當然是你情我愿,各取所需。”
“那你要什么?”張潛知道此刻自己的生死皆在對方之手,也不敢為己太甚,看了駱懷祖一眼,低聲追問。
“老夫想要讓墨家復興于當世!”駱懷祖想都不想,回答得斬釘截鐵。
“生意講究等價!”張潛瞥他一眼,認真地提醒,“您老手里拿的可是秤桿!”
“小子,如此污蔑墨家矩子令,有意思么?”駱懷祖大怒,紅著臉抗議。然而,卻終究不愿意就此跟張潛一拍兩散,咬咬牙,低聲補充:“此物,原名量天秤,不管你師門跟你說沒說過,老夫今天鄭重再告訴你一次。此稱,乃是我墨家行走天下之準則,無懼天地鬼神和人間帝王,所求只是一個公平!”
“既然只求一個公平,那我不妨直言相告,復興墨家,與你給我當謀士,不等價!”張潛沒興趣了解墨家的老黃歷,翻了翻眼皮,再度強調。
“你也是墨家子弟!”駱懷祖氣得又打起了哆嗦,咬著牙提醒。
張潛既不否認,也不承認。閉上眼睛,繼續等著自己全身上下的痛覺神經麻木。
“老夫只有這么多,你別逼老夫!”駱懷祖已經退無可退,再度緊緊握住了秤桿。
“五年之內,你不得向我提任何要求。五年之后,你可以提要求,但不能超出我的能力之外,也不能給我帶來任何危險。”仿佛感覺到了他的動作,張潛嘴里,終于做出了退讓,一邊喘息,一邊快速說道,“至于復興墨家于當世,可作為你我兩人的畢生目標去努力,但目的地,卻不一定放在大唐!”
“什么意思?”駱懷祖楞了楞,追問的話脫口而出。
前面部分,他能聽得出來,張潛是在施行緩兵之計。但是,他卻不怕。只要張潛肯答應交易,他相信,早晚有一天,自己能讓此人徹底落入自己的掌控,不爭早晚。
然而,后半部分,他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出,張潛這樣提議的緣由。墨家祖先生于中原,根子也在中原,所有典籍,還是由中原文字寫成。墨家不在中原復興,還能去哪?難道去四周圍的蠻荒?
“你真笨,怪不得齊墨在你手里,一天不如一天!”張潛掙扎著翻身坐起,這次,卻沒試圖向駱懷祖的身體發動攻擊,“當年秦國,在你們眼里,也是蠻荒,最后一統天下的,卻是大秦!如今這天下,除了大唐之外,萬乘之國,不知道還有多少。天竺的和尚,都知道來大唐念經,你們齊墨卻天天盯著中原這么巴掌大的地方,屢敗屢戰,難道就不覺得羞得慌?”
“你,你……”雖然不是肉體攻擊,駱懷祖受到的打擊,卻比肉體攻擊還重。用量天秤指著張潛,剎那間,哆嗦得宛若風中枯葉。
“路要一步步走,飯要一口口吃!”張潛用手推開量天秤,循循善誘,“你連蠻荒之地,都征服不了,還指望什么大興于當世?你幫我五年,盡心盡力別搗亂。五年后,我幫你找個地方,先放手一試。你是真心為了墨家也好,為了你自己的野心也罷,我都不問,只管盡自己所能為你提供支援。”
“哪里?”駱懷祖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堅持要張潛先說清楚讓自己去放手折騰的地點。
多年來,屢戰屢敗,他不是沒總結過經驗教訓。然而,今天張潛有關于先去蠻荒,成功之后再圖謀中原的提議,卻是他從來都沒想過的,無異于在他面前推開了一扇窗。
推開窗,才知道外邊的天地之大。
另外一個時空的現代人如此,大唐的人如此。
“我記得,和尚們來的地方,叫做天竺。唐三藏去過,而王玄策,更是跟吐蕃借了三千兵馬,就滅了其國!”綜合兩個時空的觀察,張潛想了想,緩緩補充,年輕的笑容里寫滿了自信,“那里土地肥沃,風調雨順,且盛產黃金。既然和尚能從天竺來大唐,我墨者如何又去不得天竺?師叔如果選此地,為墨家復興之根基,五年后,張某非但愿意傾盡全力相助,還愿意將秦墨鎮門經典相送,以壯師兄形色!”
駱懷祖是個大陰陽師,但此人如果用的好,的確可以幫自己避開許多風險。
而五年后,李隆基怎么著也該崛起了,大唐朝野應該不會再是一團漿糊。
另一個時空,曾經有個著名的論斷。天竺比中國差了什么?答案則是,五部毛選。
五年后,如果駱懷祖敢去天竺,張潛就敢從手機里,把五部毛選謄抄出來,改頭換面送給他,幫助他此去天竺之后,改天換地!
“成交!”駱懷祖看不出陷阱在哪里,卻也不怕,張潛能斗過自己。咬咬牙,果斷伸出了右手。
張潛伸出右手,跟他當空擊掌,“啪,啪,啪!”。隨即,二人又將手掌握在一起,相視而笑。彼此間,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了狡猾與期許。
“啪,啪,啪!”夜幕下,有一個戴著斗笠的身影,輕輕叩響了御史大夫竇懷貞家的側門。
“誰?這么晚了,御史大夫睡下了,不見外客!”門房中當值竇府的家丁,被從睡夢中吵醒,惡聲惡氣地朝外邊呵斥。(注:竇懷貞,韋皇后奶娘的后丈夫,后來為太平公主的心腹)
“貧尼了寧,乃是御史大夫的患難之交。奉人所托,特地來跟他做一筆交易!”斗笠下,有一個蒼老的女聲,認真地回應,絲毫不帶任何半夜前來的打擾的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