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邏祿人得罪過你?你好像特別不待見他們。”按照張潛的建議,趕走了葛邏祿外相多懶,牛師獎滿臉困惑地詢問。
在他印象中,張潛一直是個性子非常和善的人,做事很少不給對手留活路。這一點,無論在他于長安所做的那些事情上,還是在最近他對石國特勤奕胡的處置上,都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證明。然而,卻不知道為何,他竟然將主動前來投效的葛邏祿人,視作寇仇?
當然,張潛雪夜潛入葉支城,擊斃娑葛和放火將怛羅斯城燒作白地的戰績,老將軍也同樣印象深刻。但是,這兩場戰斗,老將軍卻沒親眼目睹,只看到了過后的戰報。所以,并不覺得張潛的心腸有多冷酷。特別是火燒怛羅斯,以老將軍的經驗,十九七八是因為攻城之時火燒得太大失去了控制,絕非張潛蓄意而為。
“估計是看上承宗和葛邏祿長老們的家產了。”疏勒鎮守使郭鴻在肚子里偷偷嘀咕,卻不愿意主動開口,戳破牛師獎眼里的假象。
無論去年跟張潛并肩作戰的經歷,還是前一段時間從石國那邊傳到疏勒的消息,都清楚地告訴他,張行軍長史可不是一個心胸寬廣的人。若是把此人得罪狠了,最好的結果,都是傾家蕩產。
“用昭是擔心葛邏祿人,表面上說給咱們助戰,暗地里卻去給突厥可汗墨啜通風報信吧!”于闐鎮守使韋播跟張潛不熟,卻有意拉近雙方的關系,搶在張潛作出解釋之前,主動替他找借口,“咱們的兵力太單薄了,不能輕易讓墨啜探聽到虛實。所以,干脆將葛邏祿人也趕得遠遠的,免得他們充當突厥人的探子。”
“韋鎮守說得沒錯,我的確不放心葛邏祿人留在身側。特別是咱們跟突厥人交手之時。”張潛正愁解釋不清楚,自己對葛邏祿人惡感的由來,聽到韋播的話,立刻有了思路。
感激地向韋播投過去一瞥,他迅速將目光轉回牛師獎,笑著拱手:“此外,我還擔心他們在關鍵時刻,忽然與突厥勾結,對咱們反戈一擊。背叛這種事情,有第一次,就肯定有第二次。去年春天他能放開道路,讓突厥兵馬直接殺到碎葉城下。這次,保不準就會故技重施,甚至在關鍵時刻跟突厥人聯手。”
“的確,葛邏祿人反復無常是出了名的,我在于闐也早有耳聞。”既然主動示好,就干脆好人做到底。韋播立刻接過話頭,高聲作證。“我麾下好多弟兄都說過,跟葛邏祿人喝酒之時,手也不能離開刀柄。否則,下一刻,他就會因為貪圖你的馬鞍子,舉刀砍你的腦袋。”
“在疏勒那邊,也有類似的傳言。寧可獨自面對野狼,也莫要跟葛邏祿人同行。”發現韋播在向張潛示好,郭鴻也不想讓自己被排斥在圈子之外,笑著在旁邊幫腔。(注:非杜撰,古籍上記載,葛邏祿人以放牧和劫掠為生。)
有他們兩個配合,張潛的話,立刻變得更加有說服力。作為主帥的牛師獎聽罷,立刻收起笑容,鄭重點頭,“既然三位都不放心將葛邏祿人留在身側,本帥就做一回惡人,跟承宗去算一算去年的舊賬!只是,如此一來,我軍在玄池附近,就必須留下一小隊兵馬鎮守了。以免葛邏祿人不戰而逃,等我軍就像向東之后,又轉回來抄我軍后路。”
“我不想給承宗逃走機會。”張潛接過話頭,再度向牛師獎拱手,“大都護,屬下的建議是,要么不打,要么就一下子打服。讓葛邏祿人,無論誰做酋長,都不敢再生出反叛大唐的念頭。另外,我軍初來乍到,既缺乏與域外各部作戰的經驗,彼此之前的配合也遠稱不上熟練,剛好拿葛邏祿部來練手!”
“你是說,要大打?而不是以將承宗從玄池附近趕開?!”已經隱約感覺到了張潛對葛邏祿人起了殺心,卻沒想到殺心如此之重,牛師獎本能地追問。
“大都護目光如炬,屬下的確有如此打算!”張潛也不隱瞞自己的想法,順勢用力點頭。“能將其犁庭掃穴最好,即便不能,至少也要通過葛邏祿人的下場,警告周邊各部,別主動惹禍上門!”
在他僅有的那點兒歷史知識里頭,“葛邏祿”這三個字,可是跟怛羅斯一樣清楚!
在另一個時空的怛羅斯之戰中,葛邏祿部憑著給安西軍的一記背刺,獲得了大食人的獎賞,賺了個盆滿缽圓。隨后,該部竟然竊據碎葉四個世紀之久,反復坑隊友為榮,直到最后因為背信棄義,被憤怒的西遼精銳強行“拆遷”。
對于這種專門坑隊友的選手,即便沒有另一個時空中背刺安西軍的案底,張潛也不敢讓他們留在身側。更何況,葛邏祿可汗承宗,還一邊派遣使者玩“弦高犒師”,一邊通過使者之口發出威脅,暗示他已經在整軍備戰?
而打垮葛邏祿,對眼下的安西軍來說,絕對有百利而無一害。首先,正如他說的那樣,安西軍需要先找一個實力比突厥弱的對手練兵。
其次,也如他先前所擔心的,葛邏祿反復無常,萬一關鍵時刻背后捅刀,會讓安西軍陷入非常不利的境地,甚至大敗虧輸。
最后,則是要殺雞儆猴。
接下來,安西軍不但要面對葛邏祿,還要面對黠嘎斯,拔悉密和回紇等漠北各族。如果安西軍不盡快展現出足以將各部碾成齏粉的實力,誰也不敢保證其余各家部族,會不會因為“唇亡齒寒”的緣故,忽然出兵為突厥助陣。
“如果想拿葛邏祿部立威,就需要仔細謀劃一番了!”牛師獎不愧為百戰老將,略加琢磨,就明白了張潛全部打算,隨即,笑著點頭,“用昭剛才說,不想給承宗逃走機會。是否心中已經有了良策?!”
“還沒有。”張潛笑了笑,謙虛地搖頭,“只是剛才偷偷派得力弟兄,跟蹤了多懶及其身邊的親信,并要求弟兄們沿途留下來標記。多懶被火藥彈的爆炸之威,嚇破了膽子,肯定會以最快速度,去向承宗示警。咱們的人跟著他,就能找到前往玄池的最短道路。”
“你是說,奇兵突襲,擒賊先擒王!”牛師獎眼睛一亮,立刻猜出了張潛的用意。
“只是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具體,還得由大都護決斷!”張潛向牛師獎拱了拱手,虛心求教,“眼下我能想到的,就是先派一支奇兵,取了承宗及其身邊那些葛邏祿貴胄的性命。如此,奉承宗之命趕赴玄池集結的葛邏祿各部牧人,必然落入群龍無首的境地。屆時,我軍四營兵馬一起碾壓過去,給他來一個泰山壓頂……”
“中兵參軍,準備輿圖!”不待張潛把話說完,牛師獎果斷吩咐。
“是!”中兵參軍來曜大聲答應著,帶領四名文職匆匆而入。隨即,就在牛師獎身前的地面上,展開一張巨大的牛皮。
牛皮上,用烙鐵燙出了金山附近的地理形勢。作為葛邏祿人的祖庭,玄池的位置極為顯眼。
“多懶來時,趕著牛羊同行,每日行程不可能超過四十里。”牛師獎的經驗無比豐富,蹲在輿圖旁,用手點著玄池的位置,緩緩向西南方移動,“他說過沒有,路上用了幾日?”
“五日!”張潛、郭鴻和韋播三個,回答得異口同聲。隨即,互相看了看,臉上都露出了會心的笑容。
“算兩百里!”牛師獎表現得比任何人都專業,笑著用手指輕戳牛皮輿圖,“他沒說謊,咱們當下在這個位置,應該差不多剛好距離玄池兩百里出頭。如果他不惜體力和馬力,去向承宗示警,最遲一天半就能折返。”
“漠北馬身材不夠高大,卻一直以耐力著稱。”郭鴻也蹲下身子,一邊拿手在輿圖上比劃,一邊回應,“一天半后,多懶就能撿到承宗。如果承宗派人召集各部青壯和派出多懶在同一時間,現在能趕過去的,應該只有金山以西的幾個部落,每個部落按兩百青壯估算……”
“應該沒那么多!”韋播雖然來安西時間短,卻也不是兩眼一抹黑。蹲下身,搖頭打斷,“夏末正是牧人給牲口抓膘的季節,各部如果彼此之間距離太近,就會互相爭奪草場。所以,每五十里一部才為正常。各部接到召集令,再決定應令來援,沒十天功夫很難成型。”
“料敵從寬一些也好!”牛師獎詫異地看了韋播一眼,笑著做出決定,“算三百里內的部落,都能聽從他的召喚,每個部落二百青壯,到目前為止,他召集到的幫手不會超過四千。而他本部直轄兵馬,凡是能拿起兵器的都算上,應該有七千出頭。”
“嗯!大都護慧眼如炬!”韋播和郭鴻兩個,欽佩地點頭,隨即,全都開始皺眉沉思。
一萬一千人,是目前葛邏祿可汗承宗手中的兵力極限。如果想要干凈利落地將承宗干掉,唐軍殺過去偷襲的人馬,則不應該少于兩千。
這兩千弟兄,需要沿著多懶留下的蹤跡,狂奔兩百里,并且還能保證有足夠的體力去戰斗,要求實在有些高。并且一旦偷襲失敗,大伙就要面對葛邏祿人的瘋狂反撲。甚至有可能在主力趕來之前,陷入滅頂之災!
“大都護,末將麾下有一個教導團,一個親兵團,還有三百朔方軍趕來負責聯絡的精銳。”正在二人瞻前顧后之際,張潛已經主動請纓,“他們足以擔負起直搗虎穴的使命。故而,末將斗膽……”
“不行!”牛師獎連把話說完的機會都不給張潛,果斷搖頭拒絕,“自古沒有行軍長史帶兵突襲敵軍老巢之說!只要老夫在安西大都護位置上一天,你就休想再以身犯險。”
“末將遵命!”仿佛早就知道是這么個結果,張潛笑著拱手,“末將可以舉薦一人,擔當此重任。他是張仁愿大都護麾下愛將,驍勇善戰,且經驗豐富。末將準備把三個團弟兄全交給他,去取承宗首級。還請大都護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