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屬殿內,氣氛格外沉重。
中央的高臺上,一名身著金絲九龍衣的正一言不發地端坐在桌前,目光死死盯著桌面上的一本金色小冊子。
男子看上去二十七八歲的模樣,豐神俊朗,氣質超然。
只是此刻,他臉上的表情卻冷若寒霜。
“哐當!”
一聲巨響傳來,男子猛然將身前的桌案推翻,雙眼通紅地盯著下方的眾人。
“廢物!都是一群廢物!”
“四十萬大軍!我大伏堂堂四十萬大軍!竟然被一個小小的邗越城給擋在門外了!”
“半個月啊!整整半個月!你們連城墻都摸不上去!”
“他們那城衛軍加起來連一萬都不到!你們丟不丟人!?”
下方,幾名大臣全都顫了顫身子,低著頭不敢說話。
這位景宣皇帝可和之前的那幾個傀儡皇帝不同,這位可是個真正的狠人。
上位僅僅兩年便統一了兵權,以鐵血手段將蠻子一路打回了麗州以南,震懾朝野。
此等威勢,可謂歷朝鮮有。
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帝王,現在卻在自己的國土內吃了大虧。
前不久,北邊傳來戰報,以金林軍為首的六路大軍,共四十余萬人,竟然在攻打邗越城的時候吃了大虧,敗仗連連,最終只能圍困城外,不敢貿然進攻。
剛才陛下所閱讀的那本金色小冊,就是由前線加急送回來的戰報。
根據戰報中所稱,他們這一次之所以會失敗,并非是那些城衛軍有多么厲害,而是邗越城有仙人庇護,讓其無法破城。
城墻外圍,有一堵肉眼不可見之墻,堅固至極,刀槍棍棒,弓箭落石,皆不可撼動其分毫。
城中更有強大妖獸,乃是一只斑斕巨虎,從十數丈的高樓躍下,撲入人群,瞬間便殺人無數,將士們見狀無不膽寒逃離。
城中仙人更是能夠呼風喚雨,招來漫天雨云,大于以下便是七日,城池外結束被淹沒,軍中甚至開始犯起了疫病。
這些,還只是軍情中所報告的一部分。
各位大臣都能夠聯想到,那邊的現場到底會是一幅怎樣的景象。
“陛下!邗越城有仙人庇護,將士們凡人之軀,又如何能夠輕松與之抗衡呢……”
一名年邁的老臣忍不住開口道:
“還請陛下收回成命!讓前線的將士們回來吧!我們真的不能讓他們再去送死了!”
其他幾人聞言,都是悄悄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對這位同仁能夠如此大膽地說出這番話來,深表佩服。
高臺上,景宣死死盯著下方的老者,慢慢走到他近前,寒聲道:
“大戰在即,你豈敢亂我軍心!李士仁!你不要以為你是我的老師我就不敢殺你!”
“邗越城抗旨不尊,緊閉城門,如今更是推崇修士,公然違背朕的旨意!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殺嗎!?”
下方,面對當今天子的浩然威勢,李士仁臉上青一陣紫一陣。
他憋了許久,片刻后突然狠狠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口中高聲呼道:
“陛下!老臣不明白!”
“邗越城再怎么說,也是我大伏的城池,里面的百姓都是我大伏的子民!他們只是想要活下去啊陛下!您為何非要趕盡殺絕,兩敗俱傷呢!”
話音落下,金書閣中落針可聞,安靜的可怕。
良久后,景宣的笑聲方才傳來。
“兩敗俱傷……呵呵……好一個兩敗俱傷!李士仁!難道連你也以為朕敵不過那些所謂的仙人么!?”
他雖然聲色俱厲,但下方眾人可以感覺到,陛下比起以往來,似乎已經沒有那份強大的自信。
“老臣不敢!”
“臣等不敢!”
眾人齊齊應聲。
景宣憤怒地看著這群口是心非的臣子,手指顫抖地指了指他們,最后只是擠出了一個字來。
“好!”
說完,他似乎是有些脫力一般往回退了幾步,一下子就坐在了那張龍椅上面,靜靜地看著他們不說話。
“陛下?”
許久后,有人忍不住想要出言詢問情況,卻被他揮斷。
“朕知道,你們都很想問,為什么朕非要攻打邗越城……”
“在場的都是我大伏王朝忠心耿耿的老臣,有些事情,朕告訴你們也無妨……”
各位大臣沒想到皇帝陛下會突然這么說,一時間都是來了精神,打算聽聽他到底要怎么解釋。
“非是朕冷血嗜殺,實在是朕也不想看到曾經的仙人之亂重演啊!”
景宣長嘆一聲,目光看向北邊的方向,仿佛透過那遙遠的距離,看見了邗越城的那位仙人。
“我大伏王朝建立至今,已經有三百多年了。剛開始的時候,中洲兵荒馬亂,諸國爭霸,我們也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這等亂世,人命如同草芥,每時每刻都在死人,每天都有無數的尸體被掩埋,更有數不清的小國被吞并,滅亡。”
下方眾人點點頭,對于這段歷史,他們自然是知道的。
“可你們又是否想過,當時的這種局面,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景宣突然拋出了一個問題,讓眾人解釋一愣。
不一會,便有一人躬身答道:
“回陛下,根據史冊記載,當時諸國林立,國與國之間實力相差無幾,又互相攻伐,百姓很難安居樂業,民不聊生,這樣一來便使得人口增長緩慢,良田荒廢,土地閑置,百里無人煙,千里無雞鳴……此等境況下,又何來的統一呢……?”
其余眾人點點頭。
確實,當時的情況聽說很復雜,但最主要的還是百姓人口無法達到要求,在這種前提下,就算是有雄才大略者,也難以實現統一。
景宣默默聽完,不置可否。
正當眾人以為他這是默認了的時候,卻不想他又突然開口了。
“劉卿說的沒錯,但……這并非是最主要的原因。”
“正所謂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諸侯相爭古之也時有發生。但你們有沒有想過,為何縱觀歷史,每每都是合短分久,這又是為何?”
眾人苦思冥想,卻一時間又得不到答案。
景宣見狀不禁無奈地笑了笑。
“原因很簡單,那便是‘仙禍’。”
“仙禍?”
大臣們聞言面露不解,這個詞今天之前還從來沒有聽說過。
“是啊,這些秘密,一直都是記錄在皇室的秘閣的,你們不知道也屬正常。”
“朕問你們,當初在聽聞邗越城出現了妖獸和仙人時,你們是不是有過暗自的竊喜?以為自己可以有機會修煉修法,追求長生了?”
景宣抬手阻止了想要說話的大臣們,接著道:
“別急著回答,我知道你們答案。”
“人生苦短,世人皆畏懼死亡,想要長生,這是人之常情,朕也一樣。”
“但是你們可能還不知道,踏上仙路并非人人都可以,數十萬人中,興許只有那么一個有天資者,才能走上這條路。”
“而你們又想沒想過,如果修仙者現世,但你等又沒有修行天資,那將會面臨什么?”
他說到這里頓了頓,下方幾人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直到片刻后為首的帝師李士仁這才先行回過神來,臉上表情不禁發生變化。
“難,難道……陛下你的意思是……”
“呵呵,仙道之人,掌控了超脫凡俗的力量,又怎會再樂意久居人下?”
“凡塵的法則到時候便無法束縛他們,他們可以來去自如,殺人如同探囊取物那么簡單!”
“到時候,那些百姓,那些富戶,還有你們這群官員,甚至是朕!都將會成為任人宰割的綿羊……”
“這樣的場景,你們愿意看到嗎……?”
話說到這里,眾人已經明白了陛下的意思,不禁臉色大變。
是啊,如果真的是讓那些普通人一步登天,獲得了操控仙法的力量,那誰又能保證,他們不會對自己現在的這個位置起心思呢?
到了那時,自己就真的變成了讓一只待宰的大肥豬,身上的一切都成為了對方予取予奪的肥肉。
這對于統治階層來說,無疑是一種噩耗。
所以,大家總算是明白了,為什么當初皇帝陛下要大力尋找修仙者,又在最后作出了那等滅道行動。
原來原因就在這里,陛下這是為了將修士們扼殺在搖籃里,避免出現那種修仙者無法制裁的情況。
那邊,景宣從龍椅上站了起來,目光看向眾人,緩緩說道:
“也許你們還不知道吧,這些所謂的仙人到底是一副什么樣的德行。”
“三百年前,修仙者遍布中洲大地,數不清的宗門坐立于山川龍脈之上,修行界繁榮興盛。”
“然而,他們的繁榮卻并未給百姓帶來任何益處。相反,普通人的生命在其眼中皆如螻蟻一般,不值一提。”
景宣說到這里,臉上的表情逐漸開始變得猙獰。
“根據秘閣記載,有修仙者于城中游玩,突遭遇雷劫,卻毫不躲避,為了爭取時間,便在這凡城之中渡劫,波及數十萬無辜百姓!”
“亦有強大的修士相互爭斗,揮手間便踏平數十座村落,死傷無數!”
“還有魔道修者,為了快速提升自己的修為,不擇手段,采用活人做血祭,布下大陣祭煉一整座城池!造下無盡殺孽!”
“更有修仙宗門,為了獲取資源,掌控王朝更替,卻不思民生,以至于餓殍遍地!”
“你們以為,當年為什么會是那般景象?為什么中洲大地始終無法誕生出一個國運長盛的王朝?還不是因為他們!因為那些修仙者!”
景宣說到這里,已經是激動到渾身顫抖。
他用力揉了揉額頭,過了許久這才平復下來,長長出了一口氣。
“這便是仙禍,由仙人帶給我們的災禍。”
下方一眾大臣都已經徹底沒了聲音,他們臉上的表情震驚到了極致。
有人嘴巴張大發出意義不明的“嗬嗬”聲。
也有人嚇得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兩眼無神。
原來,歷史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的。
妄自己飽讀了數十年的圣賢書,結果一直到現在才明白,這個世界竟然隱藏著一個如此可怕的過去!
現在,他們終于是完全理解了皇帝陛下當年的那個決定。
不僅如此,修仙者的這些信息也絕對不能傳出去。
如果讓世人知道了,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著修仙者的話,那保不準就會有更多的人去尋仙訪道。
任何一件事情,做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就更容易成功。
所以,邗越城的秘密一定要守住。
那些知道真相的百姓,也必須要死。
不止他們要死,就連邗越城中已經出現的那名修仙者,也要死!
只有在對方還沒有徹底成長起來之前,才能夠有機會殺了他。
這也是為什么皇帝陛下在明知道邗越城中有真仙的情況下,也要不顧一切的去圍攻他們。
“這些秘密,已經被隱藏了太久了,你們現在所看到的,是我大伏王朝開國皇帝所做的結果。”
“當初也有著一場和現在一樣的滅道行動,所有的修仙者傳承,全都被清洗、焚燒。”
“到了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去討論這件事情了……所以我們的大伏王朝,才能夠持續如此久的時間!”
“只是可惜,終究還是有人又走上了那一步……”
景宣搖頭嘆息,眼中充斥著疲憊。
金舒閣內的幾名大臣也都面露苦色。
他們知道,如果真的任由邗越城中的那位發展下去,那這個世界恐怕要不了多久,又會變回三百年前的那番模樣。
到了此時,早已經沒見有人再去勸阻陛下退兵了。
帝師李士仁也不曾再說一句撤退的話。
那些百姓雖然很無辜,但是比起這天下億萬蒼生來,還是很微不足道的……
這是一個艱難的選擇,在場眾人此時的心中,都恍若壓著一塊千斤重的巨石,讓人怎么也喘不上氣來。
“陛下……老臣懇請帶兵出征……為陛下取下邗越城!”
一名老將軍站了出來請命道。
他躬身身子,低著頭,眼里卻已經布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