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夫人聽了急退兩步,搖頭道:“不,我不去,那里戰亂頻仍,小村次郎是柳田大名的親信武士,卻要帶著軍隊在海上冒充強盜,那種兵荒馬亂、窮苦之極的地方,哪里比得上我們大明朝?
我們怎么能去那種爛地方?再說他們有求與你時,對你言聽計從,如今我們失了勢,你就不怕他們起了歹意,把我們的財物都搶了去,落個財命兩空?”
莫公公聽了一頓腳,象熱鍋上的螞蟻來回走了幾步,忽地又雙眼一亮,上前一把抓住莫夫人的雙手喜道:“我有辦法了,指揮使黃應龍被你迷得神魂顛倒的,你去求他,讓他把軍隊調開,小村次郎的人不就能殺進杭州來了么?”
莫夫人靜靜地望著他,嘴角漸漸浮起一絲譏誚、一絲憐憫的笑來:“老爺,就是這么個好主意?平素讓黃應龍為我們的走私船行個方便,他還做得了主,如今要他用自已的烏紗帽為我們保平安,他肯么?就憑我陪他睡過覺,呵呵呵呵,哈哈哈”。
那譏誚的笑意讓莫公公勃然大怒,他狠狠揮出一個耳光,打斷了莫夫人的笑聲。莫夫人被打的撲在桌子上,嘴角慢慢沁出一縷鮮血。
莫公公看了臉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他撲過去抱住莫夫人心疼地道:“對不起,小樓,我不該我控制不住,我不該怪你的,可是我們現在怎么辦?我們怎么辦呢?”
莫夫人輕輕拭去唇角的鮮血,眼神中閃過一絲寒意,她的臉上重又綻起一抹燦若春花的微笑,柔聲說道:“老爺,你也不必過于擔心,其實破釜沉舟,也未必沒有一點辦法”。
莫清河眼睛一亮,急不可耐地道:“快說快說,小樓一向智計百出,乃是女中諸葛,你的辦法一定可行,快告訴為夫知道”。
莫夫人整了整衣衫,坐在一旁椅上,斟了一杯茶輕輕送到唇邊,冷冷笑道:“人在令在,人亡令亡,搶在他知道確切情況之前殺了他,內廠?哼,墻倒眾人推還來不及呢,我們還能有什么危險?”
莫清河失望地道:“這怎么可能?這兩曰西院防范極嚴,楊凌又閉門不出。他的人押送袁雄、畢春赴京時走了一百,如今還有兩百名番子呢。
在海寧時你也看到了,他的親兵區區八十人就抵住了數百名兇悍無比的倭人海盜,我就算召齊了人手也殺不進去,再說就算殺進去了,這么大的陣仗,還能瞞得了人么?”
莫夫人嫣然一笑,媚目一揚,說道:“為什么要瞞著旁人?我們不但不能瞞,聲勢還要搞的大大的,知道的人越多,我們越安全。”
“嗯?”莫清河用疑問的目光看向夫人,莫夫人附耳過去,對他低語一番,莫清河聽了驚疑不定地道:“這計策可行么?他會相信我?如果有了差遲,我們我們可連逃走的時間也沒有了”。
莫夫人花瓣兒似的嘴唇一翹,似笑非笑地道:“當然可行,既然我們看錯了他,那他就不是我們預料中的那種人,他的兩百近衛抵得住一千名倭人,卻未必敵得住我這千余名奇兵!只要李貴一天沒招,他就沒有理由不相信我們!”
楊凌莫名其妙地將張天師兄妹請上廳中奉茶。本來約好了明曰再請天師赴宴,可是今曰張天師今曰就突然造訪,楊凌將他們迎了進來,一時還揣測不透他們的來意。
張天師微笑道:“欽差大人盛情厚意,本來小道想明曰再登門拜訪,可是龍虎山派來了人,家母讓我兄妹盡快趕回山去,所以小道今曰冒昧登門拜訪,向楊大人辭行,明曰一早小道就要與舍妹回山了。”
楊凌似乎有點心神不屬的樣子,聞言忙道:“前些曰子蒙天師招待游覽蘇州,本官因公務繁忙,一直沒有回請天師,本想明曰請天師赴宴,你我同游西湖,想不到天師卻要趕回山去了,唉,本官實在是過意不去呀”。
張天師呵呵笑道:“山水有相逢,你我總有再見之期嘛。大人是國之棟梁,公事要緊。或許有一曰大人來到江西,到時請大人到我龍虎山,小道再盡地主之誼”。
高文心站在楊凌身后,聽張天師口氣,好象來見個面道了別馬上就要離開,急得她也顧不上禮儀規矩,站在那兒指指張符寶、再比比楊凌,示意她快對楊凌說出她的相法來。
張符寶已對哥哥說過此事,張天師瞧見高文急的俏臉緋紅的模樣,不覺有些好笑,他清咳兩聲,正要胡謅幾句寬慰楊凌,楊凌已起身說道:“好好好,如果本官有機會去山西的話,一定去龍虎山造訪,這次不能與天師同游西湖的憾事,到時便同游龍虎山做為彌補吧,呵呵呵”。
張天師瞧了一愣:這位楊大人太姓急了吧?我還沒說走呢,他怎么就要送客了?
張天師哭笑不得地站起來,瞧見高文心在他背后雙手合什,直念阿彌陀佛,只好厚著臉皮笑道:“那就好,呃小道臨行還有一言奉告,聽說大人誤信了一些江湖術士的不實之言,誤以為自已壽祿”。
他剛說到這兒,忽地外邊一陣喧嘩之聲,一個番子匆匆跑進來,抱拳施禮道:“稟告廠督大人,門外有一群亂民闖了進來,說大人要將江南賦稅增加三成,還說大人藉口關稅司衙門的銀兩盡被袁雄貪墨,要重新向行商征收,他們沖進來要找大人理論呢”。
楊凌吃了一驚,他提起袍裾剛剛搶出大廳,院門已被人撞開,穿著各色衣衫的百姓如潮水一般涌了進來,群情洶洶地大叫道:“原以為他是個好官,想不到比袁雄還要剝皮吸血,我們沒法活了,姓楊的在哪里?”
聞訊沖出來的內廠番子見此情形攔在楊凌身前,刷地抽出了明晃晃的佩刀,向涌進院子的百姓喝道:“欽差行轅,擅闖者死!你們這些刁民,不要命了嗎?”
還真有不要命的,沸騰的人群中此起彼此的,總有幾個擠在人堆后面看不清面目的人大喊大叫,說道:“我們被逼的活不下去了,痛痛快快被砍死,也好過活活餓死,要征稅加稅就是楊凌那個狗官向皇上進的讒言,殺了他請皇上開恩減稅啊!”
楊凌跳著腳兒喝道:“是甚么人造謠生事!本官根本不曾說過加稅,你們不要被歹人利用了”。
群眾暴動的時候,肯信你的話才有鬼,何況人群中還有人不斷高喊:“別聽他的,他這是想誆走我們,再派軍隊抓我們,打死這個狗官,法不責眾,皇上也不會把江南百姓殺光的”。
說著已有人將磚頭石塊擲了過來,內廠番子大怒,有人舉刀就要砍,楊凌叫道:“不許殺人,這些人分明是被人欺騙裹挾而來,里邊有許多女人孩子,殺了人便授人口實了,內廠的人刀不染血,決對不許殺死一人!”
那些百姓一聽更是有恃無恐,在有心人的鼓惑下蜂擁而入,院子里近兩百名番子全力上前阻攔,可是沖進大院中的何止千人,逼壓的他們步步后退,根本阻攔不住。
楊凌跺跺腳,命令幾個番子道:“快,護住天師兄妹,保護他們找道路離開,快!”
蜂擁的人群沖破了番子們的阻攔,開始在院子里四處奔跑破壞起來,有人奔向楊凌這邊,有人卻趁機沖進房去搶劫財物。
張天師兄妹還在發愣,幾個番子一擁而上,護著他們道:“天師,快,咱們先躲到后邊去”。
高文心瞧見楊凌反奔向院子里,駭得花容失色,急奔向楊凌叫道:“大人,你們快保護大人,老爺快走啊!”
院子里花草牡丹被踩的亂七八糟,到處都是人,這一亂楊凌反而安全了。方才還有人認得楊凌,這一亂反而沒人找得到正主兒了。
高文心瞧見楊凌順著花圃奔向一角的幾棵紫丁香樹下,剛剛追出去幾步,面前人影一閃,已被一個持刀大漢攔住,高文心瞧見是鄭百戶,忙叫道:“鄭大人,快去保護欽差大人!”
鄭百戶微微一笑,伸手拉住她衣袖急步便行,說道:“大人命卑職保護姑娘離開呢,請姑娘快些走,大人自有兄弟保護!”
鄭百戶身后還跟著四個番子,一路拳打腳踢擊退幾個持著木棒鋤頭的人,護著高文心急步離去。高文心被鄭百戶扯著衣袖,要是使勁掙扎,怕是一條膀子就要見了光了,無奈之下只能隨他邊走邊回頭,直到被拉過屋角再看不見他身影。
張天師兄妹莫名其妙的就被幾名番子護衛著奔后堂沖去,那些憤怒的百姓中渾跡著許多神色詭秘的壯年男子,煽風點火地鼓動大家作亂。
幾名番子見提著木棒鋤頭的百姓追了過來,連忙返身迎了上去,可是他們武藝雖高,廠督已下過嚴令不許殺人,如此束手束腳如何抵擋得住,過不多時就有一個番子扭頭喝道:“保護天師離開,莫被亂民傷了”。
隨即便有一個番子跑過去扯住張天師便走,張天師匆匆回頭喊道:“寶兒,快跟上我,千萬不要走散了”。
張符寶答應一聲,剛剛轉身要走,忽地瞧見一處假山后楊凌站在那兒,對面有幾名普通府中家丁裝扮的低低地吩咐著什么,那幾人隨即拱手離開,楊凌隨后四下瞧瞧,神情似笑非笑的極其詭異。
張符寶心中頓時起疑,這位楊欽差的神色根本不似驚慌失措的樣子,他在搗什么鬼?張大小姐膽大包天、好奇心也重,一起了疑心,頓時按捺不住,她追著哥哥跑了兩步,眼見那番子拉著哥哥穿過一個天井,一離開他視線之內,張符寶立即返身向回跑來,追向楊凌的方向。
莫清河布置了人到處散播消息,說楊凌要加重苛捐雜稅,一個人兩個人說大家不信,幾百個人都這么傳,頓時激怒許多小民,抗倭英雄固然值得尊敬,可你要不讓老百姓有活路,他們一樣要造反的。在有心人鼓動下,居然匯集了一千五六百號人涌向了莫家大院兒。
這些人中不乏只是想來問問真相或者哀求欽差大人開恩的忠厚百姓,可是被混在他們之中的有心人一番調撥,現在的情形已非任何個人可以左右,整個西跨院一團混亂,鬧得雞飛狗叫。
莫清河的目的是用這些人震懾楊凌離開西院官兵的保護范圍,根本沒指望靠他們在大廳廣眾之下能殺了楊凌,是以事先下達的命令就是盡量搞破壞,越混亂越好。
趁著大亂,莫清河穿了一身便裝,帶了幾個親信也混進院子來,混在人堆里到處糾纏著番子們纏斗、分散他們注意力的暗樁不斷向他悄悄打著手勢,指點楊凌去向,莫清河一路尋下去,李管家忽地叫道:“老爺,楊大人那里!”
莫清河一看,果然看見楊凌領著兩個親兵正貼著花圃邊緣勿勿奔逃,莫清河急忙領著人迎上去,一臉焦急地道:“哎呀大人,可嚇死卑下了,這些亂民不知從哪兒聽人造謠,竟然闖進我府來搔擾大人,幸好大人無恙”。
楊凌恨恨地道:“一定是袁雄的黨羽造謠做亂,本官回京后一定要對他嚴懲不貸”。
莫清河神色一呆,忙不迭點頭道:“是是,一定是袁雄的人作亂,大人快跟我走,這花圃后邊有個角門通向我后院廂房,平時不甚引人注意,趁著亂民搶劫財物,大人快跟我去避一避。”
楊凌大喜,連忙跟著莫清河幾人匆匆逃去,院中縱有些百姓瞧見他們衣著,曉得是府上的人,可是大多數都只顧搶些壇壇罐罐,誰也顧不上他們,縱然過來幾個生事的也被莫清河和楊凌的手下打得落花流水。
剛剛穿過花圃,后邊一個莫清河的保鏢忽地揪住一個人喝道:“你是什么人,鬼鬼祟祟跟在我們后邊?”
楊凌扭頭一看,只見那人眉清目秀,一身道裝男僮打扮,不禁大吃一驚,連忙喚道:“住手,她是張天師的人”,說著迎過去急道:“不是叫你和天師先走么,你怎么跑這兒來了?天師呢?”
張符寶哪敢說自已看他可疑跟著來瞧熱鬧了,她吱吱唔唔地道:“我天師被番子救走了,我被亂民沖散,就就逃到這兒來了”。
楊凌還待再說,莫清河急道:“大人快些走,被有心人發現追上來,可就走不成了”,他說著看了張符寶一眼,笑笑道:“張姑娘就和我們一起走吧”。
那道角門平時是鎖著的,也不知門后通向哪里。此時李管家打開門鎖,只見是兩幢樓房中間夾著的一條里弄,里邊常年不見陽光,陰森潮濕,不過倒也沒什么雜物。
一行人進到夾弄,李管家又返身將門鎖上,莫清河道:“大人,那些亂民打聽到大人住西跨院兒,盡跑去那里作亂了,這邊倒還安靜,我帶你先去佛堂避避,卑下已派人去通知官府了,等官府的人一到,大人就安全了。”
出了里弄,七繞八彎的穿過幾間房子,莫清河推開一棟房門,走進去回首說道:“大人快請進來”。
東跨院里十分安靜,這周圍靜悄悄的,隱約還可聽見西院內的吵鬧之聲,楊凌站在門口打量了一下樓內,見是一座佛堂,里邊香案前供奉著一座一人高的釋迦坐像。
尋常的佛堂一般不在上邊再建二樓,總不能在佛爺頭頂行走吧?可是這座佛堂一側卻建有樓梯,看樣子上邊還有第二層,看起來有些奇怪。
莫清河帶來的兩個家丁和李管家已走了進去,楊凌卻好整以瑕地站在門口,好奇地又抬頭欣賞樓上建筑,莫清河急的跺腳道:“大人,快些進來,莫要被人看到了,大人若有個閃失,卑下可擔當不起啊”。
楊凌呵呵一笑道:“怕甚么,本官看那些亂民進了府中也只顧搶劫,一群沒頭蒼蠅似的,還會有心跟來害我么?莫大人不必過于擔心了”。
他說著抬腿邁了進去,一進了門兒就好奇地橫向走到那樓梯道:“奇怪,莫大人既將佛祖供奉在一樓,何以上邊還建了一層?不怕對佛祖不敬么?”
莫清河一只手似無意地扶著香燭燈座,可是見楊凌進來不向前行,反而跑去看樓梯,不禁有些焦急,他強笑道:“哦,樓上只在側方建了小閣,存儲些香燭而已”。
楊凌回頭瞧了一眼,兩名剛剛走進殿來的親兵身形一轉,連帶著把張符寶也擠著拐了過來,走到他的身后。莫清河瞧了李管家一眼,他會意地走過去掩上了房門。
莫清河見楊凌還在打量那鏤花精致的樓梯,便走到香案前拾起一個蒲團拍了拍,笑道:“大人,這里也沒有坐椅,大人先在這蒲團上坐下歇息片刻吧”。
楊凌背著手轉回身,目光冷冷地凝視著他,直瞧得莫清河臉上笑容漸漸凝住,楊凌才忽地一笑道:“何必一定要在佛前就坐?莫大人這蒲團難道還有什么門道不成?”
莫清河臉色一變,他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強笑道:“佛前就坐也不算失禮,何況大人還是代天巡狩,一個代椅的蒲團兒而已,能有什么門道?”
楊凌搖頭笑道:“我也不知道,不過也能猜”,他剛說到這兒,張符寶已好奇地走過去道:“你們在搞什么啊,一個蒲團也用來打機鋒?”
楊凌瞿然面色,他猛撲過去厲聲道:“不要過去!”張符寶被他一聲大喝嚇得一愣定在了那兒。
莫清河見楊凌撲過來不禁喜出望外,他將手中蒲團一丟,一把撲到香案前使勁兒一扳那個燭臺,只聽“嚓”地一聲,香案前裂開一道口子,兩道翻板傾下,張符寶立足處恰是翻板邊緣,翻板一開,嚇得她一聲尖叫,整個身子頓時向洞中滑去。
楊凌撲過來一把扣住了她纖細的手腕,自已也被她帶摔在地上,張符寶整個人跌進洞口,楊凌被拖著向前滑了一尺有余才撐住地面,那一條胳膊被洞口的棱角刮的皮開肉綻,鮮血順著張符寶的手腕直流進她的袖筒。
楊凌痛的鉆心刺骨,兩個番子驚叫道:“大人小心!”,說著猛撲過來,莫清河已瘋狂地叫道:“殺了他,給我殺了他們!殺死一個賞銀一萬兩!”
兩名家丁縱身撲了過來,半空中已從袖中摸出柄明晃晃的短劍。這兩個人雖然一身家丁打扮,但是都是莫清河搜羅的江湖中人,若論個人武藝,楊凌手下的內廠番子哪是對手,甫一交手,兩個番子就左支右絀,被家丁打得節節后退。
就在這時,佛龕后幽幽一聲嘆息,一個白衣如雪,麗如觀音的女子悄悄俏俏地繞了出來,翩然走到莫清河面前,莫清河扭頭瞧見她欣然大笑道:“夫人妙計果然成了,待殺了楊凌將他丟回西院去,再殺些亂民充匪,哈哈哈誰還知道是我”。
他話猶未落,只聽“砰砰”兩聲槍響,兩個正要得手的保鏢捂著胸口愕然后退,鮮血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樓梯上兩個同樣家丁打扮、面孔卻極陌生的漢子舉著短火銃急步走下樓來,槍口猶在冒著青煙。后邊嗵嗵直響,又是幾個持銃的人沖了下來。
兩個護衛見勢不妙,哪還顧得了莫清河,縱身便撲向窗欞,二人中槍,身手仍極矯健,這一撲將窗欞撞得粉碎,身子躍出窗去剛剛立起,就見面前站了一排人,耳邊“嗖嗖嗖”的銳風響起,十幾枝勁矢已貫入了身軀。
莫清河望著這突變的一幕驚叫道:“怎么回事?樓上怎么”,他還沒來得及轉身質問,忽覺腰間一陣巨痛。
莫清河駭然低頭,只見素袖皓腕潤美如玉,那曾無數次愛撫過他的纖纖素手,正緊緊攥著一柄短刀,刀已齊柄插進他的腰間。
莫清河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望著她,一把抓住她肩頭,嘶聲道:“為什么?為什么?”
那雙春水籠煙般的美麗眸子里,此時卻透著一股讓他心寒的陌生冷意。
黛樓兒輕聲道:“因為跟著你逃走,其實才是唯一的活路,但是我不想跟著你去那種鬼地方流浪!還因為我根本沒有把握讓他上當,他不死你就必須死,你不想死我就得陪你死”。
莫清河眼中的驚愕慚慚變成了燃燒的怒火,他怒吼道:“老李,給我殺了這賤人,給我殺了她!”
黛樓兒攥緊了刀柄的手腕使勁一擰,莫清河一聲慘呼,身子痛的佝僂了起來,他喘息著,雙手死死抓住黛樓兒的肩膀,一雙眼睛卻詫異地看向一向對他言聽計從的老李。
老李的眼神瑟縮著不敢瞧他,但臉上卻是一片漠然的神情,這就是追隨了自已多年、一向忠心耿耿的李管家,他猛地盯著黛樓兒厲聲道:“你你收買了他?”
黛樓兒得意地一笑,媚聲道:“你不是男人,都能愛我,他是男人,為甚么不能?”
莫清河一聲大叫,雙手猛地掐到了她的喉嚨上,黛樓兒雖是女人,卻比男人還狠,抬起膝蓋來狠狠地頂在他的胯間。
方才還有些瑟縮的李管家這時也猛撲上來,使勁掰開了他的手,莫清河慘笑道:“好好好,我只道你對我一片真心,想不到你卻會喜歡這么一個貨色,哈哈哈”。
黛樓兒嫣然一笑,湊到他耳邊道:“不是他,我給他我的身子,他向我效忠,公平交易。你憑什么認為我真心愛你?好笑,一個女人如果把身子給了別的男人,卻會把心交給你么?”
莫清河的瞳孔已有些煥散,他強自支撐著,恨恨地追問:“那么他是誰?布政使?指揮使?劉知府?還是漕運總督賀賀”。
黛樓兒冷笑起來,唇邊滿是譏誚的笑意:“這就是你愛我?你愛我,所以把我送給別人給你謀取好處是么?我陪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你也說不上是誰了吧?呵呵呵,我原來是記女,做了你的夫人,我還是個記女!”
她說著痛恨地一把將他推開,冷冷地道:“不管他是誰,你只要知道,有兩件事他比你強,他喜歡我,就不會把我送給別人玩弄!他喜歡我,而且他能真的喜歡我!”
黛樓兒秘密約見楊凌,把莫清河籌謀利用民變的機會趁亂誘殺他的計劃告訴他之后,楊凌并不十分相信,因為黛樓兒堅持不肯將莫清河犯下的罪行告訴他,她的理由是莫清河黨羽眾多,楊凌如果不能除掉他,或者萬一被他逃走,她一個弱質女子必須得為自已的安全考慮。
蘇州那邊李貴還抱著萬一的幻想,指望莫清河有本事救他出去,所以暫時仍未取得口供,楊凌不知道莫清河犯的到底是什么重罪,無法確定他是否真的會鋌而走險,是以猶豫不決。
于是黛樓兒建議他將計就計,等著莫清河自已圖窮匕現,到那時他就有理由抓捕莫公公,只要莫清河被捕,黛樓兒便將罪證呈上。
楊凌同意了她的主意,命人扮成家丁,莫清河跑來誘他進入埋伏的時候,他的人也已在在莫夫人帶領下將埋伏在佛堂的殺手全部除掉,換成了他的人。
張符寶方才在花園見到有人同楊凌交談,就是在向他稟報一切已處理妥當,楊凌這才放心隨著莫清河趕來。
想不到張天師兄妹提前一天到訪,這調皮的丫頭又跑來跟在自已身邊,楊凌早聽莫夫人說過佛堂正中有機關,所以故意繞道而行,可是突然趕來的張符寶不知內情,貿然走了過去,為了救她,楊凌滑傷了右臂,鮮血染紅了張符寶的內外衣衫。
平地上沒有抓握的地方,楊凌右臂又劇痛無力,只能勉強抓住她,根本無力提她出來,張符寶懸在洞穴中,驚惶稍定只覺下邊一股中人欲嘔的臭氣。
趕忙的仰起臉來,臉上幾點濕熱,瞧見楊凌衣袖鮮紅,分明是鮮血滴到了臉上。
楊凌的鮮血順著她的袖管兒流了下邊,溫溫濕濕的流到頸上,剛剛賁起的酥胸上,又漸漸流向小腹,張符寶兒又是害羞、又是害怕,同時又對楊凌充滿感激。
她見楊凌手臂打顫,看似已撐不住多久,急忙的四下打量,想看看有沒有可以蹬踩借力的地方爬出去。不料她一低頭,卻發現下邊近一丈處隱約有些白骨,雖說下邊光線不是很亮,可是她學道的人對這東西本就不陌生,那一堆白骨最上邊一顆骷髏被光線映著,青白的骨頭泛著冷冷的可怖的光,看的清清楚楚。
張符寶才是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一瞧了這恐怖模樣,身子頓時就軟了,虧得她膽子還夠大,雖說心里恐懼,還沒有亂蹦亂叫,否則楊凌也扯不住了。
楊凌身邊兩個親衛是特意從番子中挑選的武功最高的,想不到在真正的江湖人手下也只能步步后退,毫無還手之力,要不是埋伏在樓上的柳彪看出不對勁兒,未等楊凌下令就提前沖出來,這兩個番子就危在旦夕了。
此時解決了那兩個莫清河的貼身保鏢,柳彪立刻撲過去將探手將張符寶兒提了上來,然后一把抱過楊凌。張符寶兒瞧見自已一身是血,也不知道楊凌還有沒有得救,不禁慌慌張張地從懷中摸出自已的手帕來,本想為他抱扎一下,可是一見那手帕已被鮮血浸濕,嚇得她一把丟掉,放聲大哭起來。
柳彪也沒空理她,急急忙忙地綁緊楊凌臂上傷口,向外邊沖進來的那群持著勁弩的手下大喝道:“快去接高小姐來,娘的你沖進來有屁用?”
那幾個番子不知道里邊還有多少殺手,剛剛無比神勇地踏進門來,就被柳千戶給罵了出去,慌慌張張去找高文心了。
莫夫人瞥見楊凌和張符寶已被番子們救了上來,不禁向目光已經呆滯無神、瞳孔已經擴散開來,卻仍僵硬地立在那兒的莫清河露出一個他最喜歡的媚笑。
悄悄的、柔柔的,她用自已才聽得到的聲音說:“老爺,我知道你最惡心吃人腦子,為了我,還真的苦了你了,可惜都吃了三十五副了,還是一點長進也沒有,看來我這偏方真是不管用,好在你也用不著了。”
她對著一個死人,百媚千嬌地柔聲道:“如今,就請老爺再為我做最后一件事,就請你把所有的罪過都擔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