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成子,你在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一個胖子走了進來,徑直來到周成曄的身邊坐下,“你手里拿的什么東西?”
來人名叫趙東強,一個有著俗氣的名字,俗氣的臃腫身材,但卻不一般的人,
如果說韓錦龍這個送報工是他每日的快樂源泉,那么眼前這個胖子就是他生活這二十多年來,一大半的經濟來源,
其他方面不敢肯定,但這報亭里的雜志,幾乎一大半都是被眼前這個胖子買走的,自從兩年前開始。
“東哥,今天不出警嗎?”周成曄抬頭問道。
“嗨,哪來的那么多案子,”趙東強嘲笑似的擺了擺手,隨手拿起柜臺上的咖啡一飲而盡,煞是滿足,“嘿嘿,你又剩了一杯咖啡。”
“東哥,你聽說過深淵嗎?”周成曄悄悄地把手中的令牌放下,裝作不經意的問道。
“深淵?”趙東強詫異,隨即笑了,“你指的是尼采那句經典的‘當你在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里面的那個深淵嗎?”
“應該吧。”
趙東強漫不經心,伸了伸懶腰反問道,
“大成子,你說我是什么工作的?”
“警察……”
他慧眼如炬般的注意到了被周成曄按在手下的令牌,指了指上面刻著的兩個字,咧嘴笑了,
“我就是專門負責將踏入深淵的人,拉回光明的。”
這個話題到此結束了,就當是兩個人隨意聊天罷了,誰都沒有特別放在心上。
趙東強起身在小小的報亭中轉悠起來,
他喜歡看雜志,尤其是一些記錄著各種生活故事的散文雜志,用他的話說就是作為一名警察,平日的經歷太過于緊張了,所以他更想在閑暇時間看一些輕松的書籍。
片刻后,
他隨手拿了一本讀物雜志的第三期,
“這本多少錢?”
周成曄抬頭看過去,
“這本你半個月前已經買過了。”
他的記憶力非常好,專注力也特別強,甚至好到幾年前某些不重要的路人說過的話他都能記住,強到哪怕外界干擾無數都可以專心做自己的事情,
因此,趙東強總說他在這里開個報亭可惜了,根本沒有辦法發揮出自己的才能,所以便總是慫恿他去警局工作,比如去當一個助理或者顧問之類的,只是這些都被他以生性散漫為由拒絕了,
那種工作太累了,看他現在多么清閑,連飯菜都是那么清閑。
“你已經買過了。”
“是嗎,我買過了嗎?”趙東強撓了撓頭,絲毫不覺得尷尬。
“上個月十五號,你問我有沒有新的雜志,我給你推薦了近代意森第三期下冊,結果你卻拿了這本讀物第三期,你付給了我五十塊錢,說不用找了,第二天請你吃午飯就行,結果第二天你沒來,我給你打電話,你說……”
“停停停……”趙東強打斷了他,“那應該是我記錯了,那本書好像讓我大侄子搶走了,我還沒來得及看呢。”
他又掏出五十塊錢扔過去,依舊是那句“不用找了,明天請我吃飯就行。”
周成曄默默接過錢,沒有說話,心里略微有些感動,
如果猜得不錯,明天這家伙應該還會放鴿子吧。
趙東強買完后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坐在一旁,翻開書看了起來。
周成曄則把椅子搬到了門口,靠躺在上面,閉著眼睛。
少頃,
趙東強合上書,
“大成子,今天的報紙看了嗎?”
“沒有,阿龍回去給別人老婆接生去了,所以沒來得及送。”他如實回答道。
“這件事我也聽說了,不過當時我正在處理案子,所以知道的不多。”
“你不是說沒有案子嗎?”
“唉,也不能說是大案吧,如果你看到今天的報紙就知道了。今天凌晨三點二十一分,警局接到報案,一名老人從河海小區四樓墜樓身亡,我們是去處理尸體的。目前推斷是意外墜樓,具體原因還在進一步調查,我這是剛忙完這件事情就來你這了,老吳和其他人正在和死者家屬溝通情況呢。”
“意外……”周成曄忽然緊鎖眉頭,睜開雙眼,歪著頭看過去,
趙東強的精神狀態確實有點差,還有很明顯的黑眼圈。
“老人多大?”
“67歲……”
“叫柯建章?”
“你也聽說了?”趙東強用反問句回答了他,“你不是從來不關心我辦案的事情嗎,怎么今天轉性了?”
“吃鹽巴打滾,閑的。”
趙東強一愣,隨后笑道,“你這歇后語的功底是日漸深厚啊。”
二人又聊了一會,趙東強這才走了。
待到他離開后,周成曄這才從長椅上起身,將其搬回報亭,
外面變天了,他打算在報亭里睡一覺,靜靜地等待夜晚的降臨,
他很好奇今夜子時究竟會發生什么。
四月,已經有些暖和了,但偶爾下雨時,陣風吹過,依舊會有些陰冷,
不巧,今天就下雨了,
淅淅瀝瀝的水珠打在報亭的鐵皮門檐上,在如此吵鬧的聲音中,周成曄漸漸睡去。
……
……
子時,通指夜晚二十三點到第二日一點。
周成曄是下午五點左右醒來的,因為報亭基本不會來什么人,所以他很悠閑的在街角附近溜達了兩個小時,以此來消磨時光,之后又看了會雜志和往期的報紙,
而現在,已經是晚間二十二點五十了。
這兩條街的路燈早就壞了,報亭外一絲光亮都沒有,在平日里隱約還會浮現的月色如今都被烏云給遮擋住了。
報亭就開在東河灣附近,
東河灣,顧名思義,位于分都區的正東方,地處相對偏僻,人煙稀少,許多有錢有勢的都搬到別的城市了,其他相對勤儉的人家也會選擇在城西買一棟房,因此,毫不夸張的說,在這個時間,方圓一公里之內的活人,算上周成曄在內,絕對不超過兩只手。
他坐在報亭內的長椅上,心中頗有些忐忑,如果這要真的只是個惡作劇的話,自己如此鄭重其事,會不會顯得太弱智了,雖然他很相信自己的第六感。
“快到子時了吧。”
眼看著落地鐘的秒針第五次劃過“10”這個數字,周成曄手拿著令牌,心中默數著,“10,9,8……”
“3……2……1……”
子時已到。
報亭外依舊空蕩蕩,沒有一絲變化。
四周安靜的可怕,周圍也還是充斥著空氣,這里也還是他的報亭。
“不是任命我當什么老板么,怎么一個人,或者一只鬼都沒有?”
足足等了一分鐘,
“呵……呵……”周成曄扯動了一下嘴角,面無表情的罵道,“淦,果然TMD上當了。”
不出意外的話,白天那張化為灰燼的報紙應該是某些他不清楚的化學反應吧。
他雖然早有預感,但一想到自己傻乎乎的等到了現在還是有些生氣,從椅子上拿起外套,便要離開報亭回家。同時他還想著,可能明天某些網站上就會冒出來一個隨機整蠱路人,結果一男子因不知情,獨自在報亭守候到深夜的視頻吧。
外面還是很冷的,周成曄披上外套走出,轉身就要將報亭給鎖上,可就在他雙腳踏出去的剎那間,視野范圍內的所有場景全變了。
原本這是一條十字交叉的路口地段,現在已經變成了一條蜿蜒的石板路,路不算寬,只能容納三個人同時通過,但是它很高,而且沒有橫欄,像是一條兩座懸崖之間的橋梁,而他和他的報亭,就在“這座橋”的一端,并且他根本望不到另外一端。
上方,是一團黑色的火焰,沒有光芒,卻更外顯眼。
兩側,是諸多嬌艷的花朵,浮空而開,像是一雙雙的眼睛,注視著每個踏入這條路的魂魄。
花開彼岸……
“這……是黃泉?”
周成曄沒死過,但直覺告訴他,這里就是人們口中經常提到過的,黃泉路,奈何橋。
為什么會來到這里?
那張報紙上寫的不是深淵嗎?
難道地獄黃泉就代表著深淵?
最關鍵的是……這一切都是真的?
無數的疑問閃過腦中,周成曄手腳冰涼,要不是他心理素質極強,他恐怕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
“咿……”
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呢喃聲,持續良久。
他屏住呼吸,回頭看去,身后空空如也,聲音也隨之消失了。
周成曄緩緩的低下了頭,那里只有一張報紙。
陰冷的空氣愈發凝固,他很好奇自己是如何在黃泉路口還能保持呼吸的,
同樣,他也很好奇為什么黃泉路居然一個鬼魂都沒有。
彎腰撿起報紙,周成曄希望它會幫自己街道一些疑惑。
打開報紙,和白天那份不同,這張的排版并不正規,似乎只是一封簡訊,
亡魂七日,終歸冥府,
路有其二,陰陽擺渡,
輪回轉世,黃泉涉足,
不見天日,深淵踏入,
……
撰寫好每一份報紙,挽救每個踏入深淵的靈魂。
……
一共兩段話,不對,是一首小詩詞和一句話。
作為一個大學生,周成曄自認為上面那十六個字并不是很難懂。翻譯成普通話,大概意思就是,人死后魂魄會在人間滯留七日,之后就會下地府,陰陽相隔……
這時,你有兩條路可以走,一條叫做黃泉,走上去后,過奈何橋,喝忘情水,轉世投胎……
另外一條,叫深淵,走上去后,你將魂飛魄散,徹底死亡。
周成曄很難想象為什么會有第二個選項,誰死后會不愿意投胎重來一世呢?
他看向面前這條小路,似乎明白為什么自己一只鬼魂都看不到了,
“所以……這條路就是深淵?”周成曄扭頭看向身后,“所以……這是一家開在深淵的報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