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
碧山寺的僧侶們早已收拾妥當,面帶悵然與無奈隨著苗擎雨離開。
本來還有一些人不愿走,早已熟悉了碧山寺的一草一木,將這里當成了家,又豈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但苗擎雨直接來了一句,爾等佛門弟子,只要心中有佛,何處不為家?更暗示今后還有回來的可能,那些堅持的人終于放棄了。
天下之大,可這么一大幫子人也不能亂鉆,好在三江盟名下還有幾處寺廟,都在姑蘇城內,有苗傾城的吩咐,三江盟當然不敢怠慢。
又考慮到眾人同行目標太大,遂分批次相繼離開。至于碧山寺的接掌者,更不用苗擎雨擔心,苗重威出面找了揚州城官府,直接就給安排了。
諸事停當,苗傾城四人則來到了天居客棧。
“娘!”
房門打開,一看見走入的苗傾城,床上的巫媛媛差點沒跳下來,還是李嬌娃及時制止了她,免得扯破傷口。
看著臉色蒼白,靠在床上,連行動都不便的女兒,苗傾城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
她只聽說巫媛媛差點喪命,卻不知道具體的過程,廖啟雄生怕讓夫人擔心,沒將具體情況告知。
一見到女兒的慘狀,苗傾城哪里受得了,小跑著過去,喊了聲媛丫頭,卻不敢去擁抱,只是坐在床沿,手掌輕撫著女兒光潔的臉蛋。
“娘,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巫媛媛邊說邊哭,當時她被李嬌娃強行帶走,心中并沒有得救的慶幸,反而是一片恐懼,生怕母親已經遭了秧,心中更是暗暗打定主意,若是母親有所不測,自己也不活了。
天知道當她親耳從廖啟雄口中得知,母親沒有任何大礙后的心情,像是整個世界都活了過來。
“傻丫頭,娘怎么會有事,倒是你,從來不讓人省心,這次又受了那么重的傷,以后別想離開三江盟!”
苗傾城看著包在女兒身上的繃帶,一邊撫摸,一邊撲漱漱掉淚,口中數落個不停。
若是平常時候,巫媛媛的第一反應肯定是抗議,但此時卻覺得母親的數落是如此動聽,一個勁地又哭又笑。
“義母,母女團聚本是好事,再哭下去可就不漂亮了。”
正感動的關頭,一道聲音硬生生破壞了氛圍,苗傾城狠狠白了身后人一眼,稍帶哽咽道:“現在很丑嗎?”
歷經了昨晚的相處,卓沐風的膽子也大了起來,別人都不敢打擾母女二人,偏偏就他事多。
這廝本就是打蛇隨棍上的家伙,給三分顏色就敢開染坊,面對苗傾城的‘質問’,嘆道:“雖然比不上剛才,但還是江南第一,天生麗質就是沒辦法。”
“噗嗤!”
苗傾城給逗笑了,臉上立刻多云轉晴。
她也意識到自己一個長輩在小輩面前哭哭啼啼有份,立刻笑臉一繃,哼了哼,轉過頭去,拿出香帕替自己和女兒擦淚。
巫媛媛怔怔地看著站在母親身旁,腰板挺直的少年,眸中的神情無比復雜。
之前卓沐風也救了她多次,但絕沒有這一次給她的觸動大,因為她已經從廖啟雄口中聽說了后來的事情。
不客氣地說,母親,舅舅乃至于她剛剛才知道的外公,皆是卓沐風一人所救。這已經不是對她一個人的大恩大德,而是對整個三江盟的大恩大德!
如果是之前,巫媛媛恐怕不會給卓沐風好臉色。
但是現在,她只是望著那個微笑的少年,嘴唇動了動,正準備說出謝謝二字,就見對方已經主動離去,給母親倒了杯茶,母親欣然接受,一副關系親密的樣子。
恰在這時,苗重威也走了上來,詢問巫媛媛的傷情,巫媛媛笑著作答,本該道出的謝謝二字,終于沒有機會說出口。
這次前來禮佛,本就是苗傾城看望父親的借口,如今父親都搬去了姑蘇城,她也就沒了待在揚州城的必要。
一座高山上,六塊墳頭墓碑初立。
苗傾城等人站在面前,廖啟雄,李嬌娃和張震更是眼眶通紅,面色悲戚。六塊墓碑,代表的正是戰死的六位隨行護衛。
“兄弟們,我等已經為你們報仇了。”
廖啟雄打開酒壇,嘩嘩將酒倒在地上,送六人最后一程。
人群中唯有被母親攙扶的巫媛媛,望著名叫姚山的墓碑目光閃爍。唯有她知道,姚山在最后選擇了背叛,是被她親手殺死的。
只是逝者已矣,她不愿讓生者難過,選擇了隱瞞真相罷了。
酒壇放下,眾人離去,恩恩怨怨盡隨逝者煙消云散。
當天中午,兩輛馬車駕離揚州城,前一輛是苗傾城母女,后一輛是苗傾城體恤卓沐風,特別給他購置的。
廖啟雄三人則騎馬相隨。
這一路倒是沒有碰到太多波折,終于在幾天后返回了姑蘇城。
三江盟大本營,巫府門口。
廖啟雄三人震驚地發現,門口聚集了一批人,以盟主為首,三大使者,十大堂主一個不落,就連一些身在姑蘇城的重要高層也紛紛在此。
看見他們,巫冠廷立刻領著眾人走下臺階。
“屬下見過盟主!”
見到這嚇人的陣仗,三人哪敢猶豫,連忙翻身下馬,齊齊拱手抱拳。
“不必多禮,巫某要好好謝謝你們才是,這趟辛苦了!”巫冠廷站在三人面前,滿臉的感激。
三人聞言,自然知道發生的事情已經被盟主知道了,雖然保護夫人小姐本就是他們的職責,但能被盟主當面贊賞,豈能不激動。
何況三人看得出,在場的盟內高層,恐怕都是盟主親自叫上的,目的便是刻意表彰他們,心中皆生出一種濃濃的感動。
廖啟雄鼻子微酸道:“盟主言重了,這是我們該做的!”
巫冠廷只是搖頭,問及他們的狀況。
這時一輛車門打開,卓沐風走了下來,渾然不顧射向他的諸多各異目光,坦然自若地走到第一輛馬車前,雙手開門,又親自攙扶苗傾城下地。
巫府門前的諸多三江盟大佬,一個個目瞪口呆,可謂看得眼球碎了一地。
誰不知道,整個三江盟除了巫冠廷之外,苗傾城對任何男人都不假辭色,從未見她與任何男子發生過肢體接觸。
眼前算什么,苗傾城不僅不避諱卓沐風,反而還與后者有說有笑,說不出的親近。
等巫媛媛也下來了,苗傾城一邊手臂一個,笑吟吟地走向眾人,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姐弟妹三個呢。
孟九霄,尹相風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有些傻眼。
他們的夫人與苗傾城也算是閨中密友,平時接觸頻繁,聊天時談及卓沐風,雖然通常一句話帶過,但大家都是熟人,誰不了解誰,都能看出苗傾城對那位義子并不感冒。
誰能想到,這次一回來,好家伙,居然連手臂都挽上了。
孟九霄等人難免嘀咕,救命之恩雖大,但也不至于讓苗傾城如此吧?
他們又哪里知道,此次揚州之行,發生了太多事,種種事件疊加,才促使苗傾城對卓沐風的觀感有了截然的轉變。
“夫人,你們可算回來了。”
巫冠廷同樣笑著走上去,大庭廣眾之下,夫婦二人不好做太親密的舉動,但眼神中的情意已傳遞給了彼此。
巫冠廷沒有理會巫媛媛,目光直接定格在了卓沐風臉上,久久沒有移開,感慨道:“孩子,幸虧有你!”
言簡意賅,但語氣中的真誠與親近,卻讓在場所有人為之動容。
一時間,眾人忽然有種感覺,這個從天而降的大公子,從這一刻起,真正被盟主夫婦接納了。
盟主將他們所有人不管有事沒事,全部召集到這里,恐怕也是故意要讓所有人看清他的態度,這是鐵了心要栽培卓沐風啊!
眾人面色各異,其實大部分人不知道碧山寺的事,也唯有孟九霄等幾位真正的核心,明白這位大公子究竟干了什么。
以人家的功勞,連他們都不好再說什么了。
雖然不知道老巫有沒有做戲的成分,但卓沐風向來很識相,何況這也是他希望的局面,哪里會拆臺,當即滿臉感動道:“義父折煞孩兒也!”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多余的客套就免了。”
巫冠廷拍了拍卓沐風的腦袋,以示親昵,眾人都在配合呵呵笑著,唯獨卓沐風挺變扭,搞得自己很小一樣。
苗傾城暗暗嗔了丈夫一眼。
在場大佬都沒有被人圍觀的興趣,在巫冠廷的示意下,一行人魚貫入巫府,一番問候之后,很快便各自散去。
這群大佬個個手頭上都有事忙,若不是盟主特召,根本不會出現在這里。
巫冠廷也沒有立即詢問這一行的細節,只是分別派人將卓沐風和巫媛媛帶了下去,自己則拉著苗傾城談話。
大大的澡池內,不習慣被人服侍的卓沐風好好享受了一番,甚至在熱水中小寐了半個時辰。
等從池中走出,擦拭干凈后,穿上為他準備的嶄新鍛金色銹絲天藍長衫,束著同色的絲巾,腰纏玉帶,某位少俠當真有了幾分頂級勢力少主的派頭,至少這一身行頭就不一般。
剛剛走出房間,等候在外的華為峰哈哈大笑,已經走了上來。二人相見,自是一番寒暄問候。
“沐風,跟我來一個地方。”聊了許久,華為峰神秘兮兮道。
“什么地方?”
“來就是了,我還會害你不成?”
卓沐風被連拉帶拽,很快來到了藏書樓前,他臉上漸漸露出激動的表情,但還是有些不確定,問道:“大哥,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