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冠廷沒有去看藍翔,只是注視著前方,目中雖有不忍,但吐出的話卻十分堅定:“我若繼續留你,對不起沐風。念在你我師徒二十年的份上,這次我不殺你,走吧!”
強大的氣勁逸散,將痛不欲生的藍翔震到了帳篷的門邊,而后閉上眼睛,再不多看他一眼。
藍翔還欲沖上去,卻發現前方有一層無形的壁障阻擋他。師傅靜靜坐在不遠處,但他感到自己與師傅的距離前所未有的遙遠,再也無法靠近。
一瞬間,藍翔有種被世界遺棄的感覺。
他近乎于崩潰,涕淚橫流,口中不斷叫著:“師傅,不要將弟子逐出門墻,弟子錯了,請再給弟子一次機會……”
可是任憑他如何叫喚,如何哀求,師傅依舊不改決定,連表情都未曾變化。到最后,藍翔死心了。
他朝著前方磕了三個響頭,失魂落魄地站起,打開小木門,雙足僵硬地走了出去,又將小木門輕輕關上,一如當初。
這個動作他做得很慢,也很仔細,在小木門徹底關上的時候,藍翔知道,自己和師傅這輩子的情義徹底斷了。
他大聲笑了起來,邊哭邊笑,神情癲亂,不問方向地往前走去,走到哪里算哪里,亦不在乎四周守衛滿是探究的眼神。
一道熟悉的紅衣倩影闖入視線,卻沒有過去的嬌媚笑意,有的只是滿面寒霜。巫媛媛攔在身前,怒喝道:“藍翔,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卓沐風?”
藍翔抬起眼眸,看著仇視他的師妹,胸口一陣陣鉆心疼痛。往昔的一幕幕閃過眼前,那些終將只是他一個人的回憶。
再好的關系,再深的情誼,也還是要變成陌路仇敵。
藍翔笑道:“是我。”
浣花劍出鞘,劍光一閃,狠狠朝他的左胸刺來。一道人影從遠處掠至,隔空一掌拍出,令這一劍改變了軌跡,轉而刺入了藍翔的左肩。
劍身上攜帶的力量,撞得毫不設防的藍翔踉蹌后退,一屁股摔倒在地。劇痛從左肩蔓延,卻不及心痛,藍翔任由鮮血從口鼻中溢出,只是絕望地看著俯視他的師妹,以及拉住師妹的大師兄。
“放開我,你放開我……”巫媛媛對著華為峰大喝道,不斷掙扎。
華為峰緊緊拽著巫媛媛的手臂,目光掃過凄楚的藍翔,嘆道:“師妹,他終究是你二師兄,昨夜不曾害你。”
以巫冠廷,華為峰等人的智商,一旦推斷出了事情的大致軌跡,自然能夠看出更多的東西。
既然藍翔與對手合作,那種情況下,對手怎么可能放過擒拿巫媛媛的機會?但此事沒有發生,只能證明中間出現了變故。
再看一眼藍翔,華為峰心中不忍,早知今日,又何必當初!
巫媛媛終于安靜了下來,但淚眼止不住滂沱,哭得泣不成聲。她聲音沙啞地對著藍翔叫道:“這輩子,我都不會原諒你,滾!”抽出浣花劍,轉身往外跑去。
因為擔心師妹,華為峰不敢久留,嘴唇動了動,滿臉沉痛道:“師弟,你可知道,為了實現你成為陣法宗師的夢想,為了讓你成功拜在宗絕情的門下,師傅不惜許給對方一個條件。日后宗絕情但有所求,只要不違背道義,都不得推辭。而你卻……唉!”
聲音落下,人已追了出去,獨留下在原地顫抖,神情震撼的藍翔。
藍翔面皮抽動,本已干涸的淚水再度止不住狂涌,口中噴血,一遍又一遍地低聲道:“師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聲音中充滿了比海更深的悔恨和自我厭惡。
良久良久,藍翔捂著流血不止的肩膀,吃力地站起身來,繼續一步步朝前走去,表情木然,仿佛失去了靈魂,很快消失在叢林中。
他不知道該去哪里,反正哪里對他來說都是一樣。
三江盟,大君山的官兵,還有懷著各種心思的各大頂級勢力,乃至超一流勢力等都在積極尋找卓沐風的下落。
可惜大君山的面積實在很大,真要一寸寸地方搜尋,不知道要花費多久時間。何況卓沐風真要遭遇了不測,兇手自然不會留下證據,怕是尸體都已經被毀了。
很多人為之感慨,堂堂百年一出的東周奇才,最后極可能落得尸骨無存的下場,只能嘆一句造化弄人。什么資質,什么才情都是假的,活著才是勝利。
有藍翔的證詞,三江盟當天便將事情匯報給了梅山暉,希望請后者主持公道。
梅山暉的回復是:“風云大會還未結束,在此期間,任何恩怨都該放下。當然,有人在背后做手腳,無視于老夫,老夫自然也不會坐視不理。”大有事后追究的意思。
三派當即大喊冤枉,聲稱從未與藍翔合謀過,指責三江盟誣賴陷害。
三江盟指出藍翔曾與人接頭,梅山暉便派人尋找,結果接頭人遍尋不著。幸虧梅山暉留了一手,提前派人截住了藍翔。
浩渺院的元叢領命使出了幻術,眾人從藍翔口中得知,與他接頭者并未透露自己的來歷,只說能置卓沐風于死地。
如此一來,等于沒有任何證據證明,是三派動的手。
三派上上下下,但凡不知情者都松了口氣,否則真要是他們的魁首干的,所有人都要受牽連。
緩過氣來,不少人開始喝罵三江盟,雙方又是一陣激烈爭吵,若非被飛黃道的官兵所阻止,差點就動起手來。
最終,因為沒有證據,雙方不了了之。
回到帳篷內,孟九霄咬牙道:“沒想到三派如此奸猾,有那么好的機會,都不對藍翔動手。”
放走藍翔,除了顧念舊情之外,其實三江盟還有一個目的,便是引蛇出洞,誘使三派殺人滅口。
巫冠廷搖搖頭:“岳超三人心機深沉,我本就沒有抱任何成功的希望。”
自藍翔說出實情后,巫冠廷便知道,這次不可能用證據反擊三派,三派既然做了,就不可能留下任何破綻。
除非,能找到動手之人!可除了三派和卓沐風之外,根本沒人見過兇手,無從指認。
想到卓沐風,巫冠廷又是一陣深深的痛楚與悵然,沉默良久,忽問向身邊的孟九霄:“媛丫頭如何?”
孟九霄低頭道:“一直躲在自己的帳篷內,誰去叫門都不開。”
巫冠廷揉了揉眉心,疲倦道:“不要讓人去打擾她,這種時候,還是讓她一個人宣泄情緒吧。”
看見盟主沉痛的表情,孟九霄恍然大悟,才明白卓沐風和巫媛媛的事,怕是盟主早就看在了眼里。
那對年輕人本該是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可是現在卻弄成了這樣。孟九霄不知該怎么安慰,也不愿繼續打擾盟主,只好告罪一聲,轉身離去。
下午的風云大會,照例進行。只是觀戰人數比上午少了一些,尤其是三江盟高手,全體都未出席。氣氛多少受到了影響,不如一開始熱烈。
直到一組對決出現,才真正引爆全場,將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了回去。
李秋寒挑戰陶隱!
毫不客氣地說,這是東周皇朝年輕一輩中的巔峰之戰,勝者將成為公認的青年王者,領袖群倫。
所有人都死死盯著擂臺上的大戰,大氣都因這場精彩紛呈的對決而不敢亂出一口,唯恐會驚擾了二人。
在這一戰中,李秋寒孤冷寂寞的劍術,果然遇強則強,比對決唐秀時還要更勝半籌。一道道劍影如羚羊拐角,不可捉摸,招招透著殺機。
其展現出的劍術天賦,令所有人無不側目。同輩劍客更是望塵莫及,生出濃濃的自卑感。
但陶隱更是驚人,總能以不變應萬變,憑著一雙肉眼和一對肉掌,不僅擋住了李秋寒層出不窮的攻擊,更是時不時覷準對方的破綻,反施以重手。
一個變幻莫測,一個不動如山,卻同樣的匪夷所思,實力之強遠超年輕一輩的層面,直逼天星榜。
天星榜共有一百人,一般意義上就是東周武林排名前一百的大高手。換言之,二人可能皆在此列。
這一事實簡直是不可思議,讓很多人連心神都在顫栗。
五百招。
六百招。
第七百五十六招,陶隱身上涌出一股玄異的波動,內力化成了雨雪風霜,又快速變更,攻入其中的劍氣大受影響。
李秋寒長眉一挑,竟在猝不及防的變化中,順勢而為,推動這一劍的速度不斷加快,反使得威力更強。
任何人都會驚嘆于李秋寒的應變,包括陶隱,但他同樣不慢,雙掌一推一拉,四周的自然之勢再度變化。
隨著他雙手合攏,如同截然相反的力場發生切割,一下子震得李秋寒身軀搖晃,長劍距離陶隱還有三寸,被其雙手合住。
一縷縷血花從陶隱掌心飄出,他面無表情,同時一腳踢中了李秋寒的胸口。
陶隱勝!
陶家所在的方位立刻爆發出高亢的歡呼聲,現場亦響起一陣嘩然。盡管早料到是這個結果,但當它真正出現時,還是讓人恍然如夢。
開賽之前,誰能想到是陶隱一鳴驚人,最終強勢奪取地靈榜第一的寶座。正如沒有人能預料到,那個萬眾期待的狂龍,竟會突然遇害。
除了真正關心卓沐風的人,大部分人只是將他的遇害當成了一個新聞,最初的震撼過后,便重新著眼于眼前,最多空閑時想起,偶爾關注一下。
陶隱光芒萬丈,無可比擬。李秋寒劍術稱尊,也不遜色多少。唐秀榮登第三,言慶亭排名第五。眾人發現,新一屆的地靈榜前五,青年一輩居然占了四個名額。
這在過去是從未發生過的事。
而除了新一屆的四大公子,之后還有才華同樣橫溢的桂東寒,楚琉毓,綾洛泱等后起之秀,這一輩人可謂是群星璀璨,英杰并立。
所有人都相信,在不久的將來,這些年輕人必會締造屬于自己的江湖歷史,閃耀整個東周武林!
地靈榜之戰后,終于輪到了天星榜大高手登場,激斗場面之精彩,之可怕,自然更上一個級別。狂暴的氣勁爆發,常常卷得虛空發出撕裂巨響,石質擂臺都出現了一道道交叉裂痕。
一輪又一輪。
各大超一流勢力的魁首,頂級勢力的長老,隱匿江湖的風塵奇人等相繼登場,看得所有人目不暇接。
也因為這個級別的人物,排名相差不大的情況下實力極為接近,所以幾乎每一場戰斗消耗的時間都更長。
轉眼三天過去,交戰者還停留在天星榜靠后層次。
也是這個時候,大君山一處異常隱蔽的山洞內,一雙寒光四溢的眼眸,緩緩睜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