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青波城,可謂成了全天下矚目的焦點。
衛羽道節度使張家全欲南下出海,攜大軍潛逃的消息,早已如插上翅膀般傳遍了五湖四海。
而之后大軍的頻頻動作,更引得東方世家,乃至東周各大節度使,派出大軍往南下之路圍剿。
當張家全的大軍,抵達青波城外五十里時,各方大軍也在差不多的時候集結完畢,正虎視眈眈地圍在三十里之外。
從高空看去,張家全的大軍就像一頭羔羊,最前方是踞雄關而守的青波城,左右兩邊為各方諸侯。后方的云龍城,衡陽城等因為張家全心腹的撤離,也已落入各方諸侯的手中。
但凡有腦子的人,都能看出,張家全孤立無援,已呈敗亡之相,窮途末路僅僅是時間問題。
現在全天下人更關心的反而是,最終張家全的腦袋會落到誰的手中。
南路左側,一片聯營軍帳之中,燈火通明,氣氛肅穆而冷沉。
帥帳之內,三位氣度雍容的男子坐在左右兩側,居中上首則坐著一名慈眉善目的白發老者,赫然是東方世家大長老東方常勝。
其身后,站著一位冷面中年,自然便是東方世家監察使東方韜。
等到下方左側的男子,將所有情況匯報完畢之后,東方常勝笑瞇瞇道:“登青,這段時間辛苦你們了,夜已深,快快回去休息吧。”
下方三人站起,朝東方常勝拱手后,齊齊離開了帥帳。
“你剛才一直沒說話,莫非對登青三人的布置有什么不滿嗎?”等人走后,東方常勝問身后的東方韜。
東方韜搖頭:“陳登青好歹是一道節度使,能力非凡,還有另外兩人,亦是人杰之輩。此三人乃我東方世家雄立東周的重要助力。不過,恕我直言,只怕這三人暗存私心。從他們的布置來看,對張家全留下的地盤很感興趣,但對我東方世家必得的人頭,反而有些敷衍。”
東方常勝聞言,笑了起來:“這恰恰是三人的高明之處。此三人各為一道節度使,又以陳登青為首。老夫熟知陳登青的為人,他生性持重,最善于審時度勢。
他很清楚,在如今的情勢下,想擊敗各方拿到張家全和卓沐風家眷的人頭,并不現實,倒不如集中力量,奪取張家全的地盤,吸收張家全的精銳人馬!
呵呵,張家全的精銳啊,那可真正是鐵血戰兵,連老夫都看得贊嘆不已,也難怪陳登青會眼紅。真按他的做法成功了,吸納了張家全的兵馬,陳登青三人必定實力大增!
他們增強了,不就等于我東方世家增強了嗎?將來就算投降各國,也等于令我方多了一些籌碼。陳登青知道老夫看得出來,但他故意如此,就是打賭老夫會默許。”
聽完東方常勝的分析,帥帳內安靜了片刻,東方韜心悅誠服道:“多謝大長老賜教,倒是我較真了。”
“不!”東方常勝忽站了起來,轉身看向東方韜,渾濁雙目綻放出前所未有的精光,看得東方韜都有些不敢直視。
東方常勝鄭重道:“知道老夫為何器重你,提拔你為監察使嗎?正是因為你的一絲不茍,冷面無私。老夫明白,整個東方世家,唯有你東方韜,有這個能力和心性手握屠刀,老夫要的,就是你的較真!
說句誅心的話,陳登青三人雖是老夫一手提拔的,還娶了我東方世家的女人,但畢竟還是外人。而你,才是我東方世家的自己人!阿韜,今后替老夫好好注意陳登青三人,他們可以信任,但也要防一手。”
相處十幾年,這還是東方韜第一次感覺東方常勝如此推心置腹,連他都愣了愣,旋即馬上抱拳道:“大長老深謀遠慮,東方韜佩服,今后必竭盡全力!”
“深謀遠慮?”東方常勝自嘲一笑,笑容竟有些苦澀:“何必說這些奉承話?這些時日,老夫心血來潮,反思了很多,驚覺自己有一個大毛病,不愿相信任何外人!
現在想想,正是老夫主動的戒備,有時候反而逼走了一些大才吶!
陳登青三人本忠心耿耿,但這些年頻頻被老夫使計捆綁,他們嘴上不說,只怕心里是不舒服的,也間接導致他們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
還有其他一些人,包括那個卓沐風。
老夫其實知道,若老夫真心待之,以此子的為人,也必會全意相報,也就不會有他走投無路,最后只能投靠張家全,還殺了北齊大帝,乃至之后一系列的事了。
阿韜,你且說說,老夫是不是做錯了?”
望著東方常勝夾雜著悔恨和糾結的目光,東方韜不由震驚于對方今晚的坦誠。他現在才發現,眼前這位執掌東方世家多年,權勢滔天的大長老,竟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應該是從姑蘇城那一戰,家主戰死開始,這位大長老就衰老下來,直至今日,整個人看起來蒼老了十多歲,少了許多的威嚴和鋒芒。
正打算開口的東方韜,對上東方常勝那深邃的目光,突然間心頭狂跳,即將出口的話險險堵在喉嚨處,渾身宛如被一盆冰水所澆,剛冒出的感動火苗瞬間熄滅。
他太了解東方常勝了,就算今晚對方說的是真心話,但也多半只是有感而發。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等這波情緒過去,東方常勝還是那個東方常勝。
甚至于,若自己今晚說了什么讓東方常勝不舒服的話,只怕日后還會徒增事端!
怪只怪,對方現在的樣子實在是太有迷惑性了。收斂鋒芒,不代表失去了殺氣,這個老家伙,分明比過去還可怕!
穩定住心神,東方韜以一貫冷漠的口氣道:“大長老沒有錯。在我看來,人心永遠是最不可測,也最不可相信的東西。唯有施加枷鎖,才能將之牢牢掌控。
大長老肩負家族的生死存亡,行事自然要穩妥,豈能因為愛才之心,就去賭對方不會變節?若因為一些試探,就讓某些人生出逆反之心,也只能代表那些人不值得信任!”
說完,便定定地與東方常勝越來越明亮的雙眸對視,毫不閃躲,也毫不心虛。
東方常勝都被他的表態驚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伸手笑罵道:“混賬東西,難怪家族沒人喜歡你,你啊你,活該!”
話雖這么說,但東方韜冷眼旁觀,卻發現東方常勝臉上的絲絲悔恨和糾結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堅定和冷酷。
東方常勝轉過身,一拍桌子,沉聲自語道:“阿韜,你說的沒錯,人心莫測,老夫活了一輩子,見過太多的背叛,我東方世家承受不起這個風險。老夫沒有做錯!”
聽到這話,身后的東方韜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濃濃的譏誚。
也許是心情已經恢復過來,東方常勝頭也不回地吩咐道:“阿韜,依老夫判斷,張家全不是迂腐之人,他極可能利用此地大軍吸引注意力,自己則趁機從另一方向逃出東周。
你立刻通知下去,各城各地的人密切關注張家全的下落,絕不可怠慢!這一次,老夫不僅要吞下張家全的精兵悍將,連他的人頭也一起要!”
東方韜立刻拱手道:“遵命!”邁步離開了帥帳。
只剩下自己一人時,東方常勝緊盯著東方韜離去的方向,大有深意道:“都說你這冷面人不懂變通,看來還是別人不了解你啊……”
青波城外,百萬大軍集結,一副即將決一死戰的樣子,唬得城內百姓六神無主,一個個唯恐下一秒青波城就會遭遇浩劫,當天便有無數的人拖家帶口,從青波城的后門逃向了寶金城。
等到了夜晚,原本繁華如織的青波城,除了城外的大軍之外,幾乎成了死城一座,毫無人氣。
大軍中帳內,元辰正襟危坐,在他下方,橫七豎八地倒著十幾具尸體,死者皆是青波城大軍中的高級將領。
元辰淡淡道:“把這些人拖下去,就說他們是張大人安插在城內的奸細,欲要刺殺于我,行動敗露后引咎自殺。”
自有站著的將領下去辦事,很快便有士卒入內,雖震駭于地上死者的身份,但個個都是親信,聰明地沒有多問。
等沒有了閑雜人等,一名將領肅然道:“大人,末將已尊您的吩咐,派出心腹部隊在路中攔截了青波城逃逸的百姓,并篩選出了我軍兄弟們的家屬,現正一批批將他們運往南海。相信兄弟們得知這個消息,再憑著大人往日的威信,沒有人敢造反!”
元辰微露惆悵:“元某也是為了兄弟們著想啊。他們留在東周地面,只會被人當成炮灰,哪及得上隨我出海,修養生息舒服?”
下方一群將領互視一眼,齊齊拱手:“大人的苦心,兄弟們一定會明白的。”
元辰點點頭,顫著聲音問道:“那邊來消息了嗎?”
將領們還未回答,就見元辰的一名親兵掀開帳幕,快步入內,紅臉上帶著激動之意,將手中信件遞上:“大人,張大人來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