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鳴隆隆。
驟雨滂沱。
狂風呼嘯。
溝壑交錯。
無邊的黑夜,眼前的世界黯然無光。
呈現在伊凜面前的,是一個熟悉而絕望的世界。
沒有人煙,沒有希望,沒有光。
這里是末日。
這里遭遇了毀滅,生靈涂炭。
大地上燃著永恒不滅的黑色幽炎,一道道慘不忍睹的溝壑,
像是大地被某個巨大的生物撕出了一道道疤,無法愈合。
崩塌的高樓,被擰成麻花扭曲豎起的大橋,覆蓋著戰灰的絕地。
染血的長河,消融的雪山,破碎的山巒,
漂浮著累累白骨的海洋。
在伊凜身后,
被格林敲出的入口,緩慢修復,重新閉合。
伊凜與格林,在空中移動。
他“曾”來過這里。
他“曾”在這里,經歷了一段畢生難忘的旅程。
他“曾”在這里,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故事。
這里,
是云層之下,絕望的“真實”。
伊凜想起這茬,抬頭一看,發現不對勁的地方。他若沒記錯,他當年抵達此地時,天空中是一望無際猶如鍋蓋般的云層,這里卻沒有。
伊凜開始呼吸,
空氣中漂浮著肉眼可見的塵埃,
即便他現在的體質,即便不呼吸一時半會也死不了,但這樣做,
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
他開始漫無目的地帶著格林……呃不,
是格林帶著他,在荒蕪的大地上轉悠。格林的翅膀就像是活導航,
時不時轉向這邊,時不時轉向另一邊。
格林雖然沒有發出導航該有的諸如“性感格林為你在線導航喲”這種話,但她轉動翅膀的行為已經給出了明確的暗示:她正在指引伊凜走向某個方向。
伊凜在“格林導航”的指引下,飛了很久。
大約兩個小時。
終于。
在一片廢墟中,傳出一個女孩的笑聲。
她在輕聲地數數。
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數出一個數字。
這沒問題。
詭異的氣氛,也不是問題。
但問題是,女孩數的數字有點兒大,屬于億萬級別。
伊凜接近。
在廢墟相對平坦的空地上,一位穿著白色連衣裙,赤足的白發少女,正蹲在那處,背對天空。
在少女面前,擺著許許多多的“人偶”,每一個人偶都顯得有幾分呆萌。
伊凜遠遠便看見了曾給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他們」。
冷若冰山的握劍男神;
執杖的工程師;
風韻猶存的院長夫人;
穿紅衣服的狗頭少年;
高冷傲嬌的老鐵匠;
十二番隊高能戰斗人員;
呆頭呆腦的巨龍;
穿著巫女服的少女;
妖嬈的素人老板娘;
陰險的大神官;
膝蓋上插著長箭的普通冒險者;
一只只形態各異的呆萌怪獸;
寂寞空虛的白毛母狼;
風華絕代的人魚少婦。
這個世界,只剩下了“她”。
還有面前的人偶們。
她顯然正在自娛自樂,對著惟妙惟肖的人偶們,低頭碎碎念。
“呀,
有客人拜訪了哦,都別吵,
安靜點啦。”
當伊凜與格林,來到少女身后時,少女笑嘻嘻地對人偶們柔柔“噓”了一聲,她拍拍身上的連衣裙,站起身,將兩手背在身后,怯生生地看著“訪客”。
少女的五官一眼看去讓人覺得非常精致,像是從電影里走出來的芭比娃娃,無可挑剔。可再細看時,卻給伊凜一種神秘莫測的感覺。明明是同樣的五官,在短短的十秒內,給人的感覺瞬息萬變:一會是嬌俏可人的少女,一會是甜美嫻熟的少婦,一會是悶悶不樂的寡婦,一會又是行將就木的老嫗。
她有著量子態五官。
是烏拉諾斯。
烏拉諾斯安靜地打量著伊凜,目光最后落在伊凜肩膀上的小蝙蝠上。
“晚上好喲。”
格林正常地打招呼,抖了抖翅膀。
“啊!是夢魘……大人。”少女這才認出了“這幅模樣的格林”,頓時慌了,一眨眼后,也沒見烏拉諾斯有任何動作,荒蕪的土地變成了一片花花綠綠鳥語花香的小花園。地面,一群白鴿愜意起飛,白鴿們扇動翅膀的身影啪啪啪啪,如美妙的音符。
小花園中央,擺著一張圓桌,三張精致的凳子。
她一轉身,搖身一變穿上了純白高雅的公主長裙。
不愧是神,變裝跟玩兒似地。
“請坐,尊敬的客人。歡迎來到我的……”少女剛想自我介紹,但話音一頓,她很快就垂頭喪氣地低下腦袋,修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我的破船。”
“嘻嘻,沒關系喲,吾和它們有點不同,對進食的環境不挑剔。對了,來一杯‘隨意’,加一勺‘生離死別的思念’,再加半勺‘翻來覆去的糾結’,最后再加一點點‘死去活來的重逢’,謝謝。”格林意氣風發地站上桌面,兩翅插腰,不客氣地開始點餐。
伊凜用奇怪的眼神盯著格林,格林恍然,用翅膀打了一個響指:“對了,他現在正在還債,喝不起你的‘茶’。”格林指著伊凜,直接幫伊凜謝絕了少女的招待后,它便伸出翅膀,在面前劃拉幾下。
一點點藍色的光點,順著格林的翅膀尖尖兒飄到了少女面前。
支付完成。
“感謝大人。”
也不知格林給了多少,讓少女的表情如獲至寶,她背對著二人,神秘兮兮地忙活了一會。緊接著,一杯紅色中冒著藍光,表面彌漫著一層奇異的幻彩光暈的「茶」,推到了格林面前。
這一杯,似乎就是格林不久前點的「加料隨意」。
另一杯。
“請你的哦。”少女另外給伊凜泡了一杯:“抱歉,因為你身上散發著濃濃的‘思念’味…是‘雪’嗎?我自作主張,給客人沖泡了一杯,它叫做「雪之擁」,慢用。”
茶是透明的,就像是一杯普普通通的水,上面冒著若有若無的寒氣,似乎是一杯冷泡茶。
“你們……認識?”伊凜盯著那杯“水”,一旁的格林已經翹著二朗爪喝上了,微微瞇著的雙眼,顫抖的絨毛,可以看出她很懂享受,是一只既優雅又欠揍的蝙蝠。
格林:“很久很久以前,這里是一個繁華的地方,處處點綴著少女的浪漫。嗯,用你的理解,這里就是我們喜歡來逛的‘茶餐廳’,挺不錯的,我來過幾次。后來……可惜了。”
少女低下了頭,十指不安地絞著裙角。
伊凜舉起白色的圓口茶杯,抿了一口。清澈透明的“水”順著喉嚨滑下,可還沒有在口腔里停留太久,便一點不剩地蒸發干凈。就在此時,他感覺仿佛有人在他身后擁抱著他,溫柔似水,清涼如雪。
“師兄。”
伊凜耳邊傳來猶如夢囈的聲音。“咣當”,伊凜渾身一震,茶杯從手中落在桌上,他用力閉上眼睛,貪婪地感受著那種熟悉的“擁抱”感,不知過了多久,伊凜重新睜開眼,平靜對少女道謝:
“謝謝…謝謝…謝謝,烏拉諾斯。這杯‘雪之擁’,真的,很好喝。”
“叫我小烏吧,希的管理員。”
這里的情況,和伊凜想象中有些出入。他來這里的目的,說是彌補遺憾也好,或是來到“真實”看一眼阿鄧他們也好,伊凜帶著“決意”前來,可這杯清澈的雪之擁,卻潤物細無聲地將伊凜那沉重的決意消弭,讓伊凜在倉促之間,不知道該對小烏說些什么。
在這破滅的世界中,一主宰,一神,一管理員,就屬伊凜格局最低,可偏偏這仨組合,讓伊凜感覺自己成為管理員后的際遇,越來越奇幻。格局大得有點不可思議。他都能和“神”,甚至是“主宰”,坐一塊喝茶吹牛逼了。
說出去誰信啊。
“在不安的睡眠中,”小烏微微笑著,主動開口了:“我做了一個有趣的夢。”
“在那個夢里,有一位英勇無敵的勇者,帶著一條忠心耿耿的狗,有不離不棄的隊友們,他們在旅行,他們在冒險,他們歷經磨難,消滅了可怕的邪神。”
“我想,親眼看看那個美麗的‘夢’。”
不對。
伊凜臉上出現了驚訝的表情:“伱是說,你‘看’到了希樂園的偽影?”
“是的呢,‘勇者’閣下。”小烏光速變臉,變成了溫婉的鄰家少婦臉,帶著幾分俏皮,朝管理員眨眨眼。
不對。
“你的意思是,那個云上世界,你還沒做出來?不對……”伊凜恍然:“那是你的‘噩夢’,是因為我把格林帶來了這里,才誕生了那個世界!是我的到來,才導致了你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