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隕石坑”太明顯了,藏都藏不住。
伊凜悄悄爬在陰影里,暗中觀察。
幾臺巡邏機自高空飛過,紅外線一掃,在伊凜身上掃過,竟沒有發現異樣。
伊凜現在的姿態壓根就不是“人”,嚴格來說,沒有一點點“生命體征”,興許是把伊凜當成“死物”去看待了。
嘿,區區智械。
幾隊空中巡邏機沒察覺到異樣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中。
伊凜又茍了一會。
以防萬一。
這時。
有一臺小巧的智械,方方正正的軀殼上,豎著兩顆望遠鏡筒般的眼睛,兩顆眼睛里閃爍著智慧的光芒,轉動著履帶,向這邊走來。
這臺智械看起來和其他有點不同,硬要說的話,給伊凜的感覺,是特別“有責任心”的類型,與其他“打卡上班”的智械不一樣。
‘wall.e’抵達異常地點。
擬音自稱“瓦力”的智械發聲元件里傳出雌雄難辨的電子音。
它們說沒有異常。
wall.e覺得需要進一步掃描。
升職、加薪、走上械生巔峰,指日可待。
小小的鋼鐵之軀里,有著高大上的夢想,瓦力開始掃描。
伊凜縮起腦袋。
嘀嘀嘀。
感應到可疑反應。
瓦力向伊凜躲藏的陰影移動。
它一邊移動,一邊用那瘦弱的機械臂撓頭,顯然它的數據庫里,沒有紀錄過這種奇怪的“可疑反應”。
伊凜知道藏不住了。
他伸出五指,樞內,王座基地,金屬色光芒一亮。
晶瑩的血液在手指末端,伸出一束束細小的血絲,看起來就像是網線的端口。
伊凜如暴徒般出現,將端口捅進了瓦力體內。
滋滋滋——
“智械侵染。”
伊凜在來之前,做過充分的準備。
他解析過「智械」的權柄,雖比不上涅墨西斯,但對付一臺小小的偵察機種,無疑是降維打擊。
瓦力的動作有了一瞬間的停頓。
眼珠子的紅光,多了幾抹深藍。
你原來在偷懶啊。
瓦力瞬間就把伊凜當成了好朋友“智械”,親切地用機械臂,拍著伊凜的腰部——它的物理高度只能勉強夠到伊凜的腰。
給主管知道,就麻煩了。
你也不想主管知道的吧。
瓦力說出了古怪的話。
十根‘螺絲’,wall.e決定幫你保密。
智械之所以稱之為智械,就是因為他們擁有了簡單的智能。
能交流,甚至能談價碼。
“一根。”
伊凜習慣性地進行不痛不癢的砍價。
……成交。
瓦力豎起機械臂。
伊凜稍稍改變了自己的形態。
圓潤的胳膊、大腿,被伊凜塑造得方方正正。
最起碼表面看起來,他不像是智械群中的叛徒。
瓦力在身前行走。
伊凜跟在瓦力身后,偷偷摸摸地捅進端口,讀取瓦力中樞里的數據。
很快。
伊凜了解了現在的處境。
他現在所處的位置,是涅墨西斯宇宙里,被稱為「11區」的地方。
涅墨西斯將它的小宇宙劃分為二十四個區。
智械這個種族里,等級分明,他們從制造出來之初,便被賦予了嚴格的等級制度與權限。
但涅墨西斯卻賦予了智械們人性化的管理,只要工作賣力,有機會提升等級,這就是瓦力概念里的“升職、加薪”。
瓦力的概念里,最為貴重之物有四種:
工資:螺絲。
晉升:高級零件。
食物:上等機油。
老婆:女性智械。
挺……接地氣的。
瓦力的夢想就是努力工作,換取螺絲,購買高級零件,提升自己的配置,離開這里。
伊凜跟著瓦力,簡單巡視幾圈,發現這里其實是一個“廢物處理站”,許多飛行智械抓著一個個指示燈熄滅的維生艙,丟到指定的地點堆放。而瓦力等“多功能機種”,負責將這些垃圾分類,然后讓裝配了高級機械臂的“搬運機種”,將分類好的垃圾送往指定的反應爐。
垃圾種類大致可分為:有機垃圾、可回收垃圾、生物電池殘骸。
有機垃圾就是生物電池排泄物的總稱。
可回收垃圾就是一些廢鐵,可循環利用。
至于生物電池殘骸。
伊凜跟著瓦力去看了一眼,在維生艙里,躺著一具早已失去了光澤的人類尸體,光禿禿的腦袋寸發不生。在尸體表面,有著許多駁接口,用以進行鏈接。
對于涅墨西斯的所作所為,伊凜并沒有生出“憤怒”等過激的情緒。每一位神在運營自己的世界艦時,有著不同的處理方式。智械之神涅墨西斯將“人類”當成“電池”來利用,不過是盡了“最大功率原則”罷了。
瓦力分類垃圾時要做的事情也很簡單,只見它將瘦弱的機械臂變形后,變成了一個迷你的蓋章。啪蓋一下,啪又蓋一下。經過“蓋章”后,相應的垃圾表面會留下一個“分類記號”,而搬運機種便會讀取這些信號,將垃圾送往不同的地方。
瓦力很努力工作,伊凜稍稍修改了瓦力的邏輯,在里面加上了一條「10是wall.e的好朋友」——幸虧在智械的詞典里,對「朋友」這個名詞有著充分的釋義:能相互幫助、一起喝上等機油、一起約妹的智械。
干杯!為了友情!
來到瓦力的住處——是一間堆滿老型號機械零部件、有簡陋充電樁的小房間,瓦力熟練地找到一個杯子,往里面倒了半杯黑糊糊的機油,然后丟了兩顆鐙亮的螺絲釘——一杯簡單的“飲料”就完成了。
瓦力先是將自己的得意作品塞給伊凜,讓伊凜好好品嘗后,便屁股一挪,將自己的屁股插在了充電樁上。
我先充,10,你下一個。
它下之意是,它先插電,然后換伊凜用同樣的方式插。
伊凜默默看著瓦力被插的部位,嘴角一抽,連忙搖頭:“我的電力很充足。”
晃動著鋼杯,伊凜默默地盯著杯子里的機油,他分析著里面的成分。過了一會,伊凜驚訝地發現機油里居然蘊含了豐富的蛋白質與鈉、鉀等無機鹽,唯一的問題就是摻了點有毒的重金屬,影響了味道。
“靈魂烹飪術。”
他這個技能的作用無處不在,伊凜伸手往杯子里一拍,黑色的光芒一閃,伊凜平靜地干了這杯富含蛋白質、無機鹽、重金屬的有毒機油。味道在靈魂烹飪術的加持下,入口后帶了點“芝麻糊”的口感,令伊凜有幾分意外。
一邊喝著劣質機油,伊凜一邊和瓦力聊天。
伊凜發現,涅墨西斯的智械有著足夠的智能,可正常溝通。
瓦力說,455568小時以前,宇宙24區的生物電池出現了不同程度的“死機”,導致了他們的工作量直線上升。
伊凜覺得,瓦力說的四十五萬小時前的那個時間點,很有可能就是“艦隊之外”,發生大崩滅的影響。
又或者是,格林發飆所帶來的后果。
總之,這次數量龐大的“死機”,跟他有關。
455568小時,換算下來,伊凜大約在外太空漂流了五十年光景。
歲月不饒人啊。
伊凜的年齡履歷又得往上增添一筆。
伊凜一點也沒有“罪魁禍首”的覺悟,在瓦力“親切”的目光下,加了一杯“螺絲釘機油”,一邊感慨:“太遺憾了。”
從瓦力口中得知,大約356小時后,會有一位“上級”部門的主管,前來巡查工作進度。
伊凜記下此事,先在瓦力這里混著,觀察幾天再說。
與瓦力聊天的過程中,瓦力充電結束,暴露在身側的電源指示燈滿格。瓦力殷勤地推著伊凜想讓“朋友10”插進充電樁里,伊凜當然是嚴肅地拒絕了這個過分的請求。
此刻的伊凜沒有身體,是純粹的“血液化身”。
他沒有形成消化系統,喝下去的機油,沒來得及消化,便從身下出來了。
伊凜站起身時。
瓦力頗為遺憾地來到伊凜剛坐著的地方,嘀嘀嘀分析一通后,嘆息:你漏油了。
時間就像少女的柔情,揉著揉著就不見了。
一眨眼,十天過去。
在瓦力的不知情掩護下,伊凜偷偷“侵染”了上百只智械,他成功混入了它們,和負責這廢物處理片區的機種打成一片。它們并沒有發現,它們中出了叛徒。當然,以伊凜的位格,侵染這群智械有欺負它們的嫌疑,但到了這個局面,伊凜也顧不上那么多了,先欺負了再說。對于如何潛移默化地將敵人化作朋友,伊凜有一定的經驗。
經過伊凜加工的“機油”在小圈子里成為了暢銷品,不少智械都跟伊凜稱兄道弟,后來伊凜察覺到了商機,每一杯劣質機油,經“靈魂烹飪術”加工后,將賣10螺絲一杯。
10顆螺絲,可是相當于瓦力平日28小時工作的工資。
僅僅三天,伊凜便賺得盆滿缽滿,他帶著一籮筐螺絲,到負責這個片區的后勤部兌換了一箱高級的零件。
后勤部主觀也是伊凜的常客,在伊凜免費付出一杯“靈魂機油”的代價后,外觀酷似“倒立機械熊”的主管,親切地給伊凜打了七折的優惠。
瓦力在智械工種里,分類是多功能工具用機一型,屬于上古時代老款,仍能活動算得上是一個機械時代的奇跡。但瓦力型號雖老,他的機械臂里能變形成電焊、螺絲刀、扳手、鉆頭、切割刀等實用作業工具。
伊凜花了幾天時間,借用瓦力的老款機型工具,硬是敲出了一身看起來像模像樣的裝甲,款式上有點像莫莉設計的“叁號機”,如獵豹般矯捷的外形更富力量感,金紅相間的配色讓伊凜穿上后,顯得格外威武、威風凜凜。
“嘛,不愧是我。”
伊凜擦著光滑臉上的機油與污垢,看著靜置在作業架上的“叁號機”,非常滿意。他恍惚間,似是回到了當年在大工程師塔學藝,又仿佛回到了天劍門,他是專心守在煉器爐前的優秀好少年林一。總之,手工藝活這一塊,他并沒有拉下,如烙印在靈魂中的技藝,手法返璞歸真。
在“叁號機”外置裝甲內側,伊凜增添了一塊老舊的處理芯片。當然,伊凜處理“邏輯”并不依賴“老舊芯片”的運算,他純粹是當做偽裝“id”的載體罷了。
通過走后門與“侵染”的途經,伊凜迷惑了廢物處理站主管——那是一位漂亮的人形智械「alice2033」,昵稱“愛麗絲2033”,也是瓦力的夢中情人…之一。
然后,伊凜注冊了合法的編號:「l1010」。
「愛麗絲」型人形智械,在涅墨西斯宇宙中,是女性機型最受歡迎的機種。她不僅有著流線型的身段,核心用的是次新型的「第十代生物質轉化動力爐」,輕便的鈦合金肌膚,設計得渾圓飽滿的胸蓋板后,里集成了火焰噴射、實彈、榴彈、能量流束噴射口、高壓電流槍等武器,在背后,甚至能伸出滑翔機翼,結合噴射系統,能讓愛麗絲型號實現在空中高速滑翔。
簡單來說,愛麗絲機型又颯又強。
據瓦力所知,「愛麗絲」的量產機型光是在11區便有將近百萬臺,其中的特殊機型更是多不勝數,令瓦力垂涎欲滴,恨不得自己能與其中一款私定終生,日日夜夜相互抹機油與維修內部。
與智械族混熟后,伊凜發現,涅墨西斯的確是個人才。
他創造出的智械種族,擁有智能的同時,他們的行舉止,與人類社會相仿,在智械的“認知”中,有著嚴謹的鄙視鏈、晉升制度、剛需與奢求。
就拿鄙視鏈來說,以前負責蓋章的老款瓦力,位于鄙視鏈的最下端。而換了一身新裝甲馬甲的伊凜,搖身一變,變成了廢物回收站小圈子里,最靚的那個仔,走在路上,引起了不少“同伴”的矚目,甚至有的性格奔放的智械,因伊凜的經過,漏出了新鮮的機油。
總之,伊凜成功打入敵軍內部。
除非是涅墨西斯閑得蛋疼,親臨此處,否則誰也發現不了這個混入的細作。
而伊凜也知道,位于11區東部邊緣的廢物處理站,不過是涅墨西斯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個角落,它的視線根本不屑落在這里。
茍了一段時間,伊凜放心了,行事可以大膽起來。
瓦力混得不如意,伊凜也抽了空,幫智械圈內的好朋友瓦力換了一身新的裝甲板,噴漆上選了草綠色,讓綠油油的瓦力整個機械顯得特別精神,倍有活力。
這些時日。
伊凜老老實實。
沒折騰出什么事。
他跟著瓦力,在廢物處理站里干活,順便將小圈子里的智械全“侵染”了一遍,將他們變成了友好的同伴。
事實上,伊凜并不敢修改他們的“核心認知”,也就是涅墨西斯定下的“唯一原則”——這個核心原則的制定意味著,一切的行動準則,皆以有利于“機械族群”的生命延續而服務,但在這“唯一原則”之上,存在著一條“至高原則”,那就是——「神」是一切智械的主宰。
瞧著,涅墨西斯果然有晉升為“主宰”序列的夢想與野望。
即便無法修改“唯一原則”與“至高原則”,但伊凜解析了一部分“智械”權柄后,偷偷摸摸增加點附加條款,問題不大。要想取代涅墨西斯的統治,伊凜覺得現在時機未到,且他對智械族群的了解仍不夠深入,需要更多的情報,才能做出下一步決定。
悄悄地同化了11區廢物處理站智械群小圈子后,在平靜的混日子中,伊凜迎來了瓦力之前說過的,“上級”部門主管巡查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