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很不對勁!”
染茗遺址甬道口處,封于謹忽然停下了手上的所有動作,徒留驚疑。
他本鎮壓著殺神未瘋,說是要留他全尸,讓未瘋放棄抵抗。
不知為何,他又將一身圣帝氣勢散去了。
就連震撼一界、捉住四象秘境的灰霧之手,也給他擺手揮毀。
未瘋還在地上嗷嗷嘶吼著什么,突獲新生,不由一愣。
這算什么?
新形態的侮辱?
殺戮之道,置之死地而后生,于他而言,這一戰只是開始,并未結束。
未瘋撐著閻王宴就彈起了身。
可他刀還沒提起來,殺神領域也還未重新綻放,封于謹伸手嚴肅地望了過去:
“先別動,暫停一下再打!”
暫停?
未瘋懵在了原地,持著閻王宴,一時竟不知是否還該出刀。
何至于此?
他是圣帝,沒這個必要啊!
“怎么了?”
盡人也循聲一問。
封于謹占了先手,明明可以殺未瘋,卻選擇放未瘋一馬,這其中定有古怪。
封于謹沒有解釋,只是神情凝重著,將他背后半人高的斬神令抽了出來。
三人都看出來了,斬神令朝著甬道里頭的方向微微傾拜,不住震顫著。
震動頻率,極為明顯,比之前高了不知多少倍。
“指引之力!”
封于謹驚眸回望著染茗遺址內部,多瞅了幾眼那被未瘋幾刀劈出的缺口,以及損毀的巨人壁畫。
“這力量很強、十分之強……哎,你們不是圣帝!”
封于謹說著煩躁了,分明一副想解釋,又怕耽擱時間的模樣。
他沒有過多再去說那“指引之力”是怎么一回事,只是緊緊抓著似要飛走射入染茗遺址當中的斬神令,盯上了徐小受:
“立即撤退!”
轟轟轟……
黑水澗之外,隱隱傳來巨響。
外界似乎也爆發了戰斗,半圣在四象秘境交手?聲音大到穿越黑水澗,傳到這里來了?
封于謹突然轉變的態度……
外界又忽然爆發的圣戰……
這令得盡人心生不妙預感。
但他卻瞥向了未瘋,這人還沒解決呢,怎么撤退?
盡人得了本尊命令,生死已拋諸腦后。
沒有及時自爆,是因為擔心莫沫的限制導致封于謹打不過未瘋。
可眼下……
“你撤,我留!”
盡人瞬息做出了決斷。
不管封于謹是出于什么原因說出“撤退”的話,他相信圣帝的判斷,這是對實力的尊重。
封于謹卻斷然搖頭,喝道:
“一起走,包括你!”
最后一句,他對準了殺神未瘋。
未瘋只感到了一股不容置疑,險些邁步跟著離去。
但很快,他心生莫名其妙。
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自己的任務是守住染茗遺址的甬道口,這封天圣帝戰打一半,忽然發癲想跑是怎么一回事?
這是他的戰斗風格?
有心想說“想跑?你們一個都跑不了”這等話,可未瘋經過方才一接觸,已深知圣帝之力絕非自己一人可以抗衡。
他在天組作戰頻道中迅速發出了“請求支援”的信號,結果沒等到回訊。
他望著面前緊張和茫然的二人組,遲疑了下,不太確定地開口道:
“那,你們走?”
任務前,道穹蒼并未提及過自己的戰斗對象有圣帝,只說過你可以守得住甬道口。
出于絕對的信任,未瘋哪怕是撞見了封天圣帝,也認為這亦在道穹蒼的預判當中。
——封天圣帝必是因為某些限制,導致他打不過半圣了,女兒身也是最好的證明。
于是乎,未瘋想都沒想就鐵著頭沖了,結局是他被一招制服。
所以他當下所思,只剩一個:
道穹蒼讓我守住這里,不放任何人進去,他也沒讓我阻止徐小受等離開吧?
將人嚇退,似乎也是守護甬道口的手段之一?
“呼……”
封于謹聞聲后,長長舒出了一口氣,笑了一下,姿態無比放松。
未瘋卻頭皮一麻,預判提刀。
“六道·蒼龍封禁!”
封于謹果真暴然出手。
圣帝打半圣,竟真選擇了偷襲。
他刷一下越過了閻王宴,閃到了未瘋的身后。
可未瘋的戰斗意識太強了,閻王宴反手一橫,橫向了自己的后腦勺。
封于謹的速度奇快。
他的一掌本是拍向未瘋的后腦,不曾想給預判到了。
于是隨機應變,身子矮下,如蛇般化作灰色霧氣穿行,選擇穿襠而過,一掌轟在了未瘋的腹部。
灰色的封印霧氣,化作彌天的蒼龍,悍然沖撞進了未瘋的氣海之中。
“可、恥……”
未瘋聲音都變得艱難。
他只覺眼前黑了,耳朵聽不到聲音了,觸覺封閉了……
他六感齊喪。
就連神魂、精神,都如被置入死水之中,歸于無瀾。
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自己猜中了!
封天圣帝竟真選擇了用“計”——圣帝對半圣,他竟放下了尊嚴,選擇偷襲!
這一波,未瘋大意了,沒有閃。
可直至被完全封禁時,未瘋還是想不明白……
何至于此?
他先前,明明就有機會殺我!
封于謹一招偷襲,徹底封了未瘋。
他如拎小雞一般,將未瘋一把抓起,扛到肩上,卻也不殺死,只是回眸瞪向了徐小受:
“立!即!撤!退!”
這一聲一頓,著實給盡人喝得發懵。
最讓他摸不著頭腦的,其實還屬封于謹表現出的如此驚恐的神情。
這是圣帝啊!
他在害怕什么?
當日遇到八尊諳,封于謹都沒表現得如此畏懼吧?
至此,盡人意識到事情恐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簡單,能讓封于謹失態的……
他回眸望向被幾刀劈碎的甬道口,想到方才未瘋那般撕天的殺生念,曾斬入過染茗遺址。
染茗遺址?
來自斬神官染茗的指引之力?
“走!”盡人一聲爆喝,一步登天跑得比封于謹還快。
“帶上本帝啊!”封于謹險些崩潰,他速度再快,快不過空間傳送,“直接出黑水澗,出四象秘境!”
“你瘋了?我得先出黑水澗,出禁法結界才能帶你!”
“……那就先出黑水澗。”
封于謹扛著人,心都在發涼。
貴為圣帝,自己怎會失算這等小細節?
他一手未瘋,拼命祈禱著這人不要突然暴斃掉,一手則緊攥斬神令。
圣帝之力,這會兒竟快要壓不住斬神令了。
這半人高的令牌,死命在往染茗遺址內沖,想要脫手遠去。
“咻!咻!”
兩道身影從染茗遺址甬道口,飛掠破開了束縛,沖進了黑水澗當中。
上升、上升、還是上升……
千丈之距,于二人而言,不過瞬息可達。
“逃亡”途中,盡人再也忍不住了,選擇了最快速的意念傳音交流:
“我們為什么要跑?”
“指引之力,那絕對是斬神官的遺念,而現在被本帝發現了!”封于謹的回應顯得有些牛頭不對馬嘴。
“我們為什么要跑?”盡人不敢多作廢話,只是重復一問。
“被發現的指引之力,要么消失,要么更強!而斬神令若真被其召回,本帝不等同于入了虛空島?”封于謹臉上多了被支配的恐懼,那是一段他不堪回首的噩夢。
“所以,我們為什么要跑?”
“悖逆!”封于謹終于說到了重點上:
“本帝本來沒時間給你解釋,可越是不想說,本帝就越得給你解釋。”
“徐小受,你記住,對抗‘指引之力’最好的方式,就是‘悖逆’。”
悖逆……盡人若有所思,感覺思路一通百通:“所以,你本想殺未瘋,現在卻不能殺他?”
“對!”
“我想留在那里,也得做出‘悖逆’之舉,選擇離開才行?而未瘋,也是?”
“對!”
“那我方才想要自爆……”盡人冷不丁憶起了什么。
封于謹聞聲,握著小銅爐的掌心都涼了一下,瞥向徐小受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你他娘的有病啊!
無端端的,為什么想要自殺?
“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跟本帝開玩笑?”
封于謹險些沒將未瘋一手砸出去,卻遏制了自己這個第一想法。
他感覺額前有些發癢,想將凌亂的發絲捋向耳后,猛然又遏殺了這般沖動,死死箍緊掙扎的斬神令。
“我沒開玩笑,我方才真想自殺,要不是怕你打不過……”盡人還在說。
封于謹簡直要瘋,完全無法理解徐小受的腦回路。
生命,如此美好!
“無論你現在想什么,不要第一時間去做!”他氣罵道,“扼殺你的所有想法!包括最細微的每一個念頭——即便是捋頭發!”
盡人本來不想捋頭發的,聞聲真覺得可能是飛得太快了吧,臉頰被刮得有點小癢癢,伸手撓了一下,順帶捋了下頭發。
他的手定格在了耳側。
封于謹真不愧為圣帝,自制力太好了,那險些脫口而出的一連串臟話,硬生生給他憋了回去,憋成了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對了!”盡人忽然想到了什么,“假如我們的‘悖逆’之想,也是斬神官的指引之力的一部分呢?”
封于謹當場僵住了。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封于謹仿佛豬腦過載,頭頂都冒出了灰色的煙霧。
一頓之后,他徹底繃不住了,爆吼道:
“從現在開始,你給本帝住嘴啊!!!”
黑水澗上,黑霧彌繞。
北北提著她的劍匣,突感不適,心血來潮的不適。
只不過是眉頭一蹙間,她便看到了下方黑水破開,沖出兩道身影。
“徐小受?”
“那個女人?”
北北瞳孔一緊。
她看到了什么?
戰斗結束得如此之快,未瘋前輩已經死了,尸體都落在了那個女人手上?
“哪里跑?”
顧不得再多作思自己孑然一身,是否是對面那一男一女的對手。
北北一拍劍匣,遵從了內心的第一選擇。
她在高崖之上就被徐小受當臉潑茶,羞辱了一番,而今新仇舊恨一并爆發,又怎么可能放人離開呢?
“請求支援!”
在天組頻道傳出訊后,也沒等來回復,棺材般的劍匣大開。
“轟!”
驚人的劍意勃然而發,刺眼的金光從劍匣中綻放。
北北微肉的臉頰被劍氣掃得一顫,一襲白衣被染成了金黃,就連衣襟上那沾水勉強洗成了淡黃色的茶漬,此時都變得尊貴。
一剎間,她的氣質完全變了,如同戴上無形王冠的女皇,眸底一掃往日靈動可愛,歸于無情淡漠。
“帝劍,獨尊!”
鏗一聲,劍鳴聲起。
山崖間黑霧翻卷,匍匐于地。
黑水澗炸開波瀾,戰戰兢兢。
一抹金色沖天而出,吞納天地之精化,化作虛幻的帝王之影,融入北北靈魂之中。
與此同時,北北身后多了一柄比她人還高的長劍虛影。
她緩緩伸手至肩上,輕輕握住。
“嗡!”
四方劍意齊顫,長劍終于凝實,初現崢嶸。
此劍奇長,劍柄墨黑,劍格金紋,雕著睚眥怒目,盡顯莊重威嚴。
劍身八面,比常劍更厚,除卻雙鋒為暗銀色外,中間四面盤有黑金龍紋,既有天子般的尊貴,又不乏懾人殺機。
北北手握帝劍獨尊,目中更添幾分高貴,像是掌握了此界所有人的生殺大權。
她只堪堪拔出此般帝劍,凌空一轉,再以雙手按壓此間劍柄,往身前一鎮。
“凡人,跪下!”
封于謹甫一破開黑水澗,瞅見這里還有一個人等著,下意識想要出手捉下北北,驚出一身冷汗后,他立即開口:
“徐小受,拿下她,以最快的速度,用第二選擇!”
悖逆悖逆悖逆悖逆……
盡人一路過來,不斷呢喃這兩個字,感覺快要不認識這倆字了。
他望向北北,腦海里閃過這姑娘被自己畫像分身潑茶的畫面,下意識想要嘲笑。
哪知這此前看著傻乎乎的姑娘忽然一拍劍匣,完成了華麗蛻變,眼神冷漠得像換了一個人。
一句“凡人,跪下”,帝音如雷,滾滾而出。
金黃高貴的劍意如潮般蕩擴而出,整個黑水澗為之一顫,草木山石,眾生低頭。
封于謹險些都雙膝一軟,不可置信地抬眸望去。
凡、凡人?
這天底下,自己若是凡人,誰敢稱帝?
他卻發現,那令自己下意識膽寒的,不是北北,而是其手上的劍。
帝劍獨尊?
這是什么劍,好像在哪里聽過?
封天圣帝尚且如此,只是某受第二真身的盡人,更顯不堪。
他默念了出聲“悖逆”后,緊閉著雙唇不敢譏諷,可一步登天還沒踏出,第二念頭靈魂讀取也才堪堪出現。
那帝劍獨尊,僅憑氣勢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差點沒如飛鳥斷翅般墜水而去。
持握帝劍的北北,僅僅只是這般拄劍一鎮。
那深諳了萬劍術第一境界“絕對帝制”的力量,比盡人記憶中的任何一位古劍修,都要恐怖!
“什么鬼?”
“這,還是那個傻白甜?”
盡人腦袋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他一眼看出來,北北和帝劍獨尊的適配度,絕非饒妖妖與玄蒼神劍,梅巳人與太城劍可以相比。
前者根本不配,后者只是代為保管。
這必是徐小受和藏苦的關系——從小養到大!
這還不夠準確。
藏苦,根本沒有這么強。
該說是,年少八尊諳,和成名之后、斷劍之前的青居的關系?
“你在開玩笑嗎封于謹……”
盡人邊說,眉眼一抬,目中劍意飆射。
直至劍念和氣吞山河那不落下風的氣勢當空頂上,他這才能夠在帝劍獨尊的威壓下,找回自我。
他反手就掏出了一柄全身上下品質最好的三品靈劍。
“嗚……”
靈劍一蔫。
在這劍中帝皇的威壓下,它如賤民一般不敢抬眸,劍身都彎下去在表示臣服。
盡人沉默。
藏苦不在,有估計也要被帝劍獨尊壓死,哪怕它很會反抗。
自身唯二該是能對抗這柄八面劍的,只有焱蟒和有四劍,但全在本尊那里。
天祖之力、龍祖之力約莫也能對抗帝劍獨尊,然而第二真身也沒有。
徹神念的位格倒是夠了。
劍念肯定能打,畢竟來自曠古爍今的八尊諳。
但劍念的力量也無法繼承,只有第二真身出世后,短短時間內修出來的量。
況且,劍念的載體呢?
拿什么去打?
拿十段劍指?
對付其他人,盡人有信心憑借圣帝Lv.0的鋒利,化身劍人,狂人如砍菜。
但他不會蠢到用肉身去和混沌五大神器硬碰硬,更何況持劍人是純粹的古劍修,是剛接任茍無月位置的北北。
這是傻子才會做的選擇!
盡人偏頭,略顯無語地看著封于謹:
“我或許能以最快的速度拿下她,但這起碼要一天,你等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