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劍仙!”
紅娘一聲尖叫,像給人從后面用電擊中了,一時眼睛都瞪得發直。
華長燈突然出手,一指點破蕭晚風腦門,幾乎將之當場擊斃。
這本令人大吃一驚。
哪曾想,蕭晚風尚未落地。
那隨風雪一送,都不知從哪里探身而來的高大男子,伸手一攬,蕭晚風受指的力道便被卸去,保住了一命。
他輕輕將手上少年放于地上,繼而起身,轉首望向前方。
“嘩!”
靈榆山徹底躁動了。
所有人為之矚目,面帶熱切,齊齊望向那驚喜天降之人。
和近十年里,五域斷斷續續流傳而出的邋遢畫像截然不同,此刻之八尊諳,有如洗褪纖塵,煥然一新。
他本就生得挺拔,身長八尺有余,寬肩窄腰,闊胸長腿,此時現身,內著銀紋云衫,外披織翎長袍,腰束纏龍玉帶,腳踩羅羽白靴,全身上下,青白二色。
如此淺色劍袍裝扮,眾人在五域見多了,大多還以腰玉、金珠裝點,是為畫龍點睛。
八尊諳沒有。
他太簡單了。
可就是這樣一身再常見不過的劍袍,穿在他身上,怎就就會多出別人一種出塵脫俗的氣質呢?
“八尊諳……”
“兄弟們,真是八尊諳!老娘熱了!”
紅娘完全失控了,兩顆眼珠子仿是給吸了過去,死死附著在那遠處高大的白袍男子身上。
她甚至都還沒來得及去仔細瞧清楚那張臉,只是這么一種感覺,就給吸引住了。
惟一遺憾的是,八尊諳空手而來。
不論是腰間,還是背后,他同行無劍,只孑然一身,偏偏現身后,只微側首,單手輕負腰后,無聲抬眼前方……
靈榆山風急、雪急。
風雪揚舞間,八尊諳黑發、白袍獵獵同作。
他甚至都無多余動作,連話亦不曾開口半句,起身后一站,儼已渾然天成,與這方山雪之景合為一畫。
“眉壓骨,目狂星,衣勝雪,劍隨行……”
紅娘真人沒見過,但對第八劍仙這個傳說,那可是研究到了毛發之細處去,自然對當年十尊座之戰后聞名五域的八尊諳種種,張口就能道來三兩句。
她激動地指著遠處那人,又嚇得自己手一抖連忙放下,忙不迭以金杏聚焦八尊諳,滿腔亢奮:
“是他!”
“絕對是他!”
“雖然和畫像上的有些出入,但已經九成相似了,這次絕對不是贗品…
紅娘自是知曉五域假扮八尊諳的大有人在,以一種十分堅定的口吻,搖頭說著:
“笑大師兄之前也扮過八尊諳,紅娘見過,但沒有這種氣度!”
“真正的八尊諳,他甚至不需要說話,紅娘甚至不需要認識他……他站在那里,已經是八尊諳!”
金杏傳道畫面中,觀戰人數正以恐怖速度在飆升著,紅娘的口氣太狂了,這么篤定的語氣,自是引來了一番質疑。
而也確實,此人此身,固然氣度不凡,身上有太多可質疑的點了。
“紅娘我看你是欲火燒身了,這能是八尊諳?”
“八尊諳長什么樣我不知道,但八尊諳八指、脖頸有疤,目光濁黃,邋遢不堪,這都是被證實過的。”
“是啊,別的不說,你且數數,他幾根手指?”
同樣的評論,飄蕩在靈榆山數十上百個傳道畫面中,觀眾的眼睛確實是雪亮的。
這一下,所有人才從初始的驚艷中回過來,紛紛注意到了細節。
這個八尊諳,十指!
他的脖子上,也根本沒有丑陋的大傷疤,相反收拾得無比干凈整潔。
“聽說古劍修都悶騷,難不成是八尊諳知道自己要出來見人了,捯飭了下?”
悶騷是肯定悶騷,捯飭也當然是捯飭過了,華長燈都能看得出來。
但簡單的捯飭,可沒法將陳年舊傷也抹去,將斷去的二指也搞出來,還長得這般清新自然。
“舊疤已愈,斷指長回,看來你恢復得不錯。”
華長燈目中滿意之色泛濃,如若八尊諳還頂著八指出來見自己,連劍都握不住,遑論一戰?
“你也不錯。”
呼呼冷風聲中,八尊諳緩步前行。
他從倒地不起的蕭晚風身側越過,走至眾多古劍修身前,目光越過昏迷不醒的笑崆峒,越過胸口處破了一個血洞的巳人先生。
他總算正眼看向了華長燈,從頭到腳,從人到劍,一一掃量完后,唇角微微一掀:
“天地不仁,眾生皆為芻狗,三十年不見,華兄倒也修到了這般境界,老幼殘弱,一視同仁,皆可一劍斬之。”
寒風驟然降得更為刺骨。
靈榆山眾修各皆一戰栗,這就開始了?
從笑崆峒,到梅巳人,到蕭晚風……這筆賬八尊諳一露面,便要開始清算了?
華長燈自能聽出來八尊諳言辭中隱含的譏諷,卻是置若罔聞。
“嗡!”
腰間狩鬼,隨著八尊諳靠近而開始輕震,似也認出了他的氣息。
從著陸以來,一向波瀾無聲的狩鬼,現也變得躍躍欲試。
華長燈按住狩鬼異動,斜眼瞄向空無一劍的八尊諳,輕笑道:
“重傷可愈,歸來卻無劍可使。”
“怎么,你打算用你的十段劍指對付我?”
“亦或者三十年后,你將無劍術修至極境,準備以虛無之道開門玄妙,給我一個驚喜?”
八尊諳定下腳步,失聲笑出。
不多時,他放眼靈榆山天地,環顧四下諸人,唏聲道:
“天地皆可引為憑,萬物皆可使為劍。”
“這劍是有形,是無形,我佩劍有,亦或無,我不說,華兄也變得眼拙,瞧不得道與相、真與假了?”
這……
這一聲落定,八尊諳身周道韻翻涌。
可也僅僅只是一剎,那形如可當場頓悟的氣息,盡數歸斂于無。
靈榆山古劍修們卻不平靜了。
此句聽來,至簡也賅,分明有一種坐下悟道,定能悟穿之想。
但華長燈、八尊諳對峙于眼前,這一刻滿山古劍修,誰能做到定心靜氣,坐下來悟道啊?
“這才只是開始,就頂得這么猛嗎,一句悟道……”
各家掌杏傳道畫面中,數以千萬計的觀戰者,見八尊諳一句落,四周古劍修各有異常。
有的甚至也跟著身周涌出道韻,但卻道心蕩漾,敗興而歸,看得眾人那叫一個火熱。
“打起來!打起來!”
看熱鬧不嫌事大。
若說此前對八尊諳徹底失望。
這家伙露面后不論形象、氣質、道論,所呈現出來的,無不是當世巔峰水準。
這倒讓人重新燃起了熱火,恨不得雙方立刻拔劍相向,砍個你死我活。
華長燈同樣熱切。
他準備了三十年,方才悟道時間給足了,身后祖神那邊也推開了,左右騰出來的“空閑”,不就是為了等這一戰?
他按住狩鬼,不論身與心,盡與腰間佩劍一般蠢蠢欲動,可還不待他拔劍、開口……
“劍且不提,道,尚有得一論。”
八尊諳猝然拂袖,瞬息間靈榆山眾人各皆覺察到了世界若有變化。
可飛雪依然是飛雪,靈榆依舊是靈榆,好似沒有什么異常?
“不!這雪……”
葬劍冢顧青一瞳孔微顫。
他伸手,托住了一片雪花。
那雪依舊如鵝毛一般白凈,可揉指碾碎之后,卻可見內里卻多了一點櫻粉。
“幻劍術?”
“開始了!”
第八劍仙于古劍道上無所不通,但昔日成名之古劍術,是哪種劍術?
自然是幻劍術!
天下幻劍術,首屈劍神孤樓影,次為劍圣花未央,再往下數,歷代皆泯
然于眾。
直到八尊諳橫空出世,劍壓百代,才又為幻劍術正名,以虛打實,打得其余劍術很難抬起頭來。
“快看!”
“桌子?多了一張桌子!”
若說飛雪藏櫻粉,此術難尋覓,非是古劍修而無從察覺。
那八尊諳和華長燈之間,突兀多出來的那張有如亙古陳于此般自然的石桌,便迅速引得眾人矚目了。
“什么時候多出來的?”
“看上去,不像是有假……這是幻劍術捏造,還是八尊諳從空間戒指中掏出來的?”
“好煩!就煩這些古劍修,老整一些虛頭巴腦的,直接開打不行嗎,我要看戰斗!”
隔著掌杏,固然畫面九成九為真。
可虛擬與現實畢竟還算是隔了張無形的紙,阻了形質之外的韻味,因而五域各地觀戰者察覺不了現場那微妙的道則變化。
這更惹人心煩!
因為就這一手幻劍術,靈榆山也有路人能有悟,這恨不得讓人想插上翅膀,趕赴現場觀戰!
石桌……
華長燈盯著這石桌,不明白八尊諳想要做什么。
可他尚且不語,八尊諳分明也是準備周全,手縮進袖袍,像是要掏個什么東西,卻沒第一時間拿出來。
他主動坐到了石桌前,下巴一側,示意華長燈也先落座:
“華兄遠道而來,怕是還不知,就在半年前,我與徐小受合力,將古戰神臺坐置于此,擺下的這方戰神界吧?”
“當然,受酆都之力影響,而今叫它戰神界已不符現實了,得喚作鬼佛界。”
“但不論名字如何,你且理解為'劍陣'吧!”
他笑著一擺手,不再論這些身外事,也不解釋這“劍陣”無劍,何來“劍陣”一說?
他從袍中掏出兩個金色的酒杯,一放于自己身前,一放于華長燈座前。
而后再次伸手,二度示意華長燈落座的同時,手微一晃,拿出了個玉壺。
“遠來是客,此番出樓,我雖無佩劍,卻順了一壺美酒,名為'塵中仙'。”
“華兄,請。”
這第三次請,饒是華長燈本心不大情愿,也有些好奇八尊諳想論的“道”是什么了。
他亦不急了,踱步往前,卸下狩鬼置于石桌之上,提臀落座。
“這怎么喝起酒來了……”
靈榆山眾修、五域觀戰者,心中遲疑尚未見明,卻見華長燈落座的那一瞬。
“嗡——”
山景一震,而后轟然炸碎,整個山體都不見了。
失重感襲來,眾人如墜深淵,連忙想要控制住自身,可剛有如此想法,
卻又感覺踩到了又實又虛之物上。
“嘩。”
漣漪輕蕩,圈圈圓圓,倒映出了在場數千張驚疑不定的面龐。
不,是湖!
靈榆山不見了……哦,也不是,是靈榆山遠去了,成了遠處之景。
山上染了風雪的靈榆木、伏桑木,大家抬眼望去時,依稀可以辨得出來。
而腳底下踩著的虛實之水,源于好似置入了山間異次元世界的這方瞧不見邊界的清澈靈湖。
“哪里整出來的世界?”
“又是哪里整出來的湖水?”
“冰天雪地的,這靈榆山本來也沒有湖吧……”
靈榆本無湖,八尊諳說有就有。
而變遷的不止是山與湖,還有天地!
華長燈坐下后,天地陰陽交匯,徹底變色,夜幕被曙光撕破,以靈湖之上石桌為分界……
華長燈以北為夜色,飛雪飄零。
八尊諳以南生日出,暖陽融冬。
“我的天!這境界……”
初始靈榆山眾修尚且不察。
直到各家掌杏畫面上傳來評論,有的說自己腳下也出現了湖,有的說
自己頭頂從黑夜變成了白晝。
這一下,眾人才意識到,八尊諳無形中一劍幻劍術,改的不止是靈榆地貌,而是五域各地!
“這哪里是幻劍術?”
“這已經是第二世界了吧!”
“在華長燈的酆都異象之中,強行切來一半第二世界?戰斗已經打響了,第一關是:搶地盤!”
華長燈可不認為這是在搶地盤。
用“搶”之一字來形容,倒真抬舉八尊諳了。
這第二世界縹緲虛幻,他只需一念,便可輕易堪破這層“封鎖”。
是八尊諳弱了?
還是他別有所圖?
“汩汩……”
華長燈靜坐石凳,穩如圣山,不為外物所動,八尊諳便高舉酒壺,傾倒酒液,一邊倒,一邊說:
“其余之道,姑且不提。”
“在論之前,我尚有一惑不解,不知華兄可否指點迷津?”
杯中酒過半。
八尊諳分明只倒向其身前的酒杯,華長燈盯著自己跟前的,其中也快盈滿了。
“講。”
他手指輕叩著桌面。
八尊諳似笑非笑瞥了眼他身后,遮著袖將酒壺提來,說道:
“固然此戰我亦神往已久,然于華兄而言,三祖虎視眈眈在后,華兄又怎心甘情愿,當這馬前卒?”
“是有什么把柄,落在了祂們手中嗎?”
華長燈根本沒想到的這論第一個道,是各祖之道,此言聽來,卻正扎心,他面色微微一變。
八尊諳話罷長笑起身,離開石桌,也不聽他回答,率先舉起酒杯。
他這一舉杯,靈湖之上,原靈榆山眾古劍修,身前各皆多了一個斟滿了酒的金色酒杯。
淚雙行聞到了身前的酒香,抽神杖微微顫動。
顧青一觀向面前金色酒杯,先動也不是自己的鼻子,而是邪劍越蓮。
茍無月無聲凝望杯中酒液,腰間奴嵐之聲嗡聲震動,幾欲脫鞘飛出。
五域各地古劍修,身前居然也都多了一個酒杯,就連縮在南域風家大宅院子里的風中醉,也愣愣望著面前金樽,徹底呆住了。
恍惚之間,南域風家、東域葬劍冢、參月仙城,乃至北域、中域、西域各宗各族、各道各家,凡持劍者,無不耳聞縹緲仙音,于天外降來:
“金樽玉盞仙家釀,贈飲江湖同道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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