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
諸天同悲。
不止圣神大陸,連杏界、神之遺跡、虛空島、圣帝秘境等不在此位面中,但與圣神大陸有過交集、有著聯系的世界,各皆生有這般感知。
祖神之隕,諸界共知,卻根本無力插手,只能看著。
盛綻的華彩從靈榆山上反哺回天地,一道道流光注入圣神大陸各地。
有落在貧瘠土地上,滋養出充沛靈湖的,有落在荒廢禁地中,孕育出無主圣力的……
草木回春,枯枝吐綠。
每一個人都感覺受到了些許靈氣反哺的滋養,精氣神都好了不少。
卻也無不同時心生悲慟,莫名眼含起熱淚,好像北槐又降臨了。
“華祖,隕落……”
作為煉靈時代第一位封神稱祖的修道者,祂本該千古傳頌,留下無數功績,位列第十一祖。
不曾想,輝煌轉瞬即逝。
八尊諳一步歸零,終結了即將開啟的華祖盛世。
這是結束嗎?
明眼人卻看得出來,這并非結束,相反應該只是祖神爭霸的開始。
畢竟華祖之后,還有數祖虎視眈眈,每一位都在等著這關鍵轉折點的到來。
可那是后話了。
靈榆山遙遠山脈上,雪染的高峰之上,孑然立有一道少年身影,雙眼滿含悲傷。
“師尊……”
華長燈屏風燭地三十年。
奚從執劍,到被看見,到得華長燈授學,其實不過十余載。
這期間,劍學得斷斷續續,有時一個月去不了屏風燭地一次,見不了師尊一面。
然而每次見面,獲益匪淺。
哪怕師尊華長燈對外不曾認過他,到死都沒往這邊看過一眼,圣神殿堂還存在時,也只有道殿主等少數人知曉他的身份。
奚,猶自感激。
他知道,在自己沒成長起來之前,“不相認”便是最大的保護。
師尊封圣帝那會,也是離開屏風燭地的前一日,奚過去見了最后一面。
那一次授學完畢,奚隱約有感別離,沒能忍住問出了習劍十多年來,留在心頭最深處的疑問:
“師尊,當年為什么會選擇我?”
云山帝境不乏劍道天驕,北北更是從小就在那里長大,資質遠勝于自己。
縱觀五域青年輩古劍修,他奚也不是人中龍鳳,初出茅廬時更是無人問津。
不過因由道殿主搞了個“劍部”雛形,開始暗中選拔人才。
奚還算可以,被選中成為了“種子”。
同樣的種子,卻還有很多。
奚只能列進前十,跟那些姓月、華、饒的,跟圣山上的貴胄之后,無可相提并論。
“你無名無姓,然資質尚可。”
這是師尊的回答,好像從一開始,他就沒打算在圣帝秘境、圣山高層之后中挑人?
“可這么多年,您一開始并沒有‘收徒’的念頭,好像迄今……呃,也沒有,為什么當時會選中了我?”
“因為傳承。”
奚依稀記得,師尊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神有著遺憾。
他當然追問了,師尊卻沒有正面回答。
傳承?
古劍道的傳承?
師尊中途從鬼劍術轉成的靈魂之道,是想彌補并未在鬼劍術上堅持的遺憾?
還是說……
一般“一脈單傳”的話,好像都是老家伙預感到了大限將至,才會選擇收徒吧?
迄今,這依舊是奚的困惑。
當時預感的是最后一面,奚也豁出去了,問出了每一個古劍修都關注的問題:
“師尊和第八劍仙,還會有一戰嗎?”
“會!”得到的答案,斬釘截鐵。
“師尊,有幾成把握?”
師尊卻沉默了。
奚的第一反應,是師尊早已不將八尊諳放在眼里,目中并無此人。
觀其神情,感覺不對。
猜測約莫是“五五開”,如果第八劍仙有能對付劍鬼的手段的話,他三十多年確實也不至于閑著。
而今看來……
當時師尊的沉默,似乎包含了更多的信息?
師尊并未正面回答,反倒是主動提及了另一個自己好奇,但從不敢過問的事情:
“你可知,昔年我為何會從古劍道上轉出,從鬼劍術修至靈魂一道?”
奚搖頭,這個他是真不知。
“因為此物。”
師尊掏出了一個漆黑的木盒,比人頭還大,里頭裝的什么,惹人好奇。
他打開了盒子,有濃郁的靈魂之力涌出,待得瞧清時,才知曉那是一個巨大的“鬼”字。
“本源真碣。”
沒等發問,師尊主動解釋,卻顯得有些潦草:“具體有什么作用,我亦不知,只有幾分猜測。”
奚愕然,但只能順勢將盒子接來,盯著那古老的字體,遐思不止。
師尊自顧自說道:“八尊諳天縱之資,單論鬼劍術,他不如我,若論古劍道,我不如他。”
“卻是沒幾人知曉,我能成就唯一‘酆都之主’,皆因得此本源真碣之時,得到了神庭陰曹,借用了三分外力。”
奚沉默,不敢茍同。
誰修道不曾借助過外力?
出身、資源、機緣、氣運,都可理解為外力,不分好壞,福禍相依——他奚貧寒出身,也能借到屏風燭地這個外力。
第八劍仙固然不凡,所修劍道,又豈是無中生有,全靠自己悟出?
其實也是踩在劍祖的肩膀上!
葬劍冢的經歷,結識侑荼,也有部分關系吧!
都是借道而行,第八劍仙沒說其他的機緣,而師尊跟自己坦露了更多而已。
“我猶豫過。”師尊沉吟了許久,才能出聲:
“我猶豫之處在于,我看到了鬼劍術的上限,即便劍開玄妙,高度也止于劍祖。”
“或能再行超脫,但我寸進的可能,微乎其微,且進不了多少。”
“最多,也只得與封就祖神的八尊諳持平,如果他能做到的話。”
一頓,師尊說得斬釘截鐵:“而如果他能封祖,我所‘寸進’之悟,他也一定可以。”
奚,也是到那時才明白。
第八劍仙的天賦,其實也給到云山圣帝出身,敗過他一次了的師尊,無比沉重的壓力。
他壓得那個時代的每一個人,不甘于只進步一點點,必須一大步、一大步的往前邁,且看不到上限。
道,才走得安心。
好似也只有這樣,才不至于被八尊諳遠遠拋下。
“所以師尊兼修起靈魂之道,劍與靈魂二合一后,上限更高。”奚若有恍然。
這略帶恭惟的話語,沒能引來師尊更多的后話,相反好像把氣氛搞僵了。
奚說完抬頭。
他看見師尊盯著自己盒子中的“鬼”字,神情有些復雜。
有什么問題嗎……
奚剛想問,想到這個本源真碣,師尊方才也說了他知之不深,便止住了。
“師尊打算將這東西傳給我?”
盒子都已經遞到了手上來,奚多此一問,本質是在問這東西得怎么用。
他偷偷用劍意、靈念等試過了,都沒有反應。
滴血?
得等師尊走了,才可以試試。
“不是給你現在用的。”師尊難得一笑,卻是失笑。
他眺望向遠方,沒多解釋,只是不容置疑的吩咐道:
“勿將此物示人,包括道殿主。”
“之后,我若功成,你自會明悟此物如何使用,可藉此轉修我之道。”
“我若失敗,你則將此物,交給斬我之……交給,八尊諳。”
“啊?”奚大驚,“為什么?劍鬼已成,師尊這還不算功成?那功成、失敗,我又該怎么去定義?”
“我不知道……”
無所不能、無所不曉的師尊,總在談論起這個本源真碣的時候,目中迷惘、無知,有如籠中金雀。
他只得以臆測的口吻,沉沉說道:
“但到時候,也許,他會知道。”
伏桑城下,鬼靈轉化。
破敗的矮墻旁,奚置身現出,手里托著一個用黑布包裹的木盒。
四下無他人。
這里的氣場很恐怖、也很詭異,本能的便讓人想要退離。
奚按捺下了轉身離開的沖動,沒有退。
他的目光掃過劍仙柳扶玉,微微頷首致意。
又快速打量完旁側那位稍顯陌生的云鬢女子,略作思索,認出了這該是傳說中的那號人物。
月宮奴嗎……
斂下心驚,不敢妄言,就當做不認識。
奚看向了三女居中的黑裙女子,女子頭上趴著的那只烏雞,正直勾勾盯著他……手里的木盒!
“好久不見,知溫姑娘。”
奚沒有多做寒暄,快速切入主題,將手上裹著黑布的木盒遞出:
“在下奚,家師華長燈。”
“師尊有命,此物此刻,本該敬獻第八劍……八祖,但我無從靠近,只能冒昧前來打擾幾位。”
哪怕有其中一個猜測,此物是師尊隕后,用來給自己保命用的,避免圣奴秋后算賬,算到他的頭上。
奚無心如此了,全盤托出,他知曉在那一位洞若觀火的洞察下,一切無所遁形。
自然是那只趴在知溫姑娘頭上的銜劍雞!
“八尊諳的……”
魚知溫嘟囔著,俏臉一側,“那應該是給月姐姐?”
月宮奴沒動。
人精如她,看得出來這個突然出現的年輕人的堅定,與聰穎。
這個木盒子,從頭到尾就不是沖著八尊諳或者自己來的,而是魚知溫,或者說她頭上的徐小受。
“抱歉。”
果不其然,奚目不斜視,語氣軟中帶硬:“此物,或許得由受爺親啟。”
月宮奴紋絲不動,也并未生慍。
烏雞于是抬起了雞翅膀,點了點身下的魚知溫。
當仁不讓。
魚知溫接過木盒,神情變得無比鄭重,邊拆開黑布,邊問道:
“祂,還叮囑了什么?”
這話一出,奚便知道,跟自己對話的絕無可能是道部首座魚知溫,而是受爺了。
知溫姑娘再冰雪聰明,第一句問不到這么深,更不可能如此一針見血。
可徐小受……
奚,忽覺恍惚。
若說八尊諳天高一尺,受爺又該如何評價呢?
他之所以找上門來,連八尊諳、月宮奴都不顧,正是因為此局演化至此,風云愈烈,尚且不見受爺。
而執八尊諳為棋的第一步,受爺,已經贏了境外三祖!
他才沒比自己大幾歲啊……
奚不敢走神,連忙收斂心思道:“師尊有言,他不知道。”
魚知溫一愣,檀口微啟。
烏雞卻趴下來,直勾勾盯著奚,她便未繼續作聲。
奚連忙再道:“師尊說,等第八……八祖得到此物,‘也許,他會知道’。”
木盒打開,里頭一個“鬼”字呈現。
月宮奴微一側目,下意識便要開口解釋,魚知溫卻已定定出聲:
“本源真碣:鬼?”
“再往上,你還知曉些什么,都說說。”
他真知道……奚額上泌出了細細的汗珠,莫名感覺壓力山大,不自覺脫口而出:
“師尊交予我此物時,曾言及從鬼劍術轉修靈魂之道的原因之一,便是此物。”
“另外,得到此物之時,祂還得到了神庭陰曹。”
指引?
月宮奴美目微含,聽出了幾分古怪。
可如果是華長燈的話,哪怕是后知后覺,會不知道這是指引,祂曾經中過指引?
能將“意鬼”都修出,祖神指引或許不擅長,至少抵抗指引的能力,已經掌握了。
魚知溫臉色變得凝重,不知道是聽到了什么,繼續問道:
“還有呢?”
“沒、沒了。”奚反應了過來,有關師尊忌憚八尊諳之事,卻是不必多言。
“這不夠。”魚知溫臻首輕搖,“要么你吞了什么話,要么華長……華祖,連你都有所保留。”
這不可能!
奚下意識想反駁,魚知溫道:“此物,華祖何時得之?”
這點,師尊倒是沒提過具體時間,但根據推測……
“應該是許久之前的事情了,屏風燭地時期他并不外出,那就是至少三十年前?”奚揣測道。
烏雞不語,只是用翅膀捧住魚知溫雙耳,輕輕將之腦袋扭向旁側“歷史中的人物”。
問這個年輕人干什么?
問老年人啊!
是了,時間……月宮奴意識到自己忽略了什么了,神情變得凝重:
“八尊諳與華長燈初戰時,他已掌握酆都之主,具現過神庭陰曹雛形,應該剛處于融合神庭階段。”
“所以早在三十年前,華長燈就得到過‘本源真碣’了,但此物,五大圣帝世家也只是記載了名字,不知如何使用。”
猛一頓,月宮奴盡可能多的說道:“即便一切猜測有誤,華長燈,三十年前,也定受到過鬼祖指引!”
這像是一句嘲諷?
奚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他沒能忍住,卻問上了更至關重要:“敢問受爺,這本源真碣,究竟代表了什么?”
奚看著魚知溫手上鬼字,月宮奴也望向魚知溫,只留下烏雞在魚知溫腦袋上,十分明顯的煩躁無比的扇動起了翅膀。
它似乎,熱了!
突然急劇升溫的那種!
魚知溫也是臉色一白,喃喃道:“不是受到鬼祖指引……”
我猜錯了?
月宮奴皺眉,不應該啊!
卻聞小姑娘凝重出聲:“是受了藥祖指引!”
什么?
這一下,月宮奴、奚,連一旁默不作聲的柳扶玉,都面色大變。
怎么就和藥祖扯上關系了?
這位忒弱之祖,不是才操縱北槐過來,就被魁雷漢一錘轟回去了么?
魚知溫艱難抬起頭來,纖手攥緊鬼字,竟有些發顫,失聲道:
“鬼祖,至少三十年前,便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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