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臻機長給徐清最大的感覺就是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他從未見過有哪個機長像他一般姿態放這么低的,低到對徐清這么一個二副都是如此,幾乎自己到了唯唯諾諾的地步,簡直不敢想像,讓徐清甚至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是徐清骨頭賤,而是嚴臻機長會不自覺把他自己擺在他人更低位,即便眼前是個二副。
嚴臻機長剛才說就算轉教員檢查不過也不能頂撞王亮教員,這小心得有些過份了。
后來一起吃飯的時候,話匣子打開了,徐清才是知道其中緣由。
嚴臻機長農村出身,上面還有一個哥哥,下面還有一個妹妹。
除卻做老板的不談,在打工者里面,飛行員算是高收入職業了,更別說機長了。
一人得道,還不得雞犬升天?
嚴臻機長一個人要父母,哥哥,妹妹三家人的花費,后來結婚了,還要時不時接濟一下丈人家。再高的工資也不夠這么多吸血鬼吸血的,不!應該算是抽血了!
嚴臻機長一路走來,上到領導教員,下到副駕駛或者地面人員都是客客氣氣,生怕惹著禍端。
他師父事兒多,喜歡來事的徒弟,嚴臻天生木訥,一起飛過幾次后就再也沒管過他。
說實話,嚴臻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走到機長這一步真算是老天保佑了。
嚴臻機長藏不住事兒,聊開之后對自己的處境長吁短嘆,卻是沒有對公司有半點怨言。
他真的對公司沒有意見?或者應該說除了幾個吃得滿嘴流油的領導對公司沒意見,公司里的員工有幾個沒意見的?
嚴臻機長只是下意識地保護自己,嚴防禍從口出,不讓人抓住一點兒把柄。
在得知嚴臻轉機長之后每年都要接受局方排查,而他的QAR警告排名從來沒有倒數之后,徐清頗有些心酸。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若不是嚴臻機長根基夠硬,現在都不知道要被解聘機長資質多少次了。
徐清頓時壓力倍增,這么可憐的機長不幫他轉教員,天理不容啊!
二人吃過飯以后,先去了嚴臻機長的房間對程序。
即便認為沒必要,但是徐清還是耐心地將正常程序順了一遍。嚴臻機長還是第一次見程序這么熟稔的一級副駕駛。
正常程序從駕駛艙準備到落地關車,整整說了二三十分鐘,說得徐清嘴巴都累了。
這還不止,對完正常程序,嚴臻機長從自己的箱子里拿出兩本QRH,給了徐清一本。
首先,他讓徐清將所有非正常檢查單的記憶項目都背誦一遍。
包括《機艙高度警告或急劇釋壓》檢查單,《發動機火警,嚴重損壞或分離》檢查單,《發動機超限,喘振或失速》檢查單,《雙發失去推力》檢查單,《安定面失控》檢查單……
嚴臻機長一個不落地讓徐清背誦,好在徐清底子夠硬,一氣呵成地將記憶項目全部背誦出來。
背完記憶項目,嚴臻又是一個檢查單一個檢查單地給徐清梳理。
從雜項開始,氣源系統,液壓系統,發動機和APU,防火,起落架系統,飛機操縱,飛機顯示,警告系統,最后到尾頁的撤離檢查單,半指厚的QRH花了兩個多小時愣是被嚴臻機長從頭到尾都講了個遍。
徐清真是服了嚴臻機長了,在QRH上寫滿了嚴臻機長的心得。
這里注意QRH是處置故障的標準程序,正常情況下不允許更改,所以即便嚴臻機長寫了不少心得卻從未修改QRH。
當然也不是說機長必須無條件地服從QRH,機長在特殊情況下可以超越檢查單。其中最常見的估計就是情況緊急下,將非記憶項目按記憶項目來做。
期間,徐清問了一下嚴臻,他平時跟其他副駕駛飛模擬機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結果得到了肯定的答復。
嚴臻在副駕駛階段指揮不動機長只能做好自己。等他升到機長,只要跟他搭配的副駕駛,嚴臻都要抽一天給副駕駛捋一邊非正常程序,畢竟模擬機飛的就是故障。
怪不得嚴臻放完機長之后幾年從未下去過,沖這份勤奮也算是應得,就是有些廢副駕駛。
從開始順正常程序到講解完非正常檢查單花了三個半小時。就算一開始改裝的時候,徐清都沒捋得這么細致過。
嚴臻估計也知道他這么做對副駕駛來說有些不公平,畢竟這是他的檢查,結果配合的人比他還累。
嚴臻連連感謝徐清,并說明天檢查完,晚上帶徐清去吃好吃的。
徐清也沒怎么推脫,畢竟他確實是累著了,不算無功不受祿。
翌日,下午!
徐清和嚴臻一起吃了午飯然后拖著訓練箱走到模擬機中心。
C市的模擬機中心就在酒店附近,因而沒有車輛接送。
這個模擬機中心歷史悠久,算是西南地區最早的模擬機中心了。結果這個模擬機中心建立的時間很早,卻沒有跟隨時間更新換代,到現在曾經的元老現在已經落后于時代,里面的模擬機就沒幾個好用的,全是破爛貨。
徐清之前從未在C市模擬機中心飛過,但是其大名如雷貫耳,如今親眼所見,確實名副其實。
整個模擬機中心的外部都是貼的老式的白色小片兒長方形瓷磚,其主樓是一座三層建筑。在模擬機郵件里標明了講評室的房間號,徐清他們順著號碼找到了講評室,先行坐下。
等了十幾分鐘,陳逸和王亮聯袂而來,嚴臻和徐清同時站起來。
嚴臻和徐清都是喊王亮教員,而嚴臻喊陳逸叫陳總,徐清則是頗為隨便地喊了陳哥。
陳逸和王亮都是面色無異,嚴臻卻是輕輕推了下徐清。你一個二副至于跟總師真的親昵嗎?看徐清還一副不自覺的模樣,嚴臻也不好一直追著提醒徐清,只待一會兒上機途中再提醒徐清。
王亮知道徐清和陳逸的關系,自然也不覺得有什么問題,只是他看到這徐清就分外不爽。消停幾天就要整出個事兒,前段時間不就是出了不穩定進近嗎?整就一個事兒精。
那么多人把一個事兒精捧這么高也是瞎了眼。
陳逸進來的時候跟徐清熱情地打了聲招呼,對嚴臻也是點頭致意便去燒水泡茶去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陳逸這家伙學會了養生,時不時帶著個大茶杯,跟個老干部似的。
王亮則是大馬金刀地往椅子上一做,也不理徐清和嚴臻。
嚴臻和徐清早就習慣了王亮的臭屁性格,對于王亮的表現那是見怪不怪。
“昨天體檢咋樣了?”陳逸泡好茶,將茶杯放在桌子上,隨后坐在徐清的嚴臻對頭,笑道:“沒查出個什么亂七八糟的毛病吧?”
“我能有什么事?”徐清說道:“就是尿酸有點高,還有點兒脂肪肝。”
“你也夠懶的,這才多大就脂肪肝了。”陳逸真就跟日常聊天一樣跟徐清談話,完全沒有作為總師的矜持。
王亮跟陳逸和徐清不是一路人,說不到一起去,自顧自地玩手機,只留著嚴臻一臉懵逼,他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局外人。
或者說,自信點,可以把好像去掉。
讓嚴臻想不通的是憑啥一個二副能跟總師稱兄道弟似的談話,簡直沒天理了。
徐清跟陳逸聊得起勁,王亮不鳥他,嚴臻一個人別提多難受了。轉教員檢查也包括理論問答的,現在陳逸和王亮都不像是要做理論問答的樣子,那這理論問答怎么算?
眼看半個小時的課前講評就要結束了,課前問答那一頁一個字都沒寫呢!若是沒有課前問答,他的轉教員檢查一樣不合格。
嚴臻想了一會兒還是找準空檔問陳逸,畢竟陳逸才是名義上的檢查員。
“陳總,你看理論問答?”嚴臻小心翼翼地問道,仿佛他才是二副,徐清才是機長。
陳逸被嚴臻一打斷,這才想起正事:“理論問答啊,你自己找十個題目填上去就行,我待會兒給你簽字。”
模擬機怎么說主要也是考驗操縱能力和處置故障能力的,理論問答有些教員在意,有些教員不在意。
根據嚴臻的了解,陳逸應該是會兢兢業業問完理論問答的人,沒想到今天這么好說話。
徐清跟陳逸聊了半個小時,接著直接去了模擬機機房。
徐清跟往常一樣開始做駕駛艙準備,剛校準完慣性導航,準備上去右座的時候被陳逸一把拉住。
“徐清你坐左座!”陳逸說道。
徐清半個身子都已經坐上了右座,被陳逸突如其來的一句話愣在當場:“哥,我是副駕駛啊,那邊是機長的位子啊!”
徐清懵了,他懷疑陳逸是不是吃錯藥了。他一個副駕駛干嘛要坐左座,不是有個機長在旁邊嗎?
嚴臻也是搞不清楚狀況,難不成這是轉教員的新套路?這套路也太新奇了。
陳逸笑道:“都說是轉教員檢查了,得讓他做點兒教員該干的事!徐清你飛左座,試試左邊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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