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歡抬起頭看向他,一字一頓:“你明明知道,段嘉宴最后那句話,可能是假的。是我母親激怒了他,他想要懲罰她,所以才不讓我去救她。”
“余歡,你也說了,這是可能。”傅瑾珩見她沒有接過湯碗的打算,他將湯碗飯放在桌上,之后,面色平淡如水地看著她:“那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說的就是真的呢?余歡,你懷著身孕,我不能冒一點點風險,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余歡不是不明白,可是每個人,都有自己不能割舍的東西。
余歡兩輩子的執念,除了傅瑾珩,大概就是她的母親。
她很想知道,自己為什么被遺棄,而遺棄她的那個女人,又是否真的愛她的。
段嘉宴的出現,讓余歡一直心心念念的事情,突然變得有跡可循。
她當然知道他不是好人,也知道一個可以在傅瑾珩的眼皮子底下接近自己的男人,必定是深不可測的,可是她還是依舊想要投入這個陷阱。
不為了別的,只是想見見她的母親。
這樣一個對于常人而言簡單到不能更簡單的事情,為什么到了她這里,就難如登天呢?
傅瑾珩看著余歡眸光閃爍的模樣,終究還是將所有的勸告凝于口中。
他想說的那些淺顯的道理,他的歡歡怎么可能不明白,只是為親情所困,可以忽視而已。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一定要去提,揭開兩個人之間的瘡疤呢?
“不說這些了”傅瑾珩的嗓音清淡:“你先去洗個澡,換身衣裳,你身上的衣服都臟了,對不對?”
余歡驚詫于傅瑾珩的讓步,她的語氣有抱歉的味道:“阿珩,對不起,今天的事情,讓你擔心了。”
傅瑾珩搖了搖頭:“余歡,我不怪你。我想了想,如果是你失蹤了,哪怕眼前是刀山火海,我也同樣會往下跳。這些事情,不是理性可以控制的。”
余歡深為感動,她握住他的手,許久,才輕聲道:“阿珩,謝謝你。”
回應她的,是落在額間,溫柔一吻。
段嘉宴是連夜趕回小島的。
蘇眠躺在床上,手被人用細軟的繩子捆住。
她閉著眼睡覺,臉上的表情有些脆弱。
此時此刻的她,看起來如此的柔軟無害,沒有一個人會把她和白日里拿著槍,神情瘋狂的女子聯系在一起。
段嘉宴的目光在蘇眠的手腕上停留了一下,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她手上的束縛。
蘇眠的身份有多重要,這里所有的人都清楚。那些人給蘇眠捆綁的時候,其實并沒有用力,可是她的手腕上,還是留下了極其刺目的紅痕。
段嘉宴看著,不知怎的,有淚水從眼眶墜落。
有一些鋪陳的舊事在眼前展開,刺痛人眼。
那個時候,蘇家落敗。
蘇眠唯一的親人,她的舅舅蘇城為了威脅自己,綁架了蘇眠。
段嘉宴承認,彼時她對蘇家所做的一切,是極端的不磊落。
可是他的心中,沒有后悔。
蘇家如果不落敗,按照蘇眠父母對蘇眠的溺愛程度,怎么會讓她嫁給自己不愛的人?
只有蘇家在一天,他段嘉宴就注定得不到她。
因此,他出手毀了蘇家。
同時被毀的,還有蘇眠所有的單純善良的天性。
她好像是在一夜之間長大的,突然變得尖銳,成熟。
她恨他,他意料之中。
段嘉宴原本覺得,他有很多時間,可以一點點消磨掉蘇眠的恨意。
可是蘇眠被綁架了。
蘇城說:“段嘉宴,把蘇家屬于我的那一份還給我,否則,我就蘇眠死在你的面前。”
他那個時候說什么?
他說:“蘇城,如果你覺得這樣的威脅對我來說是有用的,那你就太小看我了。蘇眠是你們蘇家唯一的掌珠,你怎么敢冒著得罪蘇家上下的危險,去針對她?”
他那個時候的胸有成竹,很快就變成了笑話。
他聽見蘇眠的哭聲,她說:“嘉宴哥哥,你給他吧,求你。”
他以為,這是蘇眠聯合蘇城,給他上演的苦肉計。
因此他說:“眠眠,你嫁給我,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至于蘇城,眠眠,別用你自己威脅我,沒用的。”
回應他的,是沉悶的槍聲。
段嘉宴的手機在那一刻,從手心滑落到地上。
他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聽見電話那頭,蘇城冷酷殘忍的聲音:“段嘉宴,既然你不肯放過我,那就讓你最喜歡的女人下地獄吧。蘇眠現在身上有槍傷,半個小時,她身上的血就會流干凈。”
那一天,是段嘉宴的噩夢。
他為他的極端自信,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代價是蘇眠和他之間,最后的轉圜的余地。
他發動了蘇家上下所有的人去找蘇眠,與此同時,還找了地下灰色地帶的人。
整整20億的懸賞。
在巨大的金錢誘惑面前,段嘉宴終于還是找到了蘇眠。
她在廢棄的閣樓里,一頭黑發披散,發尾的地方沾染了血跡,難掩刺目。
她的身下,是一大攤深色的血,一旁,蘇城已經吞槍自殺了。死狀之駭人,叫人倒抽一口冷氣。
在場許多人都沒有見過這樣的場面,干嘔了起來。
只有他,在一地血污中,走向那個孱弱的女子。
可是當他將陷入昏迷的蘇眠抱進懷中的,后者緩緩睜開眼,用最后一絲力氣對他說:“段嘉宴,我恨你。”
他的眼眶就像被熱氣蒸騰,一瞬間的發燙刺痛,終于叫他痛得落下淚來。
可是一步錯,步步錯,他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他只能往前走,只能將她留在身邊,哪怕,只是恨
那一天的蘇眠,手腕上也有這樣的紅痕,和此時此刻幾乎是重合的。
這么多年過去了,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似乎就回到了原地。
段嘉宴的眼眶泛紅,他顫抖著手,一點點覆上了蘇眠的脖頸。
殺了她吧,只要殺了她一切就結束了。
他不用再擔心她什么時候清醒,不用再擔心她會離開自己,她再也不能用那種充滿恨意的眼神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