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西郡城外。
兩國士兵早已廝殺成一片,戰火紛飛,兵刃“鏗鏘”碰撞聲不絕于耳,血肉橫飛,尸橫遍野。
血流成河,早已將滾滾黃沙浸染成血色,就連碧空那一抹殘月,也染上了刺鼻的血腥味。
吳用手中拿著大刀,見一個砍一個,見兩個,砍一雙,驍勇無比,威風凜凜。
狗剩也在人群中奮勇廝殺,熱血濺了滿身盔甲。
白陌染站在城墻之上,靜靜眺望著城外戰況。
“陛下英明,提前將夜箐離安插在朝中的奸細盡數剔除。并且早就察覺到夜箐離與軍機營有勾結,檢查各軍營鑄造的兵器,竟發現大量不堪一擊的殘次品。幸好及時更換全新鑄造的兵器,否則此戰必敗。”辰逸在一旁抑揚頓挫道。
白陌染卻依舊沉默不語,心里思慮著如何能一勞永逸,讓這場戰爭消弭。
若是兩國戰起,他這些時日所有的努力,恐怕都將付之一炬。況且如今的華玥國國力孱弱,根本不宜出戰。
此戰他必定要勝,若連自己長大的莫西郡都保不住,他何談保天下!
然而北辰這次率十萬大軍出戰,而莫西郡的防衛僅五萬,兵力懸殊太大。
“不毛城的援兵何時能到?”
“最快也要明日。”
夜辰軒站在遠處,蹙眉遙望。派去出戰的北辰士兵節節敗退,很快便處于弱勢。
“夜箐離不是說在華玥國軍機營安插了自己的人?這些年,已經將華玥國的兵器暗中換成不堪一擊的破銅爛鐵了嗎?!可本王見他們的兵器鋒利得很!”夜辰軒怒聲質問到身旁的劍寂。
劍寂濃眉深蹙,“回太子殿下,五公主殿下確實在華玥國軍機營安插了自己的人,里面的好兵器基本都掌握在公主的手里,公主可以任意支配。劍寂也不知為何,他們的兵器會突然變得如此鋒利堅韌!”
“可為何會這樣?!她分明在騙本王!”夜辰軒咬牙切齒道。
“五公主殿下對太子殿下忠心耿耿,她絕不會騙殿下。”劍寂篤定道。
隨著她去華玥國的這幾年,她為太子殿下做的所有事,他都看在眼里。
這世上,沒有任何人,能做到像她這般赤誠地對待太子殿下!可以為太子殿下付出一切!青春年華、名聲地位、親生父母,甚至是自己的國家,她都可以棄之不顧!
可最后,她竟被太子殿下親手斬斷四肢,殺人滅口。
劍寂得知夜箐離的死訊之時,竟有種兔死狐烹之悲!他不知道自己效忠于太子殿下,最后會不會也落得這樣一個悲慘的結局?
到今日,太子殿下竟然還在懷疑她的忠心。
夜辰軒根本沒有絲毫察覺到劍寂的異樣,他所有的心思都在戰事上。冷眸一顫,“看來,本王只好用秘密武器了!”
他現在一心想贏。
“來人,上秘密武器。”夜辰軒一聲令下。
“是。”士兵們搬上一箱又一箱沉重的東西。
“稟太子殿下,何時點火?”
“以最快的速度將這些東西護送到臨近城門位置,越近越好。以本王手上的紅色煙花為信號,見煙花立刻點燃此物。”
“是,殿下!點燃此物之后,士兵們需要立刻撤退嗎?”
“不用。”
“是。”士兵已經匆匆離去。
劍寂濃眉深蹙,“太子殿下,若他們不撤退,豈不是會跟著一起喪命?”
“若他們撤退,必然會引起地方懷疑,況且那東西需要點時間才能奏效。咱們故意留下士兵麻痹他們,等他們意識到的時候,為時已晚。”
“那可是兩萬人命啊?”
“用兩萬北辰將士的命,換取莫西郡,最易守難攻的一座且繁華的城池,他們應該感到光榮!”夜辰軒仿若已經能看到勝利的曙光。
劍寂愣在一旁,自己協助這樣一個殘忍暴戾的太子登上帝位,真的是百姓之福嗎?
自己身為龍戰將軍的庶三子一直被人瞧不起,所有寧愿忍辱負重,陪同五公主蟄伏在華玥國,攪亂華玥國朝局。暗中協助五公主禍亂華玥國,便也是曲線建功立業,為國造福。
也希望能出人頭地,被人看得起。
如今他回到北辰國,備受太子殿下重用,自己的父親也因此開始正眼看自己。
但他卻發現,太子殿下,似乎并非是他要效忠的明君。
不知為何,他心中對這位太子殿下越來越抵觸。
莫西郡城墻上。
辰逸笑道:“還以為他們北辰國的將士有多勇猛,如今看來,不過爾爾!這才沒多久,便節節敗退!”
“陛下,咱們應該都不需要援兵了,你瞧他們那群慫樣!”辰逸喋喋不休道。
“那是什么?”白陌染忽然發現對方的士兵正在運什么看似笨重的東西靠近城門。
辰逸這才注意到,“看不仔細。”
“辰逸這就去瞧瞧那是什么東西。”話音漸遠,他已經消失在城墻之上。
“嗖——”一聲,如一陣風,重新落在白陌染身旁。
將手掌里抓的一把黑色粉末狀的東西攤開,捏著鼻子呈給白陌染看,“陛下,您看這是什么?味道怪難聞的。”
瀾鳶與孜鳶分別都靠了過來,紛紛捂住鼻子,一臉嫌棄。
“辰逸,你不會是去哪里抓了一把大糞吧?”孜鳶蹙眉問道。
辰逸一聽,嫌棄地將手中的黑粉朝旁邊一扔,“這北辰國的懦夫不會是自知打不過咱們,就運些大糞來,想要臭死咱吧?”
誰知那黑粉無意間飄落到臨近的火盆中,忽然燒得“啪啪”作響,閃起彩色火星,火星過后,便飄出一股紅色的濃煙。
一股愈發刺鼻的味道四處彌漫,幾人紛紛捂住口鼻。
“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孜鳶一臉嚴肅問道。
“這東西出現在戰場,恐怕不簡單。”瀾鳶冷冷道。
“會是什么東西?”辰逸也在一旁疑惑道。
“啊——”一聲慘叫,就在火盆不遠處的士兵忽然口吐白沫倒下。
“這東西……有毒!”白陌染驚道。
“嘭——”一聲巨響,夜空中劃過一顆紅艷的煙火,剎那芳華,一閃而逝。
夜辰軒望著那可紅色的煙花爆開,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點火!”
“嘭——”
“嘭嘭——”
“嘭嘭嘭——”
一朵又一朵絢爛的煙花綻開在夜空中,密密麻麻,像是慶祝狂歡。本該是喜樂歡快時刻出現的東西,卻偏偏那么不合時宜的出現在血腥殺戮的戰場。
廝殺中的士兵并未留戀那空中的煙花有多美,只看見對方的臉被映得一會兒紅,一會兒藍,五彩繽紛。
手上的刀并未停止屠戮,血染黃沙,身旁的戰士一個皆一個倒下,他們的慘叫聲被隱藏在爆燃的煙花聲下。
煙花過后,就是一陣濃烈的紅煙,伴隨著鼻尖傳來一股惡臭。
“啊——”
“啊——”
越來越多的人伴隨著慘叫,倒在地上,痛苦萬分,口吐白沫。
“捂住口鼻!”辰逸的聲音在空中響起,他舉著一個大缸子,從城墻上飛了下來。
隨后,還有兩名女子,分別舉著一個大缸子,從天而落,用缸子里的水澆滅還未爆出的煙花。
士兵們紛紛捂住口鼻,但大多數士兵已經中毒,接連倒下。
“撤退!撤退!”孜鳶大聲道。
城墻上撤退的擊鼓聲傳來,剩余的人紛紛狼狽不堪退進城。
“吳將軍,現在還有多少士兵?”白陌染冷冷問道。
“回陛下,除去死傷的,約摸還剩兩萬士兵,其中輕微中毒的近一萬。”
白陌染袖中的拳頭不由得緊握,八萬對兩萬,這一戰,必然慘烈!
遠處的夜辰軒直呼:“太好了!”
“待毒煙散去,即刻攻城!趕在他們援兵來到之前,攻破莫西郡!”
“是!”
這一場慘烈的廝殺,從深夜一直進行到天明。
莫西郡城門下。
北辰國士兵越逼越近,卻停在了一處,不敢上前。他提刀,必見血。
他們親眼所見,最初華帝執劍一揮,劍氣吞山河,席卷狂沙,不見刀影,便已經倒地三百。
他如此屠戮了整整一夜,死在他劍下的,數以萬計。
在他們眼里,這才是真正的玉面羅剎,閻王轉世,血紅的眼睛宣判著死亡,狠厲絕霸!他的唇角微抿,便是對手喪命之時,他的血目微顫,便是對手氣絕之際!
“若誰能取華帝首級!賞黃金萬兩!”夜辰軒一聲厲吼。
縱然見他已經精疲力竭,一身白衣已染成血色,而他腳下的尸體早已堆積如山,依然沒人敢上前去。就算黃金萬兩,也要有命花!
“若誰能取華帝首級!封侯加爵!”
此話一出,士兵們便按賴不住了!侯爵之位可以襲承,這是簡直就是整個家族一脈翻身的大好時機!
“殺啊!”
“殺啊!”
一群又一群士兵沖上去,白陌染提劍斬殺,腳下的尸體越來越多。
馬蹄聲越來越近,鮮衣怒馬,英姿華發。
“住手!”一聲厲吼。
一襲紅衣的小丫被彎彎摟著,從馬背上飛下,落在白陌染身前。
白陌染殺意疲乏的雙眸終于有了光,“你怎么來了?”
小丫什么話也沒說,腳踩在尸體上,沖上去,一把將白陌染緊緊擁入懷中。
“你怎么樣?”紅潤著眼眶哽噎道。
自己分明是抱著一團被血浸濕透的棉花,輕輕一碰,滿手是血。他拿著劍的手血跟著手腕直流,分不清那是他的血,還是被殺之人濺在他身上的血。
“你這是在關心我?”他慘白的臉,吃力的擠出一抹笑容。
小丫還來不及回答,身后便響起士兵們的聲音。
“天命之女!”
“拜見天命之女!”士兵們紛紛跪地磕頭。
“天命之女,你這是何意?”夜辰軒蹙眉質問道。
“他不能死!若他死了,兩國惡戰避無可避!”小丫冷冷道。
“難道我堂堂北辰還怕了他們不成?只要今日殺了他,攻破此城,便可大振軍心!大挫華玥國,咱們拿下華玥國,指日可待!”夜辰軒慷慨激昂道。
“是!今日若是殺了他,攻破此城,必然大振軍心,大挫華玥國!但要拿下整個華玥國,豈是朝夕之間的事?”
小丫環顧四周,尸橫遍野,血肉橫飛,大部分的士兵皆有中毒跡象。這里比修羅地獄還更可怕,血腥。
“今日一戰,十萬對五萬,再加上用毒這樣的詭計,你也只是險勝!若兩國交戰,一時難休,長此以往,兩國國力消耗,得益的便是上阮國!”
“如今勝利在即,你讓本王放棄?!怎么可能?!”
夜辰軒不顧一切的想贏,“本王看你根本就是華玥國的奸細!來人!將這個妖言惑眾的妖女拿下!”
“放肆!本宮乃是天命之女,誰敢對本宮不敬!”
北辰國子民對天命之女的敬畏之心已經根深蒂固,竟無人敢上前半步。
“本宮此舉,皆是為北辰國子民著想。兩國交戰,必定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況且此次戰事起,全因有奸人作祟,故意挑起兩國矛盾。本宮在此許諾,能化解此戰,還兩國太平!”
“妖言惑眾,本王現在就斬了你!”夜辰軒一心想贏下此戰,如今勝利在即,只差最后臨門一腳,他決不允許任何人阻擋他成功!
拔刀便刺向小丫。
眾士兵驚異萬分,愣在原處。
彎彎拔劍擋住夜辰軒,倆人廝打在一起。
“噗——”白陌染一口烏黑的血吐出,整個人就要倒下。
“小白白——”一聲嘶吼,他倒在了她懷里。
“噗——”又是一口烏血吐出,染紅了他好看的下顎。
“小白白……”小丫用手拂去他臉上的血,淚已濕了雙眼,“你怎么了?你怎么中毒了?”
“你終于肯原諒我了?”白陌染吃力張開被血染紅的嘴。
“其實我早就原諒你了,你千萬不能有事。”
“那你為何……為何將簪子重新戴在我頭上,還要同我恩斷義絕?”
“什么恩斷義絕?我給你帶上,只是想著玧令能保護你逃離北辰。”
“你不是想要和我恩斷義絕?”他的眼眸中有期盼,更有一份孩童般的稚氣。
“不是……當然不是……”
他那被血染紅的唇猶如鬼魅一般,嘴角勾起了一抹淺淺的笑意,疲乏的雙眸中,滿目星辰。
“那現在這簪子你必須重新取下,以后不管何時何地,都不可以再重新戴回我頭上。”白陌染吃力道。
“好……好……”小丫激動地點頭,早已淚濕雙頰。
“我這就取。”小丫伸手取下白陌染發髻上的玧令,白陌染的三千青絲瞬間散開,滑落在肩上。
盡管他臉色已經慘白沒有一絲血色,但依然妖冶動人。
小丫抹了一把臉頰的熱淚,將玧令拿到白陌染眼前,淚目笑道:“你看,我取下來了!以后它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的發髻之上,我會隨身帶著。”
“夫人,再叫我一聲夫君。”
“你千萬不能有事!不能有事……”小丫已經為白陌染探過脈,他的脈搏已經越來越微弱。
“叫我……”白陌染嘴里的烏血不斷涌出。
“夫君!”
“夫君!你若死了,我絕不獨活!”
“傻女人,我舍不得死……”白陌染滿目星辰,柔情似水地望著小丫,擠出一抹魅人心魄的笑容。
“你總說我是你生命里的一道光,你可知,你也是我沉淪在暗夜里的一道光。你為何如此有趣?如此堅強?又是如此倔強?”
“你的一顰一笑都牽動著我的心。我不想離開,離開這個有你的世界。”
“那你必須好好活著,我們都好好活著!咱們說好的要相守到老,生死不棄,誰也不許離開誰!咱們還拉過勾,不許食言。”
小丫伸出小拇指和大拇指。
“除了有你的地方,對我來說都是永無止境的黑暗,我不會食言。”白陌染淺淺一笑,也伸出自己沾滿鮮血的手,勾住小丫的小拇指,大拇指摁在小丫的大拇指上。
小丫笑靨如花。
“咚——”一聲,白陌染的手從小丫的手中滑落,重重落在小丫身上。
小丫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淚目里慌亂中帶著一絲執拗。
“小白白?”她輕聲地喚著他的名字。
但他沒有絲毫反應,就像靜靜睡著了一般。
“小白白?”她不死心地繼續喊著。
“小白白……你醒一醒……”
“咱們說好了,以后每年的七夕節都去那家賣花燈的老板那兒照顧他生意;咱們說好了,以后每年三月初四,去摘星塔上看星星,你不能說話不算話……不許食言……”
將他緊緊擁入懷中,“你只是為了捉弄我?對不對?在九闕宮的時候,自己那樣對你。”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
“你快醒醒……我知錯了……”
“醒醒啊!”小丫的聲音早已哭得沙啞。
而在周圍的士兵皆蹙眉,有些,甚至還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當然,這里面也包括劍寂,他似乎忽然明白一件事。
彎彎的功力雖然只有一半,但對付夜辰軒卻是綽綽有余。
“劍寂,快,替本王殺了她!”夜辰軒喊道。
“好。”劍寂拔劍閃電般,刺穿了一個人的身體。
夜辰軒低頭不敢置信地看著刺穿自己腹部的利劍,再側過臉望著劍寂,“你……”
彎彎在一旁也是一愣。
同樣詫異的,還有北辰士兵。
“太子殿下,你應該去地獄陪她。”
“你為什么——”
話音未落,封喉一劍,夜辰軒睜著眼睛倒在地上,死不瞑目。
“你沒必要知道原因。”
他拿起自己的劍,放在脖子上,輕輕一抹,血灑黃沙。靜靜閉上眼,笑著倒在了地上。
“援軍到了!”有位北辰士兵叫道。
“天命之女,咱們走吧!華玥國援軍到了!”
“陛下!”略微有些熟悉的聲音傳來。
小丫緊緊抱著白陌染,不顧一切,仿若周圍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此刻她的世界里,只有她和她的小白白。
那人跪在白陌染面前,“陛下怎么了?!”
小丫依舊不理睬。
那人抬眸,眼中無比詫異,這不是畫中的皇后娘娘嗎?!
可她那雙眼眸,為何如此熟悉?
他腦海中閃過一個熟悉的面孔,只是那張面孔,長滿黑斑,但依舊有如此清澈靈潔的雙眸。
“小丫?”他試探性喊道。
小丫這才有了一絲反應,能知道她這個身份的人寥寥無幾。她抬眸,卻看到了章子軒的臉。
“真的是你?!”章子軒驚喜道,“你還活著!”
小丫環顧四周,身旁站著密密麻麻的北辰士兵,他們見援兵到了,依然沒有丟下自己逃離此處。
她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阻止這場戰爭。
他和她,要的都是太平盛世。
“章子軒,你怎么成了將軍?”小丫記得,在蘇府的章子軒,只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柔軟書生。怎么再見之時,他就成了將軍?
“此事說來話長。”
“此戰是有人故意挑起,待本宮查明真相,定會給兩國一個交代。你們先各自退兵,不得再動干戈。”
本宮?
章子軒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自己竟一時忘了,面前這個小丫,就是畫中的皇后!
自從當初在郾城外十里亭經歷過難民暴亂之后,自己便發誓一定要做一個文武雙全之人。便獨自跑到邊境之城,入伍從軍。
經過刻苦練習,他的武藝漸長,后來被調去不毛城,經過一番努力,成為將軍。
當他以為,他終于有能力保護她的時候,卻收到了她死于太子府里的那場大火的消息。
他悲痛欲絕,決定此生戎馬沙場,金戈鐵馬,就此一生。
但就在剛才,他為他能重逢她,而欣喜若狂。
可就在下一秒,她成了皇后,自己依然只能在遠處遙望她,永遠做不了可以保護她的那個人。
她的心中,她的眼里,從始至終,都只有白公子一人。
“章子軒?”她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末將遵旨。”就算她眼里看不到他,他依然可以默默守護她。
郾城。古寶齋。
金玦正在賬房核賬,掌柜神色慌張跑進來,“少東家,您快去瞧瞧小少爺和小小姐吧!”
金玦沒等他話說完,便放下手中的筆,沖了出去。
“少爺恕罪!小少爺和小小姐嚷嚷著要見爹爹,老奴便將他們帶來,誰知他們非要上去……”奶娘一臉焦急道。
金玦瞧見面前這一幕,橘色的唇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
珠寶堆里的金元寶正左手拿著金手鐲,右手拿著金元寶,隨意把玩。他身旁的金簪拾起一旁的金簪,許是剛長牙,牙癢,便放進嘴里咬了起來。
“小金簪,你怎同你娘親一般?咱古寶齋的東西從來都是貨真價實,不需要用嘴咬。”金玦走上前,將小金簪抱起,才發現,她手里還拿著一枚精心打造的鏤空雕花的同心鎖。
深幽的樹林里,周圍寂靜一片。
林中無風,陽光從樹葉縫隙中落在地上柔軟的青苔上,更斑駁了彼此的臉。
一名頭戴三支扇形簪子著棗紅色袖口鑲皮長袍的女子,與一名身著棗紅色長袍外套皮質馬褂且身材挺拔的男子冷冷對視。
男子手中的劍伴隨著光影掠過,在女子臉側劃過。
女子舉劍輕舞,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銀針,手輕易一揮,數根銀針朝男子射去。
“吭!吭!”銀針打在利劍上發出的聲響。
“明劍易躲,暗針難防!”男子側身一飛,一腳踢在老樹上,手上的劍一揮,翠綠色的樹葉飄然而下。
女子冷唇一揚,手一揮,綠葉被一張不剩的釘在樹干上。
“咱們單挑了百余回,你的武功怎么絲毫不見長進?”女子淡眉一挑,問道。
“今日正好是第一百回。”反正同你比武,目的從來不在于武功上能贏你。
“你記得如此清楚?”瀾鳶有些意外。
“自然。”你的每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我都清楚記得。
“記這個干嘛?”
“針無虛發,果然名不虛傳。”男子贊揚道。
“我問你記這個干嘛?”
“因為,我打算在正好第一百回比武的時候,問你一件事。”
“什么事?”瀾鳶冷冷問道。
“我的無隱門,正好差一位門主夫人。”
“然后呢?”
“我覺得,你很適合。”
瀾鳶嘴角輕揚,“我的男人,武功必然要在我之上,先贏了我再說吧。”
話音未落,手中的劍便朝他刺去。
刀光劍影,倆人撕打的身影成了樹林里一抹靚麗的風景。
不毛城。
“陸醫師,您真是神醫!若不是遇見您,恐怕我老伴早就過了奈何橋,見了孟婆,喝了孟婆湯,重新投胎去了!真不知該如何報答你!”一位老大爺激動道。
“你可曾見過畫中之人?”陸百曉將手中的畫展開,畫中畫著一位滿頭銀發的六十尋老人。
雖然他不曾見過小師妹老去的容顏,但他憑借著當初在奈何城里看見的孟婆的樣子,畫出了她的畫像。
這些日子,他一邊行醫,一邊找人,尋遍大江南北,卻終究沒能找到她。
前六十年,小師妹追著他跑,往后余生,便是他一直追著小師妹跑。
老頭子仔細瞅了瞅畫中人,“這個人……我在城門外見過!她說,她要去找奈何城,我還勸她,那地方有去無回。可她偏偏不聽勸,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話音未落,陸百曉便沖向城門方向,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不毛城城門外的風沙之中。
茲夷國,某帳篷內。
“來爺,喝酒”嬌喋的聲音。
“嗯好!”
“爺,吃顆又大又甜的葡萄”
“嗯甜!美人撥的葡萄,就是甜”
“啪——”一聲鞭響,將桌上的水果,美酒打翻在地。
裴東隅左擁右抱的美人們嚇得趕緊跪下,瑟瑟發抖。
華玥國的九公主可是整片丹夷蓋草原上最刁蠻善妒的潑婦,令人聞風喪膽,整個茲夷國的女人見了她,都要繞道而行。
而茲夷國王上卻是最怕這位華玥國九公主,他的王后。
拓跋玲瓏揪起裴東隅的耳朵,完全不顧忌他的身份,誰讓現在的華玥國國盛繁榮呢?有強硬的娘家撐腰,她在茲夷國才可以為所欲為,任由著她的刁蠻性子胡來。
“哎呦……哎呦……王后輕點!”裴東隅哀嚎聲,引得地上跪著的美人們一陣偷笑,竟忘了自己正身處險境。
“本宮不過是騎馬出去轉轉而已,你便趁機背著本宮同這些不要臉的狐貍精飲酒作樂!你是膽子夠肥了?!還是最近欠收拾?!”
“哎呦……下次再也不敢了!手……手松開!”
“還有下次?!”
“沒了!沒了!這是最后一次!耳朵快斷了!”
拓跋玲瓏揪著他的耳朵走出帳篷,門口遇見大王姐裴疏縵,連忙呼救,“大王姐!大王姐!快救救我!”
誰知,裴疏縵故意將臉側過去,就當沒看見,“突然想起,剛馴服的那匹野馬還沒喂草!瞧本宮這記性,竟然忘了!”
便逃也似的跑了。
“大王姐!大王姐!”
華玥國,郾城。
七夕佳節,俊男才女成雙入對,嬉笑而談,或少女癡羞之態,或初嘗男女之情的甜蜜相視。
“老板,買三盞花燈。”一位身著暗藍色紗裙的女子駐足在花燈面前。
花燈鋪子老板取下三盞花燈遞給那女子,一瞧,“喲,姑娘你果然信守承諾!去年說好今年還來照顧生意,你果然來了!”
“自然。”紅唇微揚。
老板四處瞅了瞅,“就你一人?以前陪你來買花燈的那位男子呢?”
女子一愣,“他有事兒,暫時來不了。”
孤寂落寞的提著手中的花燈,轉身離去。
她身后一名看起來十幾歲的小女孩掏出銀子,遞給花燈鋪老板。
老板這才意識到,是不是自己說錯話了。
冬去春來。
三月初四,摘星塔。
身著暗藍色紗裙的女子站在摘星塔頂樓,氣喘吁吁。
將腰上的繩子系好之后,慢慢地爬上自己曾經在摘星塔頂開的那個洞,順著梯子爬上塔頂。
一抹殘月,一壺冷酒,一支玉簪,一縷孤影。
清澈靈潔的雙眸凝望著夜空中的追月星,往日說過的話回響于耳畔。
“如果讓我選,我愿作那天上一顆看似不起眼的星星,永遠陪在皎月身邊。”
“月亮很幸運。”
“嗯,你確實很幸運。”
小丫笑靨如花,沉浸在美好的回憶中。
華玥國,皇宮,勤政殿。
小丫正埋首垂眸批閱奏章。
自一年前莫西郡那場大戰之后,華玥國皇后娘娘查清當年挑起戰爭的真相,解除了兩國誤會。再以北辰國七公主身份與華帝聯姻,兩國修好,不動干戈。
“我回來了!”殿里忽然傳來熟悉無比的聲音。
小丫猛然抬頭,笑靨如花。
放下沾染朱砂的筆,奔向來人,撲進他的懷里。
“你總算回來了!”
“想我了?”他戲謔笑問,酥軟的聲音里滿是寵溺。
紅唇之上,洋溢著幸福的笑意,“才沒有。”
“真的沒有?”
“沒有。”她低頭嬌羞。
誰知他捧著自己的臉,就是一吻,然后再放開她被親得略微紅腫的唇,“現在呢?有沒有想我?”
“好啦,一會兒被人看見你我這副樣子,豈不是有失體統?”小丫摸著自己的唇。
“體統?朕和朕的皇后摟摟抱抱親親舉高高,名正言順,光明正大。”
“你現在是一國之君,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姿儀體態。”
誰知白陌染根本不聽,一把抱起小丫,朝后殿走去。
“陛下!你干嘛?!放我下來!”小丫在白陌染懷里張牙舞爪掙扎著。
“此刻就你我二人,叫我夫君。”
“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不放。”不知為何,白陌染很喜歡看小丫緊張抓狂的樣子。
“你照著嫁衣上的地圖,找到了藍田古國的寶藏了沒?”
“有為夫親自出馬,自然是滿載而歸。”
“藍田古國,好玩兒嗎?美嗎?”那可是她母后的家鄉,她很想去看看。但白陌染說那里危險重重,不愿她隨他一起去冒險。
“美不勝收。有機會,咱們一起去。”
“不僅要去藍田古國,我還想去蜀南,還想再回蘇河城看看,順便再去百曉莊轉轉。”
“好,等迎來咱們想要的太平盛世,我們便去轉一轉。看看天下盛世,大好河山。看長河落日圓,大漠孤煙直,看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白陌染淺笑道。
“《易陽傳》中的奧秘你參透了沒?”
“里面有關的治世良方為夫已經謄抄了一份兒,送往北辰。”白陌染淡淡道。
但他仔細研究過,《易陽傳》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秘訣。當初他父皇為了《易陽傳》而造下的孽,只不過是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傳說,還有他對母妃的癡戀。
父皇臨時前,將手中所有的珍珠都交給了自己,而母妃死后,自己得到了剩余的十顆珍珠,加起來剛好一百零八顆,破解了珍珠上的秘密,得到易陽傳。
更通過佘若雪嫁衣上隱藏的寶藏地圖,找到了藍田古國的寶藏。
當初藍田古國滅亡,兵荒馬亂,藍田國的兩位公主流落民間。而藍田玉煙,身為藍田國大公主,知道藍田古國的寶藏位置。
在佘若雪縫制嫁衣之時,故意將藏寶地圖隱藏在嫁衣的紋路之上,待到合適時機,再告訴若雪。
可惜,這一等,就等了六年。
后來,她告訴了小丫。
繁華的郾城。
白陌染與小丫穿著便服,牽著小手,游走在人來人往的朝陽街。
身后,身穿鵝黃色紗衣長裙的彎彎側過臉問道,“大師父,您又流口水了,在想什么呢?”
彎彎心想,莫非大師父又瞧見什么好吃的東西了?
辰逸趕緊擼起袖子擦掉嘴角的口水,“你師父我在想,少爺與少夫人琴瑟和諧,恩愛無雙。一起治理天下,成就如今盛世。”
“怎么了,大師父您羨慕了?”
“羨慕也是羨慕的,但更重要的是,少夫人現在一天忙得,根本沒時間做雞腿啊。為師甚是想念那雞腿的味道,嘖……”這樣一說,口水又忍不住流了出來。
“大師父您想吃雞腿?”
“想,太想了!”
“大師父回來那日,您房里是不是放著你喜歡吃的雞腿?”
“嗯,你怎么知道?”那雞腿的味道簡直棒極了!外酥里嫩,香軟滑口。
“徒兒不僅知道,還知道那雞腿是誰做的。”
“誰做的?難道不是少夫人?”那日的雞腿好吃到他從未懷疑過,那不是少夫人做的。
“當然不是。”彎彎笑道。
“那是誰?”
“是……”
“是誰啊?快告訴大師父。”他決定了,他一定要將這個會做雞腿的人,一輩子留在身邊。
“是二師父。”
“如風?”辰逸露出他從未有過的,溫柔的笑意。
一家茶肆門前圍滿了人,堂上有一說書先生,正用他那三寸不爛之舌激昂頓挫的講著帝后的故事。
而堂下百姓,個個聽得是津津有味。
“話說,當年在莫西郡城門外,北辰將士兵臨城下。咱們的皇后娘娘精通毒理,為陛下把脈,發現他脈搏逐漸變弱。生命垂危之際,用銀針扎下他的起死回生穴,封住了他的血脈,保住性命。”
“不對呀,咱們皇后娘娘精通的是毒理,不是醫術啊?”堂下有人疑問道。
說書先生睥睨那人一眼,一臉高深莫測的模樣,“這你就有所不知,咱們皇后娘娘雖醫術不精,但好歹也是醫仙的徒弟!就算再不濟,也比一般的大夫醫術高明啊!”
“是啊!”
“對呀,傳說中的醫仙,可厲害了!”堂下附和聲一片。
“咱們接著說,當時的情況十分危急,北軍破城在即。皇后娘娘急中生智,只好假裝咱們陛下已薨,故意拖延時間,等待援兵。”
“咱們的皇后娘娘想以情打動北辰士兵,再加上她乃是北辰國天命之女的身份,北辰將士不敢上前繼續攻城。北辰太子急于立功,拔刀指向咱們的皇后娘娘,但咱們的皇后娘娘臨危不懼,處變不驚,寧死不讓。”
“情況變得愈加危機,兩方僵持不下。這時,意料之外的是——”說到精彩之處,他還故意清清嗓子,吊人胃口。
“怎么了?”
“發生了什么事?”百姓紛紛疑問道。
“北辰太子身邊的親信,卻在那種情況,誅殺了北辰太子,隨后自刎。”
“這是為何?”
“他難道是咱們華玥國潛伏在北辰太子身邊的細作?”有人疑惑道。
“非也!非也!”
“那是為何?”
“這或許是一個迷。有人揣測說,他是因為不忍百姓受戰亂之苦,殺了有意挑起戰爭的北辰太子,平息戰事;也有人說,他是為情。”
“為情?”
“莫非他喜歡北辰太子的女人?”
“又或者……他中意太子,因愛生恨?”
“非也,非也!”
“那是什么?”
“據說,他心中一直愛慕北辰煞星,而北辰煞星,當眾被北辰太子親手砍下四肢,十分凄慘。他便因此恨上了北辰太子,故而在那時,趁著北辰太子不注意,將他誅殺。”
“后來呢?”
“后來,咱們的援軍到了,局勢立刻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但咱們的皇后娘娘面不改色吩咐當時的章將軍,不許再動干戈。一場惡戰,硬生生被阻止了下來。”
“好!”
“好!”堂下一群人拍掌叫好。
“若咱們英明神武的皇后娘娘當時沒有趕到莫西郡城門外,沒有上演那場生離死別的苦情戲,那么北辰太子攻破莫西郡城門。屆時,必將是一場慘絕人寰的屠戮與殺害啊!”
“幸好皇后娘娘趕來!”
“好!”
“好……”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正是因為這場苦情戲,真情打動了北辰將士。回北辰后,此事在民間口口相傳,北辰天命之女與華帝之間的凄美虐戀就此傳開。”
“虐戀?”
“什么虐戀?”
“這是一段凄涼唯美的曠世絕戀。然而最開始的開始,還要從那里說起。”
“哪里?”
說書先生用手捋著他的胡須,“欲聽帝后虐戀,請聽下回分解。”
“哎呀!”
“又買關子,吊人胃口!”堂下之人紛紛埋怨。
“哎門口記得給錢啊!”
“下次帶足了銀子來聽”
堂下某個隱秘的角落,某個白衣男子冷冷道:“辰逸,賞!”
“是,少爺。”辰逸丟出一錠白銀,不偏不倚,剛好落在收賞錢的盤子里。
說書先生見這么大一錠銀子,嘴咧開,笑得合不攏,“謝謝這位公子!謝謝這位公子!”
白陌染牽起身旁一位身著蔚藍色紗衣長裙女子的手,走出茶肆。
“幾位慢走!歡迎下次再來啊!”說書先生恭敬道,心想著種大手筆的聽客,真是難得一見啊!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夫人,你如今在百姓中的威望更勝為夫。”白陌染調侃道。
“不過是說書之人,夸大其詞,這你也信?”小丫淡淡笑道。
“信,他說的全是事實。憑夫人一人之力,阻止了一場惡戰。如今這太平盛世,唯你功勞最大。為夫能娶到你,真是何其有幸。”
“那夫君該怎么獎勵我?”小丫莞爾一笑。
白陌染忽然瞧見身旁走過賣糖葫蘆的人,便取下一串糖葫蘆,笑著遞給小丫,“喏,獎勵夫人一串酸酸甜甜的糖葫蘆。”
小丫接過他手中得糖葫蘆,笑靨如花。
他依然緊緊握著她的手,他的掌心依然是那般溫暖,愜意。
她咬下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心中更是甜如蜜。
十指相扣,并肩攜手,游走在他們期待已久的繁華盛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