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的山嶺。
一方沉寂的血池,四周是一簇簇幽暗的花叢,它們長著帶刺的嬌艷花朵,顏色暗紅,露珠垂下,帶著點點紅色,仿佛血珠一般。
突然,花瓣一抖。
血池也像溫泉一樣沸騰起來。
帶著腥味的氣泡一個個炸開,空氣中驀然彌漫起一股香甜的血腥味。
“我們誰都不可以死,都要活到最后!”
仿佛一句諾言,也仿佛一聲呼喚。
一個赤裸的瘦削人影從血池當中一躍而出,落在一塊青黑色的大石頭,猛地朝著天上暗月長嘯一聲。
“吼!!!”
滿頭浸透著血色的黑色長發也隨之飛舞起來,就像一條條嘴角仍滴著血的黑色小蛇。
于是,滿山皆寂!
然后緊接著——
“嗷嗚”
周圍山嶺的狼嚎聲應聲而起,讓這寂靜的夜陡然多了一絲熱鬧,還有危險。
“啪啪啪!!!”
鼓掌聲從花叢深處響起,一個衣著精致,面容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黑袍老者撥開花叢,走了出來。
“經過這一番血池不斷洗練,補天真經看來你也算真正小成了。
本門之中,你的進境可以排在歷任圣子當中的前三,補天真經簡直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一般,七夜。”
老者面露笑容,似乎對面前的人影十分滿意。
七夜神情清冷,俊美的臉龐越發完美,他就像造物主最精心打磨的作品,隨著時光一點點綻放出本該屬于他的光芒。
他披上衣服,遮掩住他同樣完美的身體,淡淡道:
“柳長老,你找我有什么事?”
老者為柳未明,補天一脈的護道長老,七夜的魔門引路人。
他看著七夜那漠不關心的樣子,卻沒什么被冒犯的感覺,只是感概道:
“萬靈血池有脫胎換骨之效,卻也有蝕骨鉆心之痛,很多弟子一入內往往堅持不到一刻鐘就會痛到昏迷過去,白白浪費大好機會。
即便某些弟子意志堅定,異于常人,可本門記載中堅持得最長的人也不過才三個時辰。
你卻能一泡就是整日整夜,有時候我都要懷疑你到底會不會痛?”
七夜沒有回答他,只靜靜看著他,身形融入黑暗,就好像一具沒有感情的人形雕塑。
他只是想變得更強而已。
因為他還答應了某人,一定不可以死。
他們相約走到最后,他怎可食言,讓他一人獨行。
他不是不會痛,只是不想最后連痛的機會都失去。
“好了,閑話不多說。”
柳未明習慣了七夜的寡言寡語和突然斷檔,只說道:
“老夫奉圣主之命來看你功法進程如何,如今看來,你果然沒讓我們失望。
這樣的話,半年后的那件大事你應該就能趕得上了。”
“什么事?”
“你可聽過五岳劍盟?”
七夜搖頭。
他從來不關心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柳未明早有所料,解釋道:
“五岳劍宗起源于……”
“……值此時局動蕩之際,他們舉行會盟,一是門派聯盟,以便將來守望相助,二便是想要喚醒天劍,持天劍以自保。”
“不過天劍之秘外泄,如今外部逼迫,讓他們不得不讓出外道第六劍的名額。
圣主的意思是讓你有機會取得外道第六劍,進而去奪取天劍傳承。”
柳未明跟七夜訴說了五岳劍宗的來歷,天劍的來歷,還有那被各大武林神話預言的天變。
不過七夜顯然不關心這些。
“為什么是我?”
柳未明笑道:“那群劍宗之人,宣稱三十五歲下皆有機會取得天劍認可。
可我們卻知道,天劍乃是當年劍道神話所遺,靈性更勝神兵,骨齡一過三十便無一分可能得其認可。
同樣年紀越小,劍道越強,獲得天劍的傳承機會就越大。
三十歲以內,你雖不是我魔門年輕一輩的劍道第一,卻是我們補天一脈的劍道第一。
不過你也知道我們補天一脈用劍的人少,你算是矮個子里拔高個吧。
倒是論年齡來講,你的機會遠比其他人要大。
況且你還有半年的時間,未嘗不能再進一步,若是讓你得到天劍,你今后在魔門的地位便算穩當了。
老夫可以把話放在這里,你持天劍,今后圣主之位非你莫屬。”
七夜不在乎什么圣主之位。
他若是最強,他要當圣主,誰敢不服。
可若他不強,即便空有圣主名頭,也逃不脫被人殺死的命運。
魔門之中,規矩只是用來束縛弱者,奴役弱者的一件無形兵器。
關于這點,七夜早就看得透透的了。
所以他才不顧一切的追求強大,即便每日身受凌遲痛苦,也毫不停歇腳步。
他只關心一個問題:
“天劍很強?”
柳未明知道七夜心動了,他笑著道:
“極強!據內部情報所言,天劍復蘇,可擋神話,就算情報有所夸大其詞,但大宗師應該是擋不住它的,否則五岳劍宗也不必費心費力想要得到它。”
七夜微微頜首,直接問道:“我如何參加?魔門之人,應該不受他們歡迎吧。”
柳未明點頭道:“這些人總是對我們魔門有所誤解,即便是魔,難道就一定要喊打喊殺?
不過世人偏見如此,我們也徒之奈何,所以為了避免麻煩,你這次不能以魔門弟子的身份參加。
我們會為你安排一個清白的身份,或是宗派弟子,或是世家傳人,到時候看你喜歡吧。”
“嗯。”
七夜再次點點頭,然后又陷入沉靜。
柳未明跟著沉默了一會兒,但還是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自從三月前,你一劍廢了韓靈兒,又一人霸占萬靈血池修煉后,我就觀你氣息忽高忽低,起伏不定。
你是不是除了補天真經之外,還在修行其他功法?”
七夜回道:“可以不說嗎?”
“呃……”
被這么耿直的回答噎了一下,柳未明臉色一僵,而后繼續恢復笑容:
“自然可以,只不過老夫得勸你一句,你好不容易才用補天真經為自己脫胎換骨,重塑身軀,掃清了身體的那些隱患。
若是再把自己身體搞得一團糟,補天真經雖強,卻也不是萬能的。
就好比你的拔劍斬天術,這門魔功副作用不可逆轉,還是少用為妙,趕明我再給你找幾本佛家法門看看。
那些老禿驢雖然一個個滿嘴慈悲,道貌岸然的,但功法總是沒錯的。”
七夜嗯了一聲,說道:“我比你更怕死,所以你盡管放心。”
就是這樣我才不放心啊!
柳未明心里嘀咕道。
七夜能夠安靜修行,
又有今日境界功力,可是他力排眾議,把培養圣子的未來十年的資源份額全都砸到了七夜頭上。
就好比這最重要的萬靈血池。
池水要選用各種百年藥材,然后用秘方配合天池池水熬煮。
每日消耗補充,起碼要數萬兩銀子起步。
然而,這還是最基礎的。
接下來還得選用異獸之血,屬性上還得相生相克,配比上更得小心,多一點不行,少一絲報廢。
如今補天一脈飼養的那些異獸都弄得快貧血了,就是因為七夜沒日沒夜的修煉。
血跟不上來啊!
負責此事的長老不知道跟他抱怨過多少次,往日萬靈血池半月一開,異獸還能輪著來放血,平時養養膘啥的。
可現在血池日夜不停,這血再放下去,大家很快就能吃異獸全桌宴了。
補天一脈也將永遠失去他們的異獸寶寶們。
最后柳未明實在沒有辦法,去其他幾脈,托了好幾個人情,才把人家的異獸和坐騎牽過來一起放血。
這才讓自家異獸有了喘息時間,現在大家都想盡辦法給它們補血呢。
他付出了這么大代價,要是七夜再把自己搞報廢了,他就算弄死他也換不回來這些被消耗的資源和人情。
所幸七夜現在的表現令他還是比較滿意的。
進境之快,何止前三,數遍前任歷史,也找不到一個能與他相比的,不過不能太夸他了,會驕傲的。
就是七夜時不時搞些自己的小動作,讓他很是頭疼。
人與人之間,就不能坦誠點嗎?
“那……就這樣吧,你安心修行即可,外面的壓力不用管,我會處理好的。”
柳未明本想問問七夜現在到底到了什么境界,但想了想還是沒問了,反正問了也白問。
至于外面的壓力,那完全是七夜的霸道風格導致的。
就好像之前那韓靈兒,人家可是補天一脈一位太上長老,也就是大宗師的寶貝孫女。
從小修行補天真經·殘篇,全本只有得到補天圣主認可后才能傳授,所以她時不時要來萬靈血池輔助修行。
那一天,韓靈兒的狀態極好,竟在血池中多堅持了兩刻鐘的時間,忘記了血池外面還有人排隊等著。
剛好這人就是七夜。
七夜可從來不會跟人客氣,既然到了自己的時間,血池就是他的。
至于那些敢攔著他的守衛。
嗯,他一直覺得這些守衛就是擺設。
恰好在血池當中修行一般是要脫衣服的,所以韓靈兒從血池浮上來的時候,就恰好遇到面無表情的七夜。
那一刻,兩者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外人無從得知。
反正七夜泡完血池,結束修煉后,才把奄奄一息,渾身是血的韓靈兒提溜了出去,應該也算是劍下留情了吧。
結果……
柳未明都不知道怎么評價這件事,甚至覺得荒謬。
被打成重傷的韓靈兒不但不來找七夜麻煩,反而要他負責,說要嫁給他。
而韓靈兒的爺爺,那位太上長老也給柳未明施壓,說他寶貝孫女的清白身子被看了干凈,必須讓七夜娶了他孫女。
柳未明當場就想說你丫的在想屁吃。
七夜可是他精心挑選的好苗子,未來是要成就大宗師,要繼承圣主之位的人。
你就拿個二十多歲都沒嫁出去的孫女兒出來就想空手套白狼,想的也忒美了。
所以他一推再推,反正找麻煩他接著,想成親,沒門。
至于七夜,根本沒啥感覺。
要不是柳未明提起,他都忘記三月前他傷的那個女人了。
其實七夜倒是挺感謝她的。
自從把她差點殺了以后,他不管在血池里修行多長時間,都沒人來催他趕緊上來了。
而且貌似半月一開的血池規矩也跟著變了。
他現在想泡多久就泡多久,隔一段時間還有人來補充血池藥力,他可是吸了個爽。
這就讓他實力在一個無人知曉的狀況下突飛猛進,直接加上了助推器。
“我會的,多謝柳長老照顧。”
七夜點點頭,對著柳未明感謝道。
他心知柳未明在暗中為他做了很多,也擋住了很多壓力,否則他不可能就這么輕輕松松就拿到這么多資源輔助自己修行。
這份情,他會記住。
柳未明笑道:“還是那句話,如果你真想感謝我,就趕緊拜我為師。”
七夜很不給面子的搖搖頭。
如今的他已經不需要師父來對他進行指導。
而且不管是正道,魔道,師恩重于山,背叛師門,會遭到正魔雙方唾棄,幾乎和采花賊一個等級。
他若是拜了柳長老為師,平白給自己添了一層束縛。
當然,也不是沒有好處,起碼柳長老會更加用力幫他,也讓他在魔門中有個真正的山頭。
不會像現在這樣,看似名為圣子,風光無限,可其實這條小命永遠走在懸崖上的鋼絲上。
一朝失勢,他就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不,應該說他也沒什么機會落腳了。
就憑他現在得罪的這些人,沒有人會讓他有機會重來的。
可現在的他已經不需要了。
他只會一路變強,然后最強!
柳未明搖搖頭,嘆道:“哎,當初想考驗考驗你,結果就落后一步,現在你都看不上我了。
那你想要拜誰為師,圣主閣下么?
他已經很多年不收徒弟了,不過以你的資質未嘗不可讓他破例。
而且我上次問過他,他有點頭的跡象,你有這個機會。”
七夜繼續搖頭不言。
柳未明笑了笑:“看來你有自己的想法,圣主閣下都不入你的眼呀。”
心底卻泛起一絲冷意。
這也不要,那也不要,你是想要跟我們撇清關系嗎?
七夜好似沒有發現柳未明心中的想法,他只是輕輕淡淡道:
“劍盟日期之前,我會突破大宗師。”
“什么?!”
柳未明面色一驚。
他知道七夜不是個喜歡開玩笑的人。
至于剛才泛起的其他想法也趕緊拋得遠遠的。
笑話,七夜可是他一手培養出來的,就數跟他最親了,他怎么會對七夜下手。
“劍盟之前,我會突破大宗師。”
七夜重復一遍,就好像在訴說一件最普通不過的事情。
“所以現在的你們都沒資格做我的師父!”
此刻的七夜,背負著雙手,神情隱于黑暗,外人根本看不清楚他的樣子。
可在柳未明看來,七夜卻仿佛一頭在他眼皮子底下突然成長起來的深淵巨獸,正朝他咆哮著,迫不及待地想要去吞噬周遭的一切。
他腳步不由猛地一退,耳旁也好似出現幻聽。
吼!!!
一聲龍吟低嘯。
血池當中,一團陰影盤旋,在暗淡的月光下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