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二皇子的聘禮不可謂不豐厚,便是高高在上的趙皇陡然聽聞,都是眼前一亮。
不過越是此刻,他越加要淡定。
如今秦魏兩國摩擦不斷,秦軍更是在魏國肆虐,打得魏皇狼狽不堪,唯獨大趙隔岸觀火,保留實力。
這個時候如果不坐地起價,對不起他這么多年的為君之道。
所以他決定再聽聽秦國的條件。
當然,禮他要收,仗他也要打。
趙皇不是那種目光短淺之輩,覺得有魏國拖住秦國,那么大趙就能一直積蓄實力,穩做釣魚臺,甚至做起了未來吞并二國的美夢。
他之所以不出手的原因只有一個,時機未到。
如今邊軍主帥未穩,他派去的大將并不能壓服鎮北軍的驕兵悍將,已經數次上奏想要解甲歸田。
想來他在邊境的日子并不好受。
而鎮北侯的傷勢經過小半年的修養,已經能下床走路。
當想要他繼續投入軍務,按照最好的估計,也還需要一年半載的時間。
說起來趙皇有時候寧愿鎮北侯死在刺殺的路上都比現在好。
鎮北侯未死,鎮北軍一日不會歸心。
所以他派去主持邊軍的大將才會那么難受,他們都在等著他們真正的將軍回來呢。
鎮北軍世代受鎮北侯府統率,幾成私軍,想要壓下鎮北侯的威望,不是一時半會能做到的。
便是上輩子,鎮北侯真正遇刺身亡,最后趙皇還是啟用了現在的鎮北侯世子趙括。
原因就是防止鎮北軍未戰先亂。
除了這個原因之外,還有的就是趙皇想要再等等,等到秦魏兩國再拼一會兒。
魏國原是三國中的第一大國,底蘊深厚,雖說被秦軍打了個措手不及,但是他們的戰爭潛力還是很強的,面對滅國之危,怎么也得狠狠消耗他們一波。
這時候能夠讓秦魏二國多消耗一份力量,大趙未來的勝算就多上一分。
而高臺下面代表秦皇而來的白浪聽到魏國二皇子的條件后,嘴角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
他鏗鏘上前,抱拳道:
“趙國皇帝陛下,小使前來之時,我大秦皇帝陛下早有交待,無論魏國出何聘禮,我大秦都比他高出一分。
魏國若以西沙郡為聘,我大秦就愿以百城為聘!
魏國愿出踏雪名駒,我大秦也愿拿出大秦軍中特制機關獸狼百匹,機關獸猿三十頭,機關獸鳥十只。
魏國以黃金器二十萬斤,我大秦就出四十萬斤。
平陽公主嫁入秦國以后,為我大秦西宮娘娘!
同時大秦愿意與大趙簽訂和平國書,十年之內,秦趙二國互不侵犯,只要趙國不主動出擊,大秦保證永不犯趙國邊境。”
十年,與魏國的永結同好相比,似乎小家子氣了一點。
但如果加上國書之后,這份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
只要秦國不想在未來歷史中留下背信棄義的惡名,他們就不會對大趙出手。
而大趙也就有了充足的功夫來整理內務,甚至出軍和秦國一起瓜分魏國也不是不可能。
大趙和魏國可從來沒有什么互不侵犯的約定。
如果能在魏國這頭龐然大物上分下一大塊肉來,也不是不可以。
只不過就怕秦國消化了這一次在魏國的戰爭果實后變得不可制,到時候大趙難免步魏國后塵。
不過身為皇帝,總是有迷之自信的。
憑什么以后秦就能勝趙,難道他就比秦國那個年輕人差到哪里去了?
所以這個憂慮只在趙皇的腦海中稍閃即逝。
此刻的趙皇心中已經傾向于答應秦國了。
但他想要的還不止這些。
可出于皇帝的體面,這份討價還價的工作自然不能由他來干。
于是他笑道:“秦魏二國都極有誠意,朕一時間也難以決斷。這樣吧,這場婚事終究是平陽公主的終身大事,還要聽聽她的意見。
寧兒,你可有屬意?”
同時,他向海公公使了一個眼神。
海公公立馬明白了陛下的意思,得加價。
趙寧就坐在趙皇的一側,盛裝出席,卻好似一尊廟中的雕塑,不言不語。
此刻聽到趙皇詢問,她的目光飄向趙皇,得到一個充滿父愛的慈和微笑。
若是以前,她一定會回以一個大大的甜甜笑容。
可此刻,明明已經打算接受自己的命運,可卻怎么也笑不出來。
最后,她只柔柔道:“一切全憑父皇吩咐。”
她終究沒在這大庭廣眾下反抗,大概是知道即便反抗也沒什么用。
這是關乎國家大事,不是她能違抗的。
江平一直冷眼旁觀,本來興致乏乏。
但一見趙寧這副模樣,不知怎的又想到上輩子初見之時,趙寧那雙黯淡無光的眼睛。
然后他啪嗒一下拍了一下身前桌案。
眾人目光都被吸引。
趙皇也是很有老大風范地問道:“江愛卿,你身為這一次寧兒的主婚官,可有什么意見?”
江平朗聲回道:“公主乃是我大趙明珠,她要嫁的人必定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秦皇領軍親征,能斬神話,能破萬軍,自是大英雄無疑。
而魏國二皇子聽說也是自少聰慧,文武俱佳,更是飽讀詩書,難得的謙謙君子,也是良配。
不過公主只有一位,所以只能取一而嫁。
但江某人認為,聘禮再多,英雄也好,君子也罷,不及良人的一句承諾。
你們二人可否能承諾,平陽公主嫁入之后,必定尊榮永享,永不背棄,即便未來秦趙為敵,魏趙為敵?”
魏國二皇子頓時遲疑。
他想承諾說自己可以。
但他知道不可以。
魏國做主的人是他的父皇,不是他。
未來如果大魏與趙國為敵,那么平陽公主就是那個最尷尬的人,什么打入冷宮,三尺白綾,一杯毒酒都是有可能的。
不過他當然也不能什么都不回答,他想了想,便道:
“平陽公主嫁入我魏國之后,魏趙二國便永結同好,何來為敵一說,公主也必定尊榮永享,是我大魏與趙國共同的珍寶。”
江平卻是冷笑道:“說了等于沒說,老子就是明擺著問你,以后大趙來打你魏國了,你可能保證平陽公主還能享受以前的待遇?
要是做不到,那就給老子爬!”
“江愛卿!”
趙皇臉色驟變。
一群本來昏昏欲睡的大臣和家屬立馬精神起來,想看看是誰這么有種。
待看到江平的面容之后,又全都釋然。
原來是江司長啊,那就沒事了。
誰不知道這位是誰都不服的代表。
當初祭酒大人找了多少背景,結果全都是一句滾。
明明人關在東廠詔獄,結果連海督主都不敢說輕易放人。
便是皇帝陛下也避之不及,祭酒大人還沒來得及在宮門外跪下,就被幾個東廠番子給架走了。
“今日是大喜之日,你莫要說這么煞風景的話!”
趙皇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道。
看江平安分了這么長時間,沒想到臨了還要加些幺蛾子。
“陛下不是說我負責此次選親的一應事宜嘛,怎么這會兒又不準我說話了。”
江平隨口回了一句,而后繼續盯著魏國二皇子道:
“正面回答我的問題,我既然當了公主的主婚官,那么就要對她以后的幸福負責。”
就算只是勉強的幸福。
一直呆呆不動的趙寧眼神終于有了一絲波動,她看向江平的眼中莫名多了幾分情緒。
雖然這人平時很可惡,但偶爾還是很男人的。
就是……
她心中再次產生了一絲悔意。
如果那天晚上她選中了他,那時候的他一定不敢違抗父皇的意思吧。
只可惜有些事錯過了,就沒有第二次機會。
魏國二皇子啞口無言,過了好一會兒才遲疑道:
“我……我不知道。”
江平撇了撇嘴道:“你就是說一句自己愿意死在公主前面,我都說你是條漢子。
現在輪到你了,白將軍,你家陛下可有賜你這份承諾的權限。”
白浪道:“臨行前,陛下已經賜我臨機決斷之權。”
“我可以保證,平陽公主入我大秦,為我大秦西宮娘娘,尊榮永享,只要公主不背棄大秦,大秦也永遠不會背棄公主。
不管未來秦趙是否為敵,男人的戰爭不該牽扯到女人身上。
這份承諾,我以白家少主的名義保證。
若有朝一日違背此諾,我白浪,還有白家愿為公主賠葬!”
“好!”江平大笑道:“我信你!”
“公主殿下,我可是為你找了一個好娘家。以后在大秦,白家就是你的娘家,有什么委屈別憋著,找白少主解決。”
“沒問題吧,白少主。”
白浪覺得自己可能被坑了,但還是點頭道:“不錯!”
趙寧不自覺濕了眼眶,朝著江平感謝道:
“謝謝你,江——大人。”
江平哈哈大笑道:
“怎么說也是我第一次為人主持婚禮,自然想要新人幸福,口碑就是這么打出來的嘛。
否則以后誰找我主持。”
江平笑完之后,就朝著白浪道:
“記住你的承諾,否則的話,就別怪我到時候找白家的麻煩。我以一個武者的身份保證。”
白浪點頭道:“自然。”
“那我沒問題了,白將軍這么夠意思,我相信公主嫁入大秦之后一定會幸福的。
陛下,我沒問題了。”
江平朝趙皇咧嘴一笑。
趙皇鐵青的臉色遲遲不曾消退。
今天這一幕對于他而言,簡直就是赤裸裸的打臉。
兩國求親使團,城中五百百姓,朝中眾多大臣面前,他身為趙國皇帝的威嚴已經受到了冒犯。
一個御下不嚴是怎么也跑不了了。
不過此刻他還不能就這么處置了江平,畢竟人家也是為了公主的幸福嘛。
就很氣!
趙皇朝一旁海公公使了個眼色。
他已經氣到不想說話了。
海公公心領神會,立馬站出來道:“諸位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
底下的莽漢徐大此刻和鵪鶉一樣,根本不敢多說一個字。
他就是再憨,也品出不對勁來了。
動不動就是一郡百城,幾十萬斤黃金的,他要有這些,還用得著來娶公主嗎?
他心里吐槽一句狗大戶沒人性,就乖乖站著當好湊數人員。
而魏國二皇子則是做著最后努力道:
“秦國狼子野心,若趙國與之結盟,無異于與虎謀皮,望陛下慎重考慮。”
白浪則道:“大秦從不背棄承諾。”
場面陷入靜默之中。
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趙皇的決斷。
許久許久。
趙皇才輕咳幾聲,慢悠悠道:“朕久聞秦國多能工巧匠,心之向往,不知秦皇是否能贈予一批與我大趙,讓我們學習學習。”
白浪躬身回道:“趙國皇帝陛下如果喜歡,我們陛下自然不會拒絕。”
“待我大秦迎親儀駕到來,二百工匠也會一同到來,移交給趙國皇帝陛下。”
他來之前,陛下早有交待,只要不涉及底線的要求,一切都可以答應。
因為在陛下心中,現在無論給趙國什么,不過是左手換右手,遲早都會回來的。
不管是魏國,趙國,秦國,未來只有一國,那就是他們大秦!
于是在萬眾矚目下,趙皇宣布道:
“秦國誠意朕已知曉,既然如此,你們便與宗正一起商定個黃道吉日,將朕的平陽公主迎娶回國。”
說罷,趙皇離席而去。
“恭送陛下!”
群臣站起來,躬身拜送。
而魏國二皇子聽到趙皇決定,也是一臉的失魂落魄,帶著魏國使團黯然離去。
趙皇的態度已經表明。
未來趙國不但可能不是魏國的盟友,甚至還會成為魏國的敵人。
國與國之間是沒有友誼存在的,只有利益。
當初他們魏國不就是坑了趙國一把,讓趙國把到手的臨淄城給丟了。
如今趙國不愿與魏國同盟,那么他們以后的壓力就更大了。
而白浪繼續面無表情,只是離去前多看了一眼江平。
這位江司長,可真不像一個正經的官員。
不過,他喜歡。
至于其他的龍套觀眾和選手,也沒有什么拒絕的能力,只得隨波逐流,在一眾宮廷侍衛的看管下有序離開。
江平在原位上發呆了一會兒。
直到趙寧走到他面前,他才恍然驚醒道:
“你怎么過來了?”
趙寧剛想說話,就見江平揚手止住道: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感動,但不必自作多情,我對你沒有意思,只是突然發瘋而已。”
說著,他站了起來,邊走邊說道:
“好好準備出嫁,打聽一下秦皇的喜好,以后那就是你的夫家了,祝你幸福。”
趙寧伸手想抓住什么,最后只有一句:
“你干什么去?”
江平頭也不回道:“跑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