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靜人定,德惠翁主暫居的府邸內,燈火漸次熄滅。
德惠翁主坐在鏡前,由侍婢拆解頭發。
“什么時辰了?”她問了一句。
侍立在旁的陳嬤嬤回道:“翁主,過會兒就二更了。”
德惠翁主點點頭,看著鏡中逐漸洗盡鉛華的自己,憐惜地摸了摸略顯疲態的臉龐。
時光真是最殘酷的東西,還記得當初嫁到大涼,這張臉嬌嫩的跟朵花兒一樣。二十來年過去,這朵花兒不可避免地枯了,白日上了妝還罷,夜晚妝一卸,老態盡顯。
她不由想起昨日見的那個小姑娘,那樣的青春明媚,真叫人又羨又妒。
不過,這又怎么樣呢?她以為對著自己張牙舞爪,大王非但半點不計較,還向她賠禮,就真是縱容她嗎?只要南源一握在手中,她也不過是任人賞玩的東西罷了。
德惠翁主輕蔑一笑,說道:“大王的宴會該結束了吧?也不知道情況如何。”
陳嬤嬤笑道:“大王敬重翁主,倘若有事,定會召翁主前去商議,既然沒有,那就是沒事。”
這話說到德惠翁主心里,笑著點了點頭。
她不是個好命的女人,但從來都能把握住最好的機會。
就像當初,因為庶出,家里要將她嫁給鰥夫,她當機立斷趁著涼王入京覲見的時候,攀附上去,成了藩王的嬪妃。雖然大涼偏遠,可好歹過上了養尊處優的日子。
可惜,老涼王的后宮并不平靜,她始終沒能生出一兒半女。
眼見涼王日老,他的兒子卻深恨自己,她越想越怕,干脆勾結兄弟,奪了王位。
這步棋走得對極了。
瞧瞧現在,那些跟她爭寵的女人死了個干凈,只有她,深得新涼王的信重,儼然大涼第二號人物。
就算新涼王立了妃也無妨,那些天真不知世事的小姑娘,還想在她手里翻出花來?等她們中間哪個生了兒子,跟涼王說一聲,抱過來養就是,她仍是大涼最尊貴的女人。
種種念頭,在腦海里一一滑過,德惠翁主露出微笑。
委實沒有必要跟那小丫頭爭一時之氣。
外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人還沒到,聲音已經傳過來了。
“翁主!翁主!大王有請。”
德惠翁主很是意外,跟陳嬤嬤對了個眼,吩咐:“你去問問。”
“是。”陳嬤嬤匆匆去了。
不過須臾,她就回來了,稟道:“翁主,大王急召,有事請您去商議。”
看陳嬤嬤神色肅然,德惠翁主不由提起心來:“怎么?宴會出事了?”
陳嬤嬤面露為難,不知道該怎么說。
“快說!”德惠翁主卻沒耐心了。
陳嬤嬤只得一五一十稟報:“那位徐三小姐帶去了婚書,當著眾使者的面,請大王簽字。”
“什么?”德惠翁主猛地站起來。
當眾立婚書,那就是正妃而不是側妃了!
她不由冷笑起來:“怪道那天要翻臉,原來瞧不上側妃之位,覺得本宮看低了她!乳臭未干的小丫頭,野心倒是不小!”
陳嬤嬤忙道:“翁主莫氣,大王請翁主入宮,那就是還有商議的余地。”
德惠翁主擺擺手:“大王的性子,本宮清楚得很!他若不愿意,直接就拒了。這會兒請本宮過去,分明心里已經同意了。”
陳嬤嬤一呆:“這……”
“無妨。”德惠翁主坐下,示意婢女重新給她上妝,“同樣是正妃,也有不同的當法。先進宮再說。”
發髻重新挽起,衣裳再次穿好。時間太過緊迫,妝容只粗粗描繪了一下。德惠翁主吩咐:“備車。”
馬車很快到了行宮前,見是德惠翁主,侍衛并未細查,揮手放行。
德惠翁主撩起車窗的簾子,看到遠遠近近站了一排又一排的侍衛,眉頭蹙緊,問道:“你覺不覺得有點奇怪?行宮里戒備怎的如此森嚴?而且也沒聽到樂聲。宴會應該還沒結束吧?”
陳嬤嬤回道:“今日舉宴,戒備森嚴倒是正常。沒有樂聲,或許就是因為出了這事,大王沒有心思飲宴了吧?”
德惠翁主點點頭。這么說倒也合理,只是她心口“撲通撲通”跳個不停,總有不好的預感。
馬車很快到了殿前,有侍者上前迎接。
德惠翁主下了馬車,見對方戰戰兢兢的樣子,不由皺了皺眉。
“你這么害怕作甚?”
那侍者急忙請罪,結結巴巴地道:“方才……殺人了,小的……”
殺人了?德惠翁主的目光掃過殿旁閑置的囚車,明白過來。
是大王殺了那個文毅吧?那個嘴硬的老頭,早就該殺了!
德惠翁主瞥過去,呵斥:“這么點小事,也嚇成這樣,如何在大王面前伺候?”
侍者深深低下頭去,兩股戰戰,半句話也不敢說。
德惠翁主懶得跟個下仆糾纏,在陳嬤嬤相扶下,步態婀娜地走向殿門。
殿前侍衛依次退開,門口那個大聲通報:“德惠翁主到——”
殿門開啟,德惠翁主提起笑容,獨自抬步跨了進去。
大殿兩旁,參加宴會使者依序排過去,每個人都注視著她,目中既有憎恨又有可憐。
憎恨她能理解,可憐是什么意思?
德惠翁主還沒明白過來,身后已經傳來了關門的聲音。
她猛然轉回身,看到侍從飛快地合上殿門,又飛快地縮到后頭去,仿佛見了鬼似的。
怎么回事?
耳邊已經響起一個清悅的聲音,帶著閑適悠然:“德惠翁主,晚上好啊!”
德惠翁主回過頭來,看到主位上的人,頓時驚住了。
“怎么是你?”坐在上頭的分明是徐吟。
她左看右看,都沒瞧見吳子敬,不由心生不喜。
“這位置也是你坐的?”她不客氣地說,“大王呢?”
大王真是的,就算簽了婚書,也不能如此縱容!以往看他行事冷靜,怎的遇到這徐三小姐,就被美色迷昏了頭?過后定要好好說他!
可惜,她沒有這個機會了。
主位上的徐吟,笑瞇瞇地一抬手,甩過來一個東西:“你的大王在這呢!”
什么……那東西正正摔入她懷中,濕漉漉的很不舒爽。
德惠翁主低頭一看,頓時驚得大叫出聲。
人頭!吳子敬的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