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孫行父若是知道呂武心中的疑問,極可能會來個無語凝噎。
晉國當然是魯國的爸爸。
然后,爸爸不該疼愛兒子的嗎?
就算兒子再怎么的混賬,終究還是兒子,跟外人那是不一樣的!
當然了,真要排個輩分高低,魯國并不想當兒子。
他們琢磨著,認下晉國這個兄長挺不錯的。
而作為兄弟,肯定是要相愛相殺才能顯示出感情上的深厚,以至于魯國動不動就愛在史書上編排一下晉國。
在季孫行父看來,他以執政的身份過來,已經非常給呂武面子。
這人都來了,話也講了那么多,是不是給點反應?
最好當然是立刻答應壓服齊國,再將莒國交給魯國來處置,才顯得夠兄弟。
呂武伸手揉巴了笑得僵硬的臉龐,語速緩慢地問道:“若莒國歸屬予魯國,齊國興兵伐之,魯國可能抵擋?”
季孫行父先是大喜,而后默然。
魯國肯定無法單靠一己之力扛住齊國,要不還巴結晉國作甚?
“我待晉優之,有招必應。”季孫行父開始講起道理。
類似的言論,老實說呂武已經聽得煩了。
凡事講個有因有果。
首先是魯國需要來自晉國的保護,才成為晉國的小弟。
老大收些保護費,過份了嗎?
召喚魯國出兵,每一次都是讓魯軍擔任啦啦隊的角色,沒有一次讓魯軍真的去跟誰血拼。
晉國幾次幫助魯國,是派出軍隊為了魯國,與來犯之敵進行血戰,認真并且嚴肅地擔負起一個老大該有的擔當。
其實,晉國不獨是這樣對待魯國,對待任何一個小弟都是一樣的。
真要攤開來講,晉國壓根就不信任幾個小弟的戰斗力,每每都是以己方的部隊作為主力,真沒干過讓小弟頂在前面的事。
另外,就算是戰事不利,撤退也是讓小弟的部隊先撤,安排晉國自己的部隊進行殿后。
說白了,晉國這邊害怕的是小弟的部隊擋不住,導致被敵軍來個銜尾追殺。
所以當晉國的小弟,費的是時間與錢糧。
至于為什么說費時間?
純粹是晉國這邊召喚小弟有點頻繁,不是拉去當啦啦隊,就是動不動搞會盟活動。
呂武認為季孫行父壓根就沒搞懂狀況,不再談論正事,扯了一些風土人情的事,結束這一次見面。
走出帳外透氣的智朔看到魏相出來,低聲說道:“武已有為‘卿’之姿。”
魏相聽得一愣。
他要是個現代人,會來一個“我還覺得有大帝之資咧!”的吐槽。
只是,他必須搞清楚一點,是智朔自己在感概,還是從智罃那里聽到過什么言論。
智朔看到魏相愣住,笑嘻嘻地說:“欒氏與郤氏已不可轉圜,兩家必將分出勝負。朔私以為元帥將勝,介時……,呵呵。”
一時間,魏相的心情有些不美麗了。
老智家這是判斷欒氏與郤氏沒有善了的可能性,已經在提前做布局。
關于這個,其實老魏家也一點不慢。
真要是亂起來,并且是欒氏獲得內部斗爭的勝利,一下子就會空出三個卿位。
老魏家對其中的一個卿位志在必得。
他們很需要來自老呂家的從旁協助。
一旦老呂家也加入到對卿位的爭奪?
一下子有兩個新家族成為“卿”,于難度方面好像不是只增加一兩倍啊!
“智伯極喜武?”魏相試探了一句。
智朔納悶地反問,道:“魏氏有何人不喜武?”
那可是活生生的天下第一。
又是一個只用了七八年時間,將家族發展到這種規模的人。
用智罃的話來說,晉國要是能增加這么一個新鮮血液,會是一件挺好的事情。
對此,中行偃也是認可的。
就是有一個前提,呂武要懂得做人,該給的好處必須給足咯!
同時,陰氏在正治上也需要付出代價。
比如,陰氏唯荀氏(智氏、中行氏)馬首是瞻。
關于扶一把陰氏這件事情,荀氏內部還在商討之中。
也就是智朔想在魏相這里表現出自己聰明,才會顯露出馬腳。
魏相在當夜特地找到呂武,將智朔的態度直接講出來。
“我為‘卿’?”呂武跟魏相的反應一樣,初聽給直接愣住,后面帶著期待,又覺得有些不可能。
這樣的反應倒是讓魏相釋然。
魏氏已經努力了幾代人,想成為卿位家族都需要看機緣。
陰氏才崛起多少年?
在這個一切講血統的年代,暴發戶就是暴發戶,并不是一代人崛起就能獲得高位。
魏相關心地問道:“武將如何處之?”
他只差提醒別被智氏和中行氏給利用了。
中行氏跟欒氏走得太近。
智氏和中行氏同出荀氏,是一家人啊!
這么算的話,荀氏其實是有兩個卿位。
另外,郤氏真的倒了下去,其他家族難道就沒有想法嗎?
光是排隊眼巴巴盯著卿位的家族,在晉國就不少于十五個。
再拿韓氏來說,韓厥肯定會試一試能不能將趙武給扶起來。
而趙氏之前就是卿位家族,有韓厥的力挺,其余貴族在感情上的接受度,可能比接受魏氏和陰氏會更容易一些。
別提受過趙氏恩惠的家族著實不少。
依呂武的真實想法,甭管誰接受或是誰反對,能成為“卿”當然是先不顧一切。
等待真的成了“卿”之后,能讓眾貴族接受也罷,不能就靠實力說話。
呂武搖著頭,一副不以為意的表情,說道:“以出使之事為重。”
魏相不好再多說什么了。
他們之所以停在“蔑”,一方面是部隊需要休整,再來就是等待國內將國書以及“節”給送過來。
算一算時日?
如果韓厥那邊不出現什么幺蛾子,送國書以及“節”的隊伍,怎么都該在這一兩天之內抵達。
若是少了那兩樣東西,他們直接進入齊軍與魯軍對峙的“蒙”,意義上就變得不一樣。
有國書和“節”才是使團。
大軍抵達就表明要以武力直接進行干涉。
當然,不是說有了國書與“節”,就代表不會進行武力干涉。
比較讓呂武意外的是,隔天齊國那邊又來了隊伍,領隊的是晏弱。
這個叫晏弱的人是齊國的大夫,子姓。
認真算起來,晏弱跟呂武有著不知道離了多少代的同一個祖宗。
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就是,呂武的林姓并不是源出于子姓,也許是來自姬姓。
畢竟,姬姓是有些人改成林姓的。
因為呂武就沒有族譜,怎么個追溯法,靠的是一張嘴,要么就是自己編。
呂武等出使才知道晏弱這么個人。
換作是晏弱的兒子晏嬰?
呂武因為知道春秋時期齊國的一些事情,倒是對晏嬰更有印象一些。
大張旗鼓而來的晏弱,沒有在乎呂武是不是有出營地多少里迎接,來到營地先拜訪一下,沒談及有什么目的,再與田湣會合。
從做事方式來看,齊國這邊遠比魯國更有章法一些。
用現代化來講,就是有逼數。
說來也是一種碰巧,晏弱前一腳到,后一腳趙武帶來了國書以及“節”。
“為何是你?”呂武是真的感到意外。
趙武一臉的美滋滋,說道:“武往南而去,謁見君上稟告國內事宜,國外之事;君上果斷,追認出使之事。”
沒什么好奇怪的地方。
晉國的國君在沒正式與“卿”翻臉之前,壓根就不會駁回“卿”的決斷。
呂武問道:“君上可有交代?”
趙武一邊拿出帛書,一邊答道:“君上許正使臨機應變之權。”
這個答案讓魏相與智朔來了個面面相覷。
也就是說,經過國君的背書之后,韓厥有什么交代已經能夠被呂武無視,一切以呂武的處置方案為準。
而國君給了這么大的權力未必就是好意。
說不定,國君巴不得呂武不顧韓厥的交代,甚至是做出與交代完全相反的處置。
從這里也能看得出來,國君是越來越有正治手腕了。
呂武在看國君書寫的帛書。
里面除了國君的一切期盼之外,特別提到不能對南征的事情造成損害。
讓呂武比較在意的是,帛書中明確交代作為正使,的確是有專斷之權。
他就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國君知不知道韓厥決定將莒國歸屬給魯國了。
“武未得韓伯交代,只言出使之事。”趙武有些不明白呂武問的問題。
呂武讓趙武下去歇息。
“專斷之權?”智朔有些嫉妒了。
在晉國,擁有專斷之權是“卿”的特權。
真沒見過“卿”之下,有誰獲得過這種權力。
魏相問道:“下軍將交代之事?”
現在就看呂武愿不愿意咽下那口氣。
他左思右想,認為有些時候決不能軟弱,說道:“我已決意不將莒國歸屬于魯國。”
魏相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沒說出來。
智朔則是很佩服地看著呂武,問道:“不怕惡了下軍將?”
老實說,呂武還真不怕。
韓厥不是要公事公辦嗎?
魯國這么對待呂武,而他是代表晉國過來。
這樣一來,魯國輕慢的不是呂武,是輕慢晉國!
得到這樣待遇,還給送好處?
晉國什么時候這么軟弱過,能給這么欺負啦!
呂武覺得自己要是沒給晉國弄到好處,直接給魯國送好處,這一次出使才是最大的失敗。
他假惺惺地說:“如下軍將親來,必如我處置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