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嗎?不,并沒有。
如果是帝國時代階段的一場城防戰,有可能因為遭受的打擊太狠,守軍死相太難看,極可能造成守軍從將領到士兵的心理防線瓦解,導致出現成建制的投降。
現在是春秋時期,陰氏與魏氏在進行的是一場家族保衛戰,投降一方很可能會得到一無所有的下場,身為家主的魏絳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投降了呢?
魏絳能夠做到的只有堅持,底下的士兵見家主不投降再感到害怕也是無濟于事。
現在這么個年頭,士兵并沒有獨自投降的資格,起碼需要一名“士”的帶領才能投降成功。
“士”有屬于自己的榮譽感,他們對家族的忠誠遠超于國家,并且很清楚投降之后將得到什么待遇,總是希望能夠掙扎一下的。
如果魏絳投降,他本身反正是活不下去的。
魏氏的其余人?得到最好的待遇也是淪為奴隸,一些人則是會被殺死。
有話語權的那一部分人,他們但凡還有得選,允許將自己的命運交給敵人嗎?超大概率是不愿意的。
魏絳渾身灰點的回到城內,對于身后滾滾升起的濃煙,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退往街道!”他下令。
這是一座城,一開始有許多的普通人居住在城中,肯定會有占地很廣的民居。
有鑒于現在幾乎沒什么城市規劃,民居不坐落會顯得很是雜亂,也就形成了許許多多七彎八繞的道路或小巷了。
魏氏一開始就打算固守城池等待局勢發生改變,無論是魏氏和三戎的聯軍抵達,還是天下諸侯組建聯軍討伐陰氏,反正一直堅持下去就對了。
在這種基礎上,魏絳借鑒鄭人的做法,加班加點在“魏”城內又起了多道防線。
那是一些泥土混草的墻壁,最矮的三米,最高的六米以上,厚度則是從三米到四米左右。
這些城內的“城墻”太過于趕工,建造期間使用的是火烤法。
簡單的說就是,搭建起了籬笆結構,再一層又一層糊上泥巴,隨后堆上茅草、干柴等物燒,用以快速凝固。
人類在氏族時代就已經掌握了這種方法,一般是用在建設部落外圍防御工事上面。
至于說建造房屋?都有街坊鄰居,誰敢在建筑物密集的地方放火,不怕引燃周邊的民宅,再被圍毆致死啊???
使用那種方法來筑墻,實際上跟一層層夯土在牢固上沒得比。這個就是城墻為什么都是使用夯土方法的
原因。
磚石造城墻?需要到有明一朝了。
魏氏那不是沒辦法嗎?為了快速在城內建造防御鏈,自然是什么方法能夠快速成型就用什么方式。
“主,若是陰氏焚城……”魏剛也是一副灰頭土臉的模樣,臉上有著很大的驚恐。
魏絳左右掃視都有茅草屋頂的建筑物,更多的建筑物墻壁其實也是易于燃燒的結構。
那是什么墻壁呢?其實就是編制籬笆板,再弄上很多的草,用來阻擋視線,擋風的效果也是比較可以的。
有些人會再在墻壁上糊一層泥巴,問題是有閑工夫或那么講究的人著實太少。
這樣的建筑物一點點火苗就能快速蔓延開來,燒起來那個叫快速和旺盛。
“速速搗毀搬離。”魏絳的選擇是這個。
既然有可能成為燃燒物,投降根本不可能投降,先行搗毀再搬移走就成了最佳的選擇。
街道上本來就有許多的士兵,有了命令又讓各座建筑物涌出更多的士兵,他們開始野蠻地拆毀房屋,再將亂七八糟的東西趕緊搬走。
魏絳回到住宅,選了個露天的地方,鋪上草席,弄來圃團以及案幾,擺上食物和水酒,時不時看一眼不遠處滾滾升空的濃煙,一邊吃肉、喝酒。
現在還有這種閑情雅致?也不能這么說。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地步,心里再怎么慌,又或者說感到絕望,極力鎮定下來總比表現得歇斯底里,要好很多的吧?
由于根本沒有相關的經驗,魏絳也不知道城墻那邊還要燃燒多久,趁著有空檔冷靜一下,再補充一下人體需要的營養,算是一種非常理智的做法了。
在旁邊服侍的女仆,一個個控制不住在顫抖身軀,倒酒的時候甚至還灑出去了些許。
換作是在平常的時候,女仆出現那種失誤會立刻請罪,會得到一個什么下場就看主人的心情了。
被酒水灑在手上的魏絳只是看了一眼滿臉蒼白的女仆,看著對方一臉的擔驚受怕,說道:“勿需害怕。陰氏若破城,我不得活,將士抵抗必死,你等女子安全無憂。”
是陰氏不殺老弱婦孺嗎?某種程度上,是的!
諸夏當前的戰爭,貴族享受了平時的各種優異生活,家族被滅后族人得到一個悲慘的下場屬于應該,麾下的家臣和各個階級不一定會死。
魏絳鎮定下來后再調侃陰氏,原因是陰氏對女性有著很大的追求,攻擊異族期間男人有點反抗就會被殺死,女性一般是
被擄走等待分配。
簡單的說就是,陰氏對女人一般會有優待,能不殺絕對不會殺死,可能會有一段時間作為奴隸的時間,不用多久則是會得到一個男人組建家庭。
同樣作為戰敗者而成為奴隸的男性,他們需要勞動非常久,積累“工分”來重獲自由之身,一般這個過程會相對漫長,甚至因為無法積累足夠的“工分”當奴隸到死的那一天。
沒辦法的事情,性別不同,人體器官也不一樣,待遇肯定就不同的咯。
事實上,陰氏只是延續了古老的傳統,遠古時代部落之間的戰爭,戰敗一方男人一個都別想活,女性則是成為獲勝部落的一員,繼續為人類的繁衍而作貢獻。
因為性別不同得到的待遇不一致,到底是對哪種性別更友好,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讓男人來選,應該會選擇戰死。
能活下去的女人未必會覺得幸運。
不想得到那樣的命運,只有自強圖強一條路能走,去掌握他人的命運,不是自己的命運被他人掌控。
“陰氏求女多也。”魏絳以前才不會跟女仆多嗶嗶,感覺情況不太美妙,說話是一種紓解心理壓力的方式,很感概地說道:“呂武早年征討狄人,遇白狄而千方百計追捕,擄白皮女而調教。由此可見,呂武其人淫也。”
還有這種說法?
另外,魏絳稱呼“呂武”完全是一種侮辱,意思就是呂武本來是魏氏治下的一條狗,他們給了呂武發展的機會,換來的是呂武要滅亡魏氏。
這就有點那什么了。
如果那樣說的話,畢氏曾經也是晉國國君的一條狗,晉君給了畢氏那么多,畢萬的子孫后代發達后卻各種針對公族,合適嗎?
也就是輪不到魏氏來瓜分晉國,不然算起來比針對公族過分多了。
末代周天子借錢組建“雇傭兵”掙扎了那么一下下,沒有能夠改變趙氏嬴姓滅周的結局,他臨死前也就罵上幾句“牧馬之輩,弒主賤奴”啥的,追根到底還不是他們自己沒用,不然哪能是那種下場。
“主!”魏剛進來發現魏絳在跟女仆碎碎念,講實話是有點被嚇住了。他穩了穩心神,繼續說道:“城墻之火已滅,敵軍擂鼓進逼!”
不就是鼓聲嘛。
這邊也能聽到的呀。
事實上,陰氏那邊有進行勸降,沒有得到任何的回應才繼續展開攻城。
經過焚燒的城墻變得漆黑,城墻下方以及上面倒斃著很多姿勢奇怪的尸體
這些尸體并沒有焦炭化,燃燒的時間以及溫度沒到那種程度。他們看上去死狀凄慘,每一具尸體都是張大了嘴巴,身上的衣物緊緊跟身軀粘著,發出了一陣陣烤肉的味道。
陰氏的大型器械在馬或牛的拉動之下抵近城墻,一陣木材的響動后,踏板被放下砸在女墻之上,隨后大批的陰氏士兵沖了出去。
這些陰氏的士兵一上城墻就有點受不了,主要是空氣里的味道很奇怪,再來是被眼前的一幕幕震驚到了。
他們之中的很多人礙于心理素質的關系,胃部一陣涌動,控制不住從口腔噴出一大股穢物,再被面甲擋住灑得一身。
一聲聲尖銳的破空聲響起,乃是城下早就嚴陣以待的魏氏弓箭手得到射箭的命令。
辛虧第一批上去的是陰氏這邊的甲士,他們在狼狽的狀態下遭到箭雨洗禮,箭矢落下沒有響起幾聲慘叫聲,倒是金屬的碰撞以及箭鏃射中泥土的悶響比較多。
金屬的碰撞當然是箭鏃與甲片,魏氏的扁狀箭鏃穿透力一般,只是這種形狀的箭鏃一旦射入人體,拔出來絕對是鉤起一塊肉。
倒是陰氏使用的三棱箭鏃穿透力極強沒有錯,處理傷口卻比扁狀或帶倒勾的箭鏃更簡單。
要是沒有穿防具被陰氏的三棱箭鏃射中,其實箭鏃一般會穿透身軀從另一邊露出來,砍斷箭桿會是最好的處理方式,傻了才將穿透的箭鏃重新從身軀拉回去再取出來。
所以了,陰氏這邊的箭分兩種,破甲箭鏃以及常規常規箭鏃。
有陰氏的軍官向后方的友軍通報。
很快,陰氏這邊的遠程部隊開始有所行動,弓弩手按照軍官的命令選擇仰角,一陣急促的梆子聲中進行射箭。
用遮天蔽日來形容陰氏射出的箭有點夸張,一瞬間平地起了一朵朵“烏云”則是絕對名副其實。
打攻城戰嘛,遠程兵和近戰兵的分配比例七三挺正常,七成是遠程部隊,三成是攀城作戰的近戰兵。
為什么會是那樣的比例?冷兵器攻城一般會是一個無比漫長的對射過程,雙方消耗的箭矢數量比打野戰會多得多是一種常態。
陰氏哪來那么多的遠程部隊?現在這么個年頭,是個男人基本就學過射箭,射藝到底好不好的區別而已。再來就是陰氏發明了弩,一個人學怎么使用弓箭可能要花上幾天或更久的時間,弩就是拿著扣動扳機就能射的武器。
當然了,會用也有很多區別,尤其是能不能聽懂各種射擊的命令,陰氏這邊肯定
會在平時培訓的咯。
如蝗的箭矢從陰氏甲士的頭頂飛過,一定幅度的飛行之后再落下,絕大部分射空了,一部分落在魏氏弓箭手的群中,引發了陣陣的慘叫和悶哼聲。
上了城墻的陰氏甲士,不管他們的心理建設有沒有完成,已經有魏氏的士兵從走道上了城墻,雙方爆發了近距離的廝殺。
因為高度的關系,呂武事先已經得到“魏”城加建防線的消息,未能親眼看一看搞成了什么模樣。
“多達十二道城墻?”呂武有點迷了。
鄭人很喜歡搞烏龜流,都城“新鄭”搞了九道城墻,其實對平時日常生活是一種很大的困擾。
跟晉國離得近的一些鄭國城池一樣在內城設了許多城墻,范氏在“管”城就一度撞得頭破血流。
“肅清第一道城墻。”呂武怕了嗎?沒有的事。
“焚城!”他說道。
魏氏想玩是吧?
陰氏才不樂意承受沉重傷亡一層一層的剝進去,燒一次魏氏能頂住,那就燒到魏氏心理防線徹底崩潰為止!
諸夏歷史上第一次有計劃的大規模焚城,在呂武的一連串命令中有序進行。
有道是水火無情,很多時候一旦干了玩弄水和火的事情,真不是人力所能夠控制。
盡管魏絳已經緊急讓士兵拆除建筑物,可是短短時間哪能說拆光就能拆得干干凈凈?
大火在魏氏建立的第二道防線燃燒,一些不可控的火星到處飄,很快就引燃了第二道防線。
火勢著實是太猛,已經入城的陰氏部隊被迫撤出城外,有些跑得慢的陰氏士兵甚至葬身火海。
呂武在注視燃燒中的“魏”城,臉上的表情看去非常平靜。
他的內心有表情看上去那么平靜嗎?老實說,真的沒有起到太大的波動。
冷血?笑話!
難道派出家族的士兵跟對方拼殺就不是冷血?
真正的冷血是什么?是明明不用付出多少傷亡就能取得勝利,偏偏不拿己方的人命當命!
那句話怎么說?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人最大的殘忍!
火勢一起,真的鬧到了舉城燃燒的程度。
一場火燒了半個月,期間不斷有魏氏的人出城,再一一被俘或被殺,沒有任何的例外。
“你主安在?”呂武在問的是被俘的魏剛。
這個魏氏的家臣看上去很慘,面對呂武的問話直接別過頭,露出了一臉的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