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走到小韭跟前,斥道:“我說,你們家娘子呢?怎哪哪問你你都答不知?待會兒可要出街了,你這下人!”
這好一頓的數落,差些未將小韭氣急過去。
她這性子也是執拗,那能受的了這個,自家娘子尚還未教訓過她呢,哪輪得到她半夏在這呵斥?!
當即便是爭道:“我這下人如何了?!”
二人好似麥芒針尖,互不相讓,當下這氛圍似也冷峻了許多。
幸在被水心勸住,生怕她再同這半夏吵個沒完。
姜禛離房已是有些時辰了,待會兒入夜后,便要出街置購些女兒妝,雖她打小嬌慣,可好歹也是女兒家,備著準沒錯。
小韭同水心二人,這當子便在尋她。
小韭心頭甚是堵得慌,半夏方才那尖酸刻薄的嘴臉,可還印在眼中,哪哪都是她,尤為不悅。
長亭外的閑花野草中,一個身影正躲藏其中,甚是突兀。
倒也并非心虛,只是這眼前一幕,可沒自己的地兒,無奈,只得遠觀,好不可憐。
小韭走來,行到姜禛身后,卻是瞧見自家娘子如此畏首畏尾的模樣,同做賊似的,出聲斥:“娘子,您這是做甚?”
“噓!”聞見小韭忽而傳來的聲音,姜禛被驚的一個激靈,趕忙回身拉扯住她,示意讓她莫要做聲。
遠處的二人仍在續著,分明今下方才認識,可望著卻同舊友一般,她這心里頭竟是沒來由的失落上了。
倒也是奇怪,她自己不也是方才認識這少年嗎?
越是憋屈,便越是不愿離開,心眉漸漸沉下,攥著殘枝斷柳的小拳頭,亦是越來越緊。
可身旁的小韭卻是看的明了,不曾想到自家娘子也有今日,霎時詫異。
也罷也罷,庸人自擾,何必自討煩心。
姜禛踉蹌起身,未曾開口,自顧自的拉著小韭便要離開,只是這腳步聲,甚是雜亂。
待回寢更衣,待會兒便要出街尋購一番,她可最是厭煩逛那胭脂鋪了,自己這嬌蠻的性子,怕是如何梳妝亦遮不去的。
“對了,可知那姜禛姑娘這會兒身現何處?在下稍有些事兒想同她問詢一二。”少年詢道。
他定是惦記上那姜禛了,而今這心里頭總總想她。
聞言,姜沈蹙了蹙眉,似不愿在少年面前提及姜禛,可若不應聲,又甚是無禮。
猶猶豫豫好半晌,終是答道:“三妹嗎?她待會兒便要出街,似要購置些紅妝,此刻,或早是離家了。”
少年拱手謝道:“多謝姜沈姑娘告知,如此,那在下便先行離去了,告辭!”
言罷,便是轉身離去,腳步聲亦是聞著輕快,他定是著急了。
只是他這一去,此處便獨留一席身影,好不孤單。
似因方才少年的一番話而擾心了,姜沈走后又是將鎖心喚來,吩咐道:“鎖心,你待會兒便跟著那少年,切記,莫要被發現了。”
鎖心是個怯弱的,若非因姜沈護她,保不齊便得在姜家挨欺負了。
這類偷雞摸狗之事,單單想著便會令人不安,可到底是自家娘子吩咐的,只得硬著頭皮回道:“是,鎖心曉得。”
一席光景筆直而下,燈火通明分側兩旁,有走客,有店家,有住戶,有旅人,不時還有三兩句吆喝聲道出:“看一看!瞧一瞧!”
入夜后的街肆便是如此,好不熱鬧。
當真是四月的谷雨,颯爽微風臨面,遇到的便是邂逅,遇不到的便是伶仃。
姜禛這妮子甚是出名,江洲子弟皆識她,可惜是個壞名。
這南北通達的街肆上,各色鋪坊的掌柜,大小書院的書童,可都沒少遭姜禛欺弄過,若是撞見她,管這當子如何,先跑了再說。
她也是位隨性的主兒,那些或畏懼或厭嫌的眸光,她皆是一并棄之,絲毫不能入她眼,擾她心。
除了那少年。
但見她提著裙裾,在這街肆之上邁著大步,絲毫未有大家千金的風范,也難怪日里總總說她嬌橫,這會兒再看,儼然一副紈绔的模樣。
又是嘟囔起小嘴巴子,嗔怪道:“哼!全是些嘴碎的家伙兒!”
不時亦會有二三閑人朝她望來,指指點點其一番,說道:“瞧見沒,就她!她便是那姜禛!嘖嘖!真真是姜家的小祖宗呀。”
她倒是不以為意,可再瞧眼身旁的小韭,早是被周遭的非議聲擾的面紅耳赤了,尤是難堪。
抬手掩面,同自家娘子勸道:“娘子,咱今兒個還是先回家吧,改日再逛如何?”
這日里沒譜的小韭,竟也會縮在姜禛身后,甚是稀罕。
她還是那般倔驢脾氣,假作無事道:“逛!為何不逛?!不就是群背后嚼舌根子的人嘛,因他們而敗了興致,犯的著嗎?!”
少年一路默默跟隨,卻不知該如何同她搭話,躊躇許久,這才鼓足勇氣,上前喚道:“姜禛姑娘!”
尋聲回頭望去,見是那少年,當下竟也無措上了。
周遭的種種非議聲尚在,這會兒子遇見他,定是不妥的。
稍稍后退一步,將頭撇去一邊,不敢于其對視,回道:“易公子,你怎來了?”
少年扯謊道:“我是偶間路過罷了,不曾想撞見姜禛姑娘,倒是有幸。”
抬手撫去一縷鬢發,而后掩面遮羞,回道:“是嘛,確實巧了。”
如此一來二去之下,少年似也看出她這會兒的反常了。
佳人含羞,欲拒還應,此乃郎君所求。
少年這扯謊的功夫倒是不賴,竟又是打著幌子,說道:“姜禛姑娘,我今兒個夜里出街,乃是為隨幾件見禮給親人,故而在此。”
“見禮?我想想,這江洲有三寶,一花二水三燈鬧,可都帶不走的。”江洲便是個山水地兒,除了風景,倒也無他獨特的。
“如此,那可難辦了,若是姜禛姑娘不嫌棄,可否容在下與姜禛姑娘同行,也好漲漲見識,而這見禮,或還需有勞姑娘了。”邊說邊是向前一步踏出。
姜禛卻是攥著裙袖朝后退去,她當下這般羞澀同躊躇的模樣,早是令一旁的小韭看呆了。
自家娘子這是怎的了?莫不是當真動心了?
晃悠著小腦袋,看看自家娘子,再瞧瞧那少年郎,眼瞅著便不似一對,著實不般配。
終究還是被她拒絕了,少年獨自離去,待轉角之時,再是回首朝她望去。
愁影背闌干,素發殘風露,她的背影自少年眸中,想必定是極美的。
小韭是個倔強的主兒,總總跟在姜禛屁股后頭,嘰里呱啦一通,嘴碎個沒完,講什么自家娘子不該拒絕那少年郎的。
差些未將她耳朵磨出繭來,煩氣道:“吵死了!我拒絕與否,干你何事?!你莫不是想教我做事兒?”
小韭定是沒這膽的,忙不歇地將小腦袋沉下,瑟瑟道:“沒有的事兒,小韭就是瞎尋思罷了。”
臨近南花樓,當吃南花酒,姜禛在這地兒可是沒少出丑的,哪次不是醉至酩酊,方才回去。
姜老太太最是不待見醉酒之人,哪怕她千般萬般疼愛姜禛,可若是動酒,這該打還得打。
姜禛亦是沒少挨板子的,隔三差五便得躺在榻上修養,可就是不聽勸,真真是急死人了。
小韭連忙上前,勸道:“娘子!您這大病初愈,可莫要在動酒了!”
倒是苦了小韭了,每每自家娘子醉酒,她亦是要挨板子的,要賴便賴自己不運吧,怎怎攤上個如此愛惹事兒的主子。
“不妨,小酌,小酌。”姜禛自顧自的向前走去,并未理會小韭的勸說。
她這當子好不煩心,或是悔了吧,她后悔方才拒絕那少年郎了。
殊不知那少年眼下亦不好過,滿心的憂愁無人可訴。
倒算是緣份,姜禛買酒吃酒消愁,前腳剛上樓,那少年后腳便進來了。
少年當下并未上樓,坐在院內的檔口處,抬眼便是滿載的繁星,甚是美麗,卻也不搭自己這愁苦的心緒。
化為天上星,自有苦酒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