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內,臨安侯慕修齊靜靜地坐在主座上喝茶。
他面沉如水,一雙眼睛專心致志地盯著杯中茶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二老爺慕修遠有些不耐煩了。
他皺著眉頭問道,“大嫂,這大丫頭到底什么時候過來啊?我今日還有個要緊事要辦,耽誤不得。”
二老爺最近剛調任刑部的重案司,上任第一樁差事就是個連環殺人案,案情緊張忙碌得很。
若不是要見見從未謀面的大侄女,他這會兒早就出門了。
二夫人毛氏素來溫和,是個不愛多言的性子,但從她微蹙的眉頭可知,此刻毛氏的心情也并不舒暢。
臨安侯夫人周氏心里很是得意。
她故意讓季嬤嬤晚了半刻鐘去叫那死丫頭過來,無非便是想讓二房三房先入為主。
蘇梓萍的女兒不懂規矩不敬長輩,第一印象不好,以后便是遇到什么事,恐怕也沒人愿意出手相幫。
三夫人鄭氏年輕時傷過腰,不能久坐。
但臨安侯在,她也不敢造次,只能硬生生地挺著。
可從大清早一直等到了日上三竿,這是不是也有點太過了?
鄭氏苦著臉對大夫人周氏道,“大嫂,要不您再派個人去瞧瞧動靜?”
三老爺慕修宏立刻喝道,“大嫂治家有方,這還用得著你提醒?”
他將自己的茶杯往鄭氏那用力一放,“喝茶!”
鄭氏的腰是真疼,偏偏丈夫一點都不體貼,還要在人前堵她的嘴讓她沒臉。
她又痛又臊,只覺得長房就是與她八字不合,被周氏欺負也就算了,連個鄉下來的小丫頭也要折騰她。
一時間,屋子里靜若寒蟬,那些小輩們就更沒人敢開口抱怨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主座上,臨安侯的目光終于從茶水上移開。
他站起來,冷哼了一聲,“既然還沒有準備好,那今日就不見了。”
這話一出,堂內眾人的表情各異。
周氏抿了抿嘴,“老爺,這不妥吧?孩子畢竟剛來,有些不慣是難免的。”
臨安侯沉著臉,“急什么,也不是明日就要出嫁。”
三夫人雖然不敢說什么,但也還是趁機站了起來松動她的老腰。
二老爺皺了皺眉,“既然如此,那改日再見大丫頭吧!”
他衙門里確實還有急事,實在是耽誤不得,對著臨安侯道了個辭便跨出一只腳要往外走。
這時,忽然有一團紅彤彤的影子迎面而來,徑直撲進了他的懷中。
二老爺震了一驚,“什么人?”
這話還沒有說全,便聽到懷中一句聲嘶力竭的“爹爹”……
季嬤嬤喘著粗氣跑過來,“錯了,錯了,大小姐認錯人了,這位是二老爺,堂上的才是侯爺呢!”
原本要各自散去的人群,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都紛紛停了下來。
少女猛得從二老爺懷中彈出來,滿面羞紅。
她一身紅衣,在皚皚白雪下原本就十分醒目,這會兒雪膚紅頰,又滿臉都是淚水,看起來就更鮮活動人了。
“二……二叔……”
“哎……哎!”
二老爺的眼神十分復雜。
有些尷尬,又有幾分心疼,甚至還有些羞愧。
名正言順的慕家血脈,居然連自己的父親都不認得,大庭廣眾認錯了爹,雖然看著是小姑娘的荒唐,但內里理虧的到底是誰?
二老爺撓了撓頭,“這個……二叔衙門里有人命案子,得去辦差了。”
想了想,他又覺得這句話是不是說得太冰冷了一些?
二老爺想象著自己孩提時代最喜歡聽到的話,又補充了一句,“等我回來的時候,給你帶糖葫蘆吧!”
少女有些懵懵地點頭,“哦。”
二老爺步履匆忙往外走,也不知道為什么,忽然又停了下來。
他轉身回來,拉起少女的手拖著她往堂內走,一直走到了臨安侯的面前,然后將少女的手放在了他大哥的手上。
“這是你親爹,你們聊。”
說完,二老爺頭都沒有回撒腿就跑,不一會兒就沒了影蹤。
如錦抬起頭來,看清了臨安侯的臉:方臉盤,一字眉,黃膚色,細長眼。
這就是慕大小姐的親爹啊?
她忽然有些擔心起自己的長相來。
成為慕大小姐才不過兩天,根本沒有機會去細細地檢查過這具身體。
剛才凈面,也都是丫頭伺候,她都沒能往銅盆的水面上看一看自己的倒影。
這萬一要是長得像爹,可怎么辦啊!
臨安侯很不自在。
他還是第一次被個女孩子這么目不轉睛地盯著,雖然這是他的親生女兒,可從未謀面,幾乎就是一個陌生人。
何況,這個孩子生得與她的母親那般相像,他一看到她,就會想起那些不愿意再想起的往事。
臨安侯本能地想要甩開掌心里軟糯卻又冰冷的手,卻不料對方反手將他的手握住。
“你……”
如錦這回沒有哭,“你真的是我的父親?”
臨安侯撇開目光,含含糊糊地回答,“嗯。”
尷尬和疏離是只屬于兩個人的,這幅景象在旁人看來卻父慈女孝得很。
周氏幾乎就要氣瘋了。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個死丫頭,沒想到,真的和蘇梓萍長得一模一樣。
那張臉,她以為這輩子都不用再看到了,今日卻像揮之不去的噩夢一般又出現了……
她咬牙切齒地問道,“怎么回事?”
季嬤嬤怔了怔。
夫人不讓大小姐準時過來,她便設法多拖了一會兒,差一點就成功了。
誰料到最后關頭這死丫頭居然發瘋一樣飛奔過來,還鬧了這么一出認錯爹的把戲?
這下子,大小姐不懂規矩不守時的印象便就不攻自破了。
二夫人三夫人都是人精,還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嗎?
她這回是沒將差事辦好,還把夫人也扯了進去……
季嬤嬤一眼看到三夫人好奇的目光,立刻跪了下來,“回稟夫人,是老奴睡過了頭去晚了雪柳閣耽誤了事兒,還請您責罰!”
周氏氣得不輕。
她對辦事不力的奴才從來都不會心慈手軟。
季嬤嬤辦砸了她的差事,還折了她在毛氏鄭氏面前的臉面,就是打個三十大板也不解氣。
可黃嬤嬤死了,她手頭暫時還沒有更得用的人,便只能忍住這口氣。
“是該責罰,等回頭再說。”
周氏轉過身,已換了一張笑臉。
她不動聲色將如錦的手從臨安侯手上拿開,“都站著干嘛?坐下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