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徐階的話,張居正亦是沉默了。
若不是他的老師應對巧妙,一旦真被嚴黨借著毀堤淹田的案子展開調查,還真說不好結果會如何。說不準,他們徐黨真要毀在這一事上,而他這位得意門生亦會受到牽連而被調往南京。
雖然等待是一個很好的辦法,但實質亦是藏著一定的風險。特別嚴世蕃的鬼點子不少,卻是難保會生出其他的事端,從而將他的老師扳倒了。
最為重要的是,一旦嚴世蕃守制結束重回內閣,那嚴嵩便會得到一大助力,恐怕亦會延長嚴嵩的“命數”。
“子升兄,你可有何良策?”
胡松對這一位屢次拯救他政治生命且將他提攜到兵部左侍郎的同鄉兼前輩很是尊敬,顯得極度重視地進行詢問道。
鄒應龍暗暗咽著吐沫抬頭望著徐階,發現他的命運終究還是掌握在老師的手里。
一旦這次彈劾失敗,那他就跟吳時來等人般成為炮灰;而一旦成功,他則會是徐黨的大功臣,自己的前途變得無可限量。
只是不知這位老師能不能拿出一個良策,讓他賭贏這一把,從而青云直上、封妻蔭子。
徐璠鮮有被老爹認同的時候,此時眼睛雪亮地望著自家老爹,渴望老爹能夠拿出扳倒嚴嵩的辦法來,從而讓他有機會成為“小閣老”。
陳伯仁由始至終都不吭聲,默默地喝著茶水,暗地里跟徐階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徐階心里早有定策般,望著眾人終于緩緩地開口道:“太岳說得不錯,嚴閣老是皇上的顏面,我們不能試圖玷污嚴閣老從而讓他下臺!”
胡松等人不由愣住了,本以為徐階是要拿出全部魄力跟嚴嵩直接短兵相接,結果卻是希望落空,竟然不打算對嚴嵩那個老不死下手。
一旦無法將嚴嵩除掉,單是打掉一二個嚴黨骨干,根本無濟于事。不論是原工部尚書趙文華,還是原吏部尚書吳鵬,都充分地說明了這一個問題。
徐階將眾人的失望看在眼里,卻是繼續說道:“雖然我們不能彈劾嚴閣老,但卻可以彈劾嚴世蕃,以此牽連到嚴閣老下臺。”
“子升兄,此策甚妙!”胡松沒想到事情峰回路轉,眼睛綻放光芒地附和道。
跟著直接彈劾嚴嵩相比,這彈劾嚴世蕃無疑要巧妙得多,且不會涉及到皇上顏面的問題,而且成功率無疑是大大地增加。
鄒應龍的眼睛亦是一亮,思路頓時變得清晰起來。雖然同樣是要針對嚴嵩,但直接彈劾嚴嵩無疑是死路一條,但彈劾嚴世蕃卻蘊含著諸多生機。
徐璠對于扳倒嚴黨的事情極為上心,當即進行獻策道:“爹,嚴世蕃賊不是東西,他主管工部期間可謂是大撈特撈,特別是三大殿工程起碼拿了二十萬兩,咱們便以此事彈劾于他!”
嘉靖三十六年的一場天火,將紫禁城的前三大殿禁毀,亦給大明財政添加了一項大負擔。這項修復工程歷時五年,累計拔款近千萬兩,至今才進入收尾階段。
只是如此巨大的工程,自然難免會生出蛆蟲,免不得有官員會在這里撈錢,而嚴世蕃作為工部的實際負責人難免會借機發財。
如果說嚴世蕃最大的罪狀,自然就是那一張貪婪的嘴臉,拿了本不屬于他的錢財。
胡松等人聽著徐璠的提議,亦是輕輕地點頭,認為確實可以從三大殿入手,以此來扳倒嚴世蕃,進而迫使嚴嵩下臺。
徐階卻是連想都沒想,當即斷然地否決道:“不可!”
“爹,這是為何?”徐璠顯得困惑地抬頭望著老爹,不明白他為何要否決這最好的鐵證。
胡松等人亦是疑惑,便是紛紛望向徐階。
徐階面對著眾人的目光,喝了一口茶水才認真地解釋道:“三大殿一直由工部尚書雷禮負責,其中涉及官員過百名,且還有內官參與其中。如果我們揭這個短,那將會面臨一場惡戰、混戰。”
胡松等人聽到這番分析,這才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
雖然嚴世蕃這個人很是貪婪,但卻從來都不試圖吃獨食,而是跟著大家在一個鍋里吃飯。不論是二品大員,還是一個小小的隨行監工的小太監,他都會將他們一一拉下水。
一旦徐階要通過揭露三大殿的貪污問題來板倒嚴世蕃,不說嚴黨會如何反應,恐怕他徐黨內部亦會有人站出來反對于他。
在當前腐化的朝堂中,一旦他們做出“砸飯鍋”之事,徐階恐怕亦會面臨著諸多壓力。
張居正卻是望向老師,卻是欲言而止。
相對于選擇對嚴世蕃下手,他更希望堂堂正正地扳倒嚴嵩。讓圣上認識到嚴嵩主政下的朝堂早已經病入膏肓,認識到他重用嚴嵩的錯誤,從而對大明朝進行深入改革。
只是現在的老師不僅想著讓嚴嵩體面下野,而且還不愿意跟嚴黨正面沖突,卻是一心想著要上位,單純地追逐那一個首輔的位置。
但是張居正卻陷入深深的憂思之中,這樣得來的首輔位置真能夠為這個大明朝堂帶來巨變,讓這個朝堂恢復盛唐遺風嗎?
“太岳兄!太岳兄!”
張居正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徐璠正在輕喚著他,他當即失了罪。
徐璠指了指旁邊的蠢蠢欲動的鄒應龍,微笑著對張居正說道:“張大人,我爹深知你文采斐然,想要讓你指導一下鄒大人的奏疏!”
張居正扭頭望向臉色溫和的徐階,深知這是要他正式淌水了。
若是此次事情成功,自然有他的一份功勞;但若事情失敗,那他定然會受到嚴黨的記恨,甚至跟吳時來那般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品。
張居正深知道想要得到老師的絕對信任,這些付出還是需要的,當即便是認真地施禮道:“學生遵命!”
“既然我們決定是要彈劾于嚴世蕃,那事前的工作同樣必不可少!”徐階似乎早在準備,又是徐徐地對著大家說道。
胡松對著事情顯得很是樂觀,當即進行回應道:“子升兄,但憑吩咐?”
“諸位恐怕還不知曉!就在日前,嚴世蕃猜到圣上有停止調查毀堤淹田的意圖,當即催促董威即刻離京,這才堪堪避過召董威入宮的宮人!”徐階意味深長地望了一眼陳伯仁,對著眾人溫和地說道。
一直不吭聲的陳伯仁亦是突然開口道:“據本員外所知!嚴世蕃在知曉何九死于獄中之時,卻是當場口出狂言,說了一些大不敬的話!”
如果說嚴嵩是一面銅墻鐵壁,那嚴世蕃簡直是朽木一塊,似乎是不堪一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