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莊的大門被幾個身強力壯的番子魯莽地撞開,只是里面的擺設雖然跟平日別無兩樣,但卻沒有見著半個人影。
為首的番子帶著一幫人直撲銀庫而去,打開銀庫的大門便在里面翻箱倒柜,結果里面的架子空空如野,而銀箱更是連一個銅板都沒有。
為首的番子看到這個情況,不由得怏怏地迎向剛進來張福道:“爹,看這個樣子,山西錢莊的人是真的溜了!”
“當真可惡,這幫晉商竟然膽敢如此懶賬!”張福看著空蕩蕩的銀庫,不由得緊緊地攥著銀票怒聲道。
番子感受到張福身上所散發的滔天怒意,便是進行猜測道:“爹,方才外面的百姓都說楊掌柜從西直門出的城,怕是人是跑回山西了!”
“哪怕是天涯海角,這五十萬兩都必須給皇上兌了!”張福揚著手里的銀票,顯得十分憤恨地說道。
這五十萬兩看似跟他沒有一文錢的關系,但隆慶每次得到銀子都必定會大手大腳地花掉,而他每每都能從中搞到一點油水。
正是如此,現在五十萬兩沒有成功兌付,不僅僅是隆慶少了五十萬兩揮霍,而且直接影響到他的隱性收入,讓他如何不對這幫晉商恨得咬牙切齒呢?
最為重要的是,楊掌柜昨天讓他還要加玉印為憑,但今天一大早就溜之大吉,這無疑是擺了他一道。
“楊掌柜真的跑了?”
“你沒聽到嗎?里面的銀庫都是空的!”
“真是造孽啊!那我存的銀子是不是要不回了呢!”
外面的百姓很快得知山西錢莊已經人去樓空的消息,面對著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很多人不由得捶胸頓足。
很多人選擇將銀兩存放在山西錢莊,正是看中晉商的那一塊金字招牌,但哪里想到晉商竟然會突然卷款而逃。
當然,事情亦是當局者迷。山西錢莊的前期雖然大筆的投入,偏偏楊百石還挪用了錢莊的資金,從而致使錢莊的資金鏈早就斷了。
哪怕沒有隆慶突然拿出五十萬兩的銀票,頂多再撐一兩個月,山西錢莊亦是無法再繼續經營下去。
原本最好的解決方式是進行新一輪的融資,只是晉商失去了淮鹽和走私兩大業務板塊后,而今的日子都不太好過。
加上晉商因為貪圖邊境走私的巨額利益,卻是宛如新生的韭菜般,當真是被林晧然割了一茬又一茬。
正是如此,山西錢莊的命運其實早已經注定,只不過隆慶突然甩出五十萬兩銀票直接讓山西錢莊招架不住而已。
紫禁城,乾清宮。
隨著午膳時分悄然而至,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從御膳房送過來。
跟著很多暴發戶的思想一般,自從手頭變得寬綽后,宮里的伙食明顯得到改善,而隆慶的伙食更是直接上了一個臺階。
單是宮廷的菜蔬就有滇南的雞樅、五臺山的天花羊肚菜,東海的石花海白菜、龍須、紫菜等海中植物、江南的蒿筍、糟筍等,遼東的松子,薊北的黃花、金針等。
由于這個時代的交通落后,菜蔬的運輸還好一些,如果是要運送一些海鮮、河鮮,則是一項花費巨大的開支。
偏偏地,隆慶是一個懶散但喜歡享受的人,卻不僅喜歡那些柔情似水的女人,對于美食更是極度的向往,對于金錢亦是慢慢失去了概念。
正是如此,現在宮廷的吃食開銷亦是一個龐大的數字,隆慶每一頓保守的花費都已經達到三千兩以上。
“主子,這一道是你喜歡吃的南海鮑魚豆腐!”御膳房的蔡公公呈上花費最大的菜肴,滿臉討好地道。
隆慶聞著南海鮑魚豆腐散發出的芳香,先是忍不住咽了咽吐沫,便夾起一塊宛如豆腐般的鮑魚放進嘴里,頓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滿足感。
“主子,聽聞這個時節是吃東北鹿的最好時節,奴婢給你弄一道鹿參宴如何?”蔡公公看著隆慶吃得歡快,便是趁機提議道。
由于負責御膳房的采購,只要隆慶吃得的菜肴越名貴,那么他能夠賺取的外快便越多,故而亦是千方百計地討好隆慶。
“好!”隆慶想著那一道美食,而且聽說能夠壯陽,當即便是欣然同意道。
今天他的胃口之所以如此好,卻不僅僅是這一桌菜肴極度美味,卻是離不開他有一份愉快的心情。
剛剛已經得報,張福拿著銀票從聯合錢莊那里成功地兌換了銀兩,足足十萬兩已經進入了皇家銀庫。
如果再加上山西錢莊的那一大筆五十萬兩,那么他將有六十萬兩可以繼續揮霍,這是何等令人興奮之事。
最為重要的是,現在他的財務明顯得到改善,此次向聯合錢莊還了三十萬兩,那么他便隨時可以通過聯合錢莊繼續發行國債。
隆慶感覺自己是前所未有的富裕,想著將會有無數的銀兩供自己繼續揮霍,心里不由得美滋滋的繼續干飯。
“皇上,奴婢身體日衰,今日特向皇上請辭歸鄉!”在隆慶剛剛回到東暖閣之時,李芳卻是突然向他請辭道。
李芳是隆慶朝的老人,自從黃錦走后,便是由李芳擔任司禮監掌印。
只是人上了年紀,自然是少不得身材毛病多,時不時會咳嗽聲不止,故而李芳近段時間很少出現在隆慶面前。
隨著身體的不斷惡化,特別這個寒冬令他起床都費勁,在幾番權衡之后,亦是決定辭掉司禮監掌印的官職。
隆慶雖然感到頗為意外,但跟李芳并沒有太深的感情,當即便點頭同意道:“既然如此,朕便亦不留你,但愿你歸鄉能養好身體!”
“多謝皇上體恤!”李芳的心里其實不想離開,只是話已經說出自然沒有咽回來的道理,便是違心地表態道。
谷隆慶倒亦是厚道,便是對著旁邊的陳洪道:“陳洪,李公公歸鄉,一切賞賜便按以往的禮制進行恩賜!”
“遵旨!”陳洪忍著心中的竊喜,當即便是表態道。
李芳卻是沒有為那點微不足道的賞賜而高興,便是按著計劃說道:“皇上,奴婢今要歸鄉,但有一句話卻不知當講不當講!”
陳洪聽到這個假惺惺的話,不由得翻起一個白眼,心道:若是不讓你講,你這老貨想必要憋死不可。
“但講無防!”隆慶自然不會這么不通人情,顯得十分開明地道。
李芳早已經組織好說辭,當即便是說道:“先皇在世之時,首倡臣子的平衡之道!今內閣已經抱成團,此種情況對帝王并不利,故而臣以為皇上可效仿先皇!”頓了頓,發現隆慶不是很心動的模樣,便是繼續說道:“依奴婢之見,今要破此局,則可召楊博回朝!”
陳洪聽到這一番言論,卻是知道李芳是晉商的人,不由得翻起一個白眼暗道:“這是要發揮最后的余勢啊!”
“楊博?呃……當年被冠巾伯那幫頑童潑油漆的兵部尚書楊惟約!”隆慶先是感到一陣陌生,而后恍然大悟地道。
李芳此是沒想到隆慶竟然還記得楊家當年被潑油漆的事,卻是硬著頭皮點頭道:“正是此人!楊惟約性情剛毅,不屈于任何人,又不好拉幫結派,將其召回定然能替皇上分憂!”
“將此人召回……”隆慶的眉頭微微蹙起,顯得有些猶豫的模樣。
李芳看著隆慶猶豫不決,當即便是再添一把火道:“若是皇上還想要扶皇長子上位,卻是非楊博回朝不可!只有下面的臣子亂了,只有下面的臣子相互爭斗,您的話才能像先皇那般一言九鼎,扶皇長子登太子位!”
陳洪聽到這一番言論,卻是重新打量這個上司,為了讓楊博復起,竟然不敢為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正是這時,張福從外面匆匆走進來,對著隆慶便撲通在地道:“主子,奴婢有負圣命,還請責罰!”
這……
李芳看著隆慶都要點頭了,卻不想張福這個時候進來壞掉自己的好事。
“銀票還是無法兌換?”隆慶看到張福如此舉止,當即便想到山西錢莊的五十萬兩,顯得很是認真地詢問道。
張福的演技上線,鼻孔流出鼻涕并哭訴道:“主子英明,奴婢有失圣命,愧對主子這么多年的栽培!”
“此事亦怪不得你!或許山西錢莊真有這么一項規定,只是不知他要的玉印是什么樣子?”隆慶卻是無奈地嘆息一聲,顯得十分認真地詢問道。
張福愣了一下,卻發現隆慶誤會了,便是繼續抽著鼻涕解釋道:“皇上,臣攜銀兩到山西錢莊之時,山西錢莊的楊掌柜已經一大早便攜帶著財物從西直門離開了京城!臣已經打聽清楚,玉印之事是他故意拖延,實質是不肯兌付皇上的銀票!”
“他竟膽敢如此,簡直是可惡至極!”隆慶聽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臉上當即浮起怒容地道。
他可能接受事情辦起來復雜一點,甚至從松江將印章弄來,但唯獨不能接受自己五十萬兩的銀票無法兌付的事實。
李芳默默地咽了咽吐沫,陳洪的嘴角微微上揚,卻是擺著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張福感受到隆慶身上的無窮怒意,卻是小心地點頭道:“奴婢到聯合錢莊之時,錢莊已經關門,而門前圍著很多的百姓!奴婢知道事情不好,便是讓人強行打開了山西錢莊的大門,但人早已經離開,而銀庫一個銅板都沒有!”
說到這里,他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卻是突然掏出一枚銅錢上呈道:“不對,奴婢在銀庫中撿了這一枚銅錢!”
隆慶看著張福手中的銅錢,頓時感到這枚銅錢在羞辱自己,便是狠狠地捶在椅把上道:“查,將各地的山西錢莊通通給朕封查,朕要讓他們知曉……奸商的代價!”
“是!”張福感受到隆慶的怒火,當即便是領命道。
隆慶顯得目光不善地瞪了一眼李芳,卻是想起李芳曾經很巧妙地慫恿自己讓高拱復出,便是冷冷地詢問道:“李芳,你的祖籍是哪里來著?”
“我……我北直隸人士,祖籍山西太原!”李芳的頭微微低下,硬著頭皮回應道。
隆慶不由得深深地吸了一口涼氣,便是沉著臉道:“你且回山西好好養老,有些事情不用你來操心了!”
“遵命!”李芳頓時感到大汗淋漓,便是恭敬地告退道。
原本他有八成的把握助楊博復出,只是經過山西錢莊這件事,卻是知道不引火燒身已經是萬幸了。
經過山西錢莊的事件,隆慶不僅沒有召回晉商的保護神楊博,卻是恨不得再往楊博身上狠狠地踹上兩腳。
歷史早已經證明:一個人一旦失勢,特別自身還出了問題之時,必定會遭受到無數人的落井下石。
徐階此次被削官為民則罷,偏偏從他家里查抄出比嚴家還要厚實的家資,誰才是天下第一大貪已然一目了然。
在查抄徐家如火如荼之時,很多官員亦是紛紛落井下石,揭露了很多徐黨官員的不法之事。
其中波及到原刑部左侍郎毛愷、原吏部尚書黃光升和原工部尚書張守直等高級官員,有不少彈劾更是有著真憑實據。
不僅是退休或罷官在家的徐黨官員紛紛遭到了清算,而朝堂和地方的相關官員同樣遭到清洗,已然是近年罕見的大清洗。
由于徐家跟山西幫的親密關系隨著抄家行動而逐漸披露,加上山西錢莊沒有兌付隆慶五十萬兩白銀,致使山西幫成為了第二個重點打擊對象。
哪怕是閑賦在家的原吏部尚書楊博和原兵部左侍郎霍冀,亦是因為跟徐階有金錢往來而被削官,至于王崇古則是直接被問罪。
在職的山西系官員已經寥寥無幾,但在這場風暴中同樣無法幸免,張四維因跟晉商的關系過于緊密被外放西南出任知府。
隆慶三年底,因徐家查抄一案而被追究的官員便高達四十多人,致使徐黨和山西幫成為了歷史的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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