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雪急急的走了,比來時還要著急。
方寸知道她已經明白了自己的暗示,怕是連夜就會趕去城北瘟氣橫行之地。
慢慢轉過身來,月光灑在臉上,他的神色也出現了一抹冷怒……
妖邪害人,還真是不擇手段啊……
本以為這人魈在南山煉人丹的事情被發現之后,起碼會消停一陣子,卻沒想到,他居然這么快便又出手了,想要煉人丹,最難得便是擄人,這柳湖城百姓雖然多,消失一個兩個,三五個,不算是什么引人注目的大事,可是想要煉一爐人丹,卻非得需要短時間內,便擄走二三百人不可,尤其是在之前鬧了那么大場風波的情況下,如何能夠避得旁人耳目?
還有什么,比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瘟更好的障眼法?
盛夏時節,大瘟盛行,會死很多人!
而最可怕的,還不是死人,而是驚慌的百姓,必然會出現驚慌混亂,甚至是四處遷徒,彼此難顧,若那人魈在這混亂中趁機擄人,區區三五百人,又如何能夠被人察覺?
只是,煉人丹便已是邪事惡事,竟還要為了煉人丹,不惜害死十倍于人丹的百姓?
方寸是有前世經歷,見多了光怪陸離的,不是那等迂腐之輩,但如今心間還是有些隱怒。
這世道,竟可以亂到這個樣子嗎?
人命,就這么不值錢?
……
……
離開花園,方寸找到了老黃管家,吩咐道:“明日多購些藥材,若實在買不著,便將我買來的煉氣丹拿些,找藥師定了藥方,再尋些人手,去城北瘟氣滋生之地,支一頂帳篷,煎些藥湯子分給那些流民百姓,咱們方家是柳湖城的大善人,這時候可不能不露面!”
老黃管家頓時明白了方寸的用意,忙忙去的做了,不論是大公子死之前,還是大公子死之后,但凡有這等瘟氣或是旱澇災年,方家一直都是反應極快的,這些事也早做得熟了。
而第二日來了書院,方寸便也直接向藍霜先生告了假,講明原委之后,藍霜先生痛快答應了,看看學亭之內,這時候學子倒是少了好幾位,每逢有這等災情出現,書院反而是鼓勵學子們前去行醫救人,當然,也不是所有學子都去,還是有大部分只為修行,不理俗事的。
當天下午,方家的篷子便已經支起來了,老黃管家不但讓人請了郎中問診,煎藥湯子分發,還設了粥篷,分給饑民,只不過,期間也難免向方寸抱怨了幾句,如今這城里治瘟的藥材,都被那些黑心的藥鋪給大批買了去,外面的一時運不進來,只能高價向他們買。
僅如今煎藥的這些,就被他們賺去了四五千兩銀子呢!
呸!
城守也不管管!
以此方寸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他來到了此瘟氣橫行之地后,遍目看去,也是心生凄涼,只見這前后數里之內,已到處皆是一片慘淡,瘟氣不重,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傳起來的,染瘟而病者,便是四肢體弱,畏寒打擺,還有腹瀉暈吐,倒不是人人皆致命,只不過,對于這些本就衣食無著的百姓來說,一人染病,便無法勞作,本就缺衣少食,這一倒下,下場其實也就與找死沒有區別了。
如今,別看柳湖城還沒有受到驚動,該吃吃,該喝喝,該看熱鬧的看熱鬧,但在這城外流民聚集之地,卻已不知病死了多少人,一批批的尸首用大排車運到了義莊去,更有一些,直接扔在了亂葬崗,埋都不埋,憑白的便宜了那些專愛拱土撞棺材掏死人腸子吃的野狗。
更有許多百姓,眼見瘟氣益盛,早就拖兒帶女的,遠遠的逃了開去,或入深山,或去其他的郡縣求命,只不過,大夏不許大批百姓遷徒,早有緝捕司在外圍封路,況且周圍多深山野嶺,蛇狐精怪,便是逃出去了,又有幾個不會死在半路上,幾人討得活路,也很難說。
方寸來到了這里,便已看到此時已經有不少柳湖城里請來的郎中,或是世家豪紳譴來的家仆家奴,煎治藥湯,救治百姓,更有一些書院學子的身影夾雜其中,但卻也沖不破此地的沉沉死氣,就連那空中的日頭,仿佛也在這里顯得有些蒼白而黯淡,蔫蔫的沒有生氣。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方二公子來了,自然不會太深入疫氣之地,他只是遠遠的打了個轉,便已坐著馬車回來,卻也沒有回方府去,而是來到了城外小道上的一處茶寮之間。
茶寮不大,只有一間小小的茅屋,外面搭了個草篷子,遮擋日頭,橫七豎八,擺放了四五方粗木案子,每方案子旁邊擺了幾條板凳,賣的也只是些鄉間野茶,粗糙點心,專是給那些行商旅人歇腳休憩用的,在這野草連天的鄉間小道旁邊,倒是顯得清幽而靜寂。
茶寮老板是個看起來三十許的男子,模樣清雅而冷俊。
他卻不像其他的鄉間茶寮一般搭著圍巾,跑來跑去伺候,而是穿著一件看起來普通,實則用料考究的黑色長袍,剪裁極其合身,頭發整齊扎起,兩鬢齊整,就差一頂束發冠了。
這時候正躺在了茶寮邊一張干凈竹椅上閉目養神,腳邊有一只小奶貓在摁著兩條狗抓撓。
“老板,上茶!”
方寸挑了張干凈的板凳坐了,敲著桌子叫道。
那茶寮老板睜開眼來,慢吞吞起了身,給方寸拿來了一只茶壺,并兩只茶盞,輕輕放在了他的身前,便又回去休息,可以注意到,他十指修長有力,指甲剪的極為干凈。
方寸自己倒了一盞茶喝了,茶水已冷,他也不在意。
坐在這茶寮之中,倒是恰好可以看到那瘟氣之地灰蒙蒙的場景,染了瘟氣的百姓枯坐一地,雙目無神的等死,各色人等則匆匆來去,忙碌不堪,他細細看了一會,倒是看到了南山盟里的幾人身影,像是在幫著百姓們治病,但每個人都警惕的看著周圍,像是在等什么。
“你只是這般坐著,怕是沒什么用處!”
那打著瞌睡的茶寮老板,頭也不抬,慢慢悠悠,說了一句。
方寸轉頭向他看了過去,笑道:“秦老板知道我是過來做什么的?”
那位姓秦的老板淡淡道:“這場瘟氣是妖氣引動的,哪里有妖氣,哪里便有你!”
方寸笑道:“秦老板似乎看出了什么,可否指條明路?”
秦老板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輕輕點了點身邊的案幾。
方寸都不由得苦笑,嘆了一聲,道:“秦老板什么都好,就是要價太貴了!”
秦老板不動聲色,只見他腳下那兩條挨打的小狗已經將貓掀翻在地,準備報仇了,就輕輕一腳將小狗踢在一邊,道:“免費的消息倒是可以給你一條,若真有人想煉人丹,那么便須得注意,人丹煉成時,會大放精芒,數十里內都看得見,百里之內,煉氣士皆可察覺!”
方寸暗暗點頭,這也就是說,對方若真是在煉人丹,那么煉丹的地方,便只有挑選一些合適逃走的地方,或是像之前那樣的深山,或是某些便于遁走的邊角之地,惟有如此,才能在人丹煉成之時,立時攜丹遠遁,不被周圍趕過來的書院及城守煉氣士給困在里面……
微微沉吟過后,他忽然笑道:“秦老板,我一直想問,你什么都懂,究竟是做什么的?”
那位秦老板神色淡淡的道:“你照顧了我這么多次生意,還不知我是做什么的?”
方寸笑道:“你長的可不像是位刺客!”
秦老板道:“長的像刺客的刺客,都不算是真正的刺客!”
方寸笑道:“可你也分明不像是個賣茶的,雖然你長的不像刺客,但又像是一點也不在意掩飾自己的身份,只敷衍似的開了這么個茶寮……我真好奇,你平時接得著活么?”
秦老板不愛理他,過了一會才道:“你一人的活就很夠我賺了!”
方寸撇了撇嘴,決定不再問了。
自從當年自己第一次讓小青柳出來幫著自己找殺手除妖,結果這位“殺手先生”秦老板因為不滿意自己開出來的價碼,親自跑到方府跟自己講價的時候開始,他就認命了,方二公子躲在幕后做一位不露真容的黑手指揮別人伏妖這個計劃,從一開始,便已經流產……
所以從那之后,他干脆也不躲著這位秦老板了。
兩個人就這么一個養神,一個喝茶看風景,靜靜的坐了一會,眼見得已然夕陽西斜,小道一邊斜刺里鉆進來了一個瘦削的身影,正是從溫柔鄉里被方寸臨時拽了出來的小青柳,他向著秦老板小聲叫了聲“師父”,然后又向方寸道:“公子,南山盟那幾位有動靜了!”
“找著了?”
方寸坐直了身體,微一沉吟,忽然眉頭往上挑了挑,向秦老板道:“這個多少錢?”
逗貓的秦老板伸出一只手,比劃了一個“五”字。
方寸道:“這位可十分厲害,不是之前那些狐妖邪修能比的……”
秦老板神色平靜的道:“我論劍要價,一劍便是五千兩,不會多賺你的!”
方寸怔了一下,比個大拇指,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