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新的大缸,出現在了眾面前。
缸里的,乃是被削去了四肢,斬瞎了雙眼的薛執正長老,他甚至連舌頭都已被割去,只剩了兩耳還能聽,于是,他便聽到了周圍那此起彼伏的驚叫聲,大喝聲,不知有多少人都被驚得急急站了起來,哪怕是煉氣士們,也極少見到這等下手狠辣的事情,真個被嚇到了。
那可是堂堂金丹煉氣士啊,如何會淪落到這等地步?
然而做出了這一切的雨青離,則是面無表情,提起了那口大缸,一步一步,來到了自己姐姐的面前,將他放在了地上,然后慢慢跪了下去,向著自己的姐姐叩了三回首。
當初,正因為這個人,雨青離悔恨十幾年,姐姐受苦受難十幾年。
這一日,雨青離借這個人來證明自己已經長大,并用這個人來祭拜自己的姐姐。
雨青離的姐姐,在這最后時分,用力的睜開了雙眼。
沒有去看那口大缸,而是看向了跪在自己面前的雨青離,嘴角含笑,緩緩閉目。
周圍不知有多少煉氣士,皆被驚得站了起來,仿佛是在為雨青離的姐姐送行。
身為清江郡最強大,也最有地位的煉氣士們,這一日,他們都記住了這個守山宗的小弟子狠辣的一面,可以想象,從這一日開始,這位守山宗的真傳大弟子,名聲也徹底傳開了。
“功德……白發……”
而遠遠的看著這一幕,方寸輕輕低嘆,緩閉雙眼。
他能夠感覺到,自己頭上又生出了許多白發,但也同樣的,有一份功德進賬,雖然不多,只有八千,可仍然讓他感覺到了一些唏噓。或許與自己頭上生出來的白發相比,這功德還顯得少了,但從此時自己心里的感覺來看,他卻一點也沒有覺得后悔,反而感覺十分舒服。
起碼,心里痛快了。
而在另一邊,鶴真章與夢晴兒看著雨青離祭拜自己姐姐的一幕,也皆心生感慨。
兩個人臉色都有些凝重,身上的氣機,更是在悄然變化。
“這么大的問題,答案原來這么簡單!”
“方二公子,答應你的事,做到了!”
遠遠的,靈霧宗宗主向著方寸揖了一禮,他沒有說話,但方寸明白他的意思。
于是,眾人便皆起身。
無論是靈霧宗、樂水宗、云歡宗,還是七族煉氣士,九仙宗,郡府一行人等,誰也不愿繼續留在這里了,靈霧宗薛長老的事情,已經蓋棺定論,到了最后弟弟祭奠姐姐的一幕,便誰也不想去打擾,就連郡府的掌令與神將們,這時候也任由薛長老留在了那口大缸中。
他是死是活,已經無人在意了。
這位薛執正長老,生前也算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
從一方小小的緝妖司捕役,一點一點,經營攀爬,積功而上,做至掌令,又搭上了薛家這條線,經由大力舉薦,入了靈霧宗做長老,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講,這都是一個相當勵志,也相當讓人欽佩的路子,只不過,任是他再小心,再陰險,終究還是惹下了因果,欠了債。
欠了債,便會有人來討債,天經地義。
雨青離祭拜完了自己的姐姐,便輕輕將自己的姐姐抱了起來,走向了遠處的樹林,身為煉氣士,都能夠感覺到他的姐姐氣息已逝,也知道他去樹林做什么,是去削一具棺材。
鶴真章與夢晴兒,便都過去幫忙,孟知雪也跟了過去。
而方寸則是立在了山坡之上,遠遠的看著他們。
“方二公子點人開悟,可謂神技!”
一個聲音輕輕響起在身后,卻是神目公子陸霄走了過來。
他說這話時,聲音顯得很是誠懇。
方寸自然知道他想說的是什么,此前在樂水宗時,他一句話助人開悟,點出了一位凝光,便已經是奇聞一件,而今,當著眾人的面,又點悟了一位,便已足以讓人仰幕了。
哪怕是號稱神目公子的陸霄,這時候也要由衷的說一聲欽佩。
“我也只是鸚鵡學舌,不算本事!”
方寸這一次沒有開口便打擊陸霄,許是雨青離的傷感,也有些影響到了他。
他說的鸚鵡學舌,自然是因為那些話都是前世學來的。
而聽在了陸霄耳中,卻以為他說的是仙師方尺,微一沉吟,道:“宗門之主,多有人將我比作仙師方尺者,曾幾何時,陸霄也曾飄飄然,認為自己天資與聰穎,不會比旁人差了,但直到如今,見到了方二公子,方才知道,原來...
,原來自己與仙師的距離,還有那么遠……”
方寸轉頭看了他一眼,發現他這時候很是感慨,說的話也很認真。
而且能夠感受到,他似乎也有些問題想問。
于是他決定先問為敬,十分坦然的看向了這位神目公子,笑道:“陸小友,我聽人講,你通讀天下經典,世間術法,皆有參衍,甚至曾得道門青睞,讀過三天的道藏?”
神目公子也明顯有些詫異,但還是輕輕揖禮道:“正是!”
“既然如此,我有問題請教你!”
方寸從袖子里,拿出了一卷寫滿字跡的紙,遞到了神目公子的面前,笑道:“此番我出來,乃是走五宗,悟經義的,但看遍諸宗,還有些許問題未解,你可愿幫我出出主意?”
“這……”
神目公子陸霄,明顯有些詫異,旋及面容變得嚴肅,認真接過了這紙卷。
也不顧失了風儀,便在當場打開看了一眼,凝神良久,表情和緩了些,沒有多問什么其他的問題,只是道:“方二公子面前,不敢聞請教二字,這問題的答案,我稍后命人送來!”
方寸點了點頭,也認真的向他道:“以后你也可以問我一個問題!”
神目公子陸霄微微一愕,笑道:“原來方二公子已經看出了我有問題想要請教!”
“丁是丁,卯是卯,學問上的請教,不丟人,也不耽誤事!”
方寸笑著向他回答。
“若世間煉氣士,皆如方二公子一般明事理,興許問題便少了很多!”
陸霄低聲苦笑了一聲,臉色竟似有些沉重。
而方寸聽了不以為然,只是笑道:“也許是你放不開呢?”
“誰能放得開?”
陸霄道:“便如那位薛五先生,老成了精似的人,又怎么會不知道那薛執正長老保不得,可是他明知保不得,還是要說那些話,擺出那個態度來,便是因為他是薛家人,不得不保!”
方寸點頭,笑道:“那就活該他倒楣了……”
陸霄微一遲疑,道:“方二公子與七族之間的事……”
“不必說!”
方寸直接打斷了他的話,道:“我與七族,從來都無事!”
陸霄也一下子明白了過來,自己多言了。
他與方寸之間,也只能討論一下學問上的問題,余者哪怕提起來,也是多余。
“不好啦,不好啦……”
明白了這些,二人便都不再多說什么,只是遠遠的看著雨青離等人,砍下樹木,打造棺材,也就在場間氣氛有些沉悶,神目公子陸霄也不知該不該現在就告辭時,忽然間靈霧宗方向傳來了聲聲驚呼,卻是瞬間便將這片天地的寂靜打破,無數目光急急向他看了過去。
那竟是一位薛家的仆人,他這時候像是瘋了一般,急急沖出了靈霧宗,沖到了眾煉氣士的面前,臉上是見了鬼一般的表情,驚恐的大叫道:“薛……薛五先生剛剛被人殺了……”
“唰!”
場間所有煉氣士,一時皆呆住了。
半晌之后,一眾煉氣士,皆紛紛沖進了薛五先生所居住的客殿,然后就看到了凄慘至極的一幕,那位薛五先生還保持著在案前飲茶的姿勢,甚至手里,還端著一杯茶,可是他的腦袋,卻已不再留于脖子上,而是被放在了茶幾上,端端正正,驚恐而黯淡的看著前方。
腦袋旁邊,插著一道竹子削成的斬首令。
旁邊的空中,則有一道隱隱約約的印璽,飄在半空之中。
又是鬼官!
一時間,竟難以形容眾煉氣士心間的驚愕,客殿之中,像是被冰封了一般。
“何其大膽,何其大膽……”
第一個破口大罵的,正是靈霧宗的宗主,他簡直怒火沖天,厲聲喝道:“那……那鬼官究竟是哪里來的膽子,竟敢明目張膽,沖進我靈霧宗來殺人,這……這他媽還有沒有王法了?”
所有人都沉默,不知多少想法在心間浮沉。
此前鬼官在靈霧宗山門外,連斬十五位金丹,驚動四方,而諸宗諸族,連同郡府之人,皆是為了這件事,才趕到了靈霧宗來,原本以為來了這么多高人之后,足可以震懾那鬼官,甚至順利的將他揪出來,何曾想到,才剛剛放心,鬼官居然又在面前殺了一個人?
此前薛五先生因為薛執正的事情,與方二公子起了爭執,最終憤憤離開,獨自回了靈霧宗客殿之中,這前后也不過只有半個時辰功夫,孰料他就已經落得身首異處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