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
仙師方尺,聲名遠播,佼佼天資,卓爾不凡。
識得他的人,或說他溫文爾雅,或說他品性高潔,或說他嫉惡如仇,或說他深謀遠慮,甚至還有說他忘恩負義,翻臉不認人的,然而無論是誰,卻從未聽過說他是個瘋子的……
而秦老板,居然說方尺是瘋子,還說是比天行道更瘋的瘋子?
當著秦老板的面,很是注重風儀的方寸沒有露出什么古怪的笑容,但眼神還是有些疑惑。
“你該聽人說過你的兄長是個天才吧?”
秦老板臉上露出了些笑容,看著方寸,問道。
方寸點頭,這句話倒是不必多說,何止有人贊他是天才,簡直太多人如此稱贊。
“但在我看來,你兄長卻不僅僅是天才……”
秦老板看向了方寸,輕聲道:“他比天才還要出眾,你說他是什么?”
方寸倒是怔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比天才還要天才的……
……瘋子?
“當年天行道確實追殺過你的兄長,而且與我有關!”
秦老板輕聲開口道:“初時接到了這個買賣時,天行道并不在意,畢竟,你兄長當年再出眾,也只是一位筑基境的小煉氣士而已,因此,當時出手的,也只是三位劍鬼而已,倒不是天行道小瞧你兄長,對于一位筑基境界煉氣士而言,三位劍鬼,便已經是極有把握!”
“天行道的劍,本來就是世間最實用的劍!”
“世有九經,論殺伐之能,當推《武經》,而《武經》之道,又以天行七劍為尊,所以,某種程度上說,天行七劍,本來便是世間最強之劍,劍鬼出手,在筑基境界,便沒有人可以抵擋,可當時那三位劍鬼追殺你兄長,卻出人意料的麻煩,前后用時一月有余,都始終未能成功,直到一個月后,三位劍鬼,在當時的凌州附近,一個小小村落里,追上你兄長!”
方寸雖然早就知道兄長被人追殺過,但具體細節卻還是第一次知道。
神色不僅有些凝重:“然后呢?”
“然后三位劍鬼便敗了!”
秦老板說的非常簡單,道:“他們輸在了你兄長手下!”
方寸心間不由得微怔,覺得有些錯愕。
秦老板先是說了一番天行道的劍道之強,忽而一轉,又說劍鬼敗在了自己兄長手下……
秦老板這時已經看向了他,平靜問道:“你是不是想問,若是天行道的劍,真個同階無敵,那你兄長又是如何敗了劍鬼,甚至是以一己之力,敗掉了我天行道的三位劍鬼的?”
方寸緩緩點了點頭。
“那是因為,你兄長用的也是我天行道的劍!”
秦老板輕聲解釋,道:“三位劍鬼花了無數心血追殺你兄長,他本已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他所修煉的術法經義,應該說已經很不錯,但在天行道的劍前,仍然無用,當時在村落之中被追上,本是他徹底被逼入絕路的一次,然而就在那時候,他卻忽然施展了天行道的劍,以天行道的劍對三位劍鬼,然后三位劍鬼的劍意被他破掉,最終三個人都輸得一塌糊涂!”
“若在其他時候,三位劍鬼不會回來,只有死,可是三位劍鬼看到了他的劍,卻很是驚疑,天行道的刺客,不斬同行,所以他們三人,也不知道你兄長會不會就是我們的同行,因此當時他們敗了,也沒有自裁,而是退走,找到了我,詢問你兄長是不是我們天行道的人!”
方寸也微微凝神,對這個問題同樣很感興趣。
當初凰神王,也向他說起過類似的問題,關于自家兄長的劍道。
“他不是!”
秦老板仿佛看出了方寸的疑問,先回答了他的疑問。
然后他才繼續說道:“三位劍鬼被你兄長騙到了,你兄長使的劍道,本來就是在這一個月被追殺的過程中,從他們三人身上學了去的,而在這三位劍鬼來到了我身邊時,你兄長便也已經悄然跟了過來,然后現身,問我,究竟怎么樣才可以讓天行道放過他一馬……”
“這……”
方寸細想起來,心間潮起潮落。
自家兄長還挺會玩啊……
被人追殺的過程中學會了刺客的用的劍道且不說,甚至在明知人家追殺他的情況下,不僅不趕緊躲得遠遠的,反而順藤摸瓜的跟著溜進了刺客的老窩,當面去找人家求情?
莫名的,他就想起了當初秦老板摸進了方家,友好的和自己當面商量價格的事情……
“我當時覺得很有趣,便問你兄長,怎么會想到,找刺客求情?”
秦老板慢慢說著,面上居然也像是有了幾分笑意,似乎回想起了當時:“你兄長的回答,我現在也覺得甚妙...
覺得甚妙,他說道,有人請了天行道來殺他,便如有人握刀傷人,他不愿與那握刀的手妥協求饒,卻寧愿來與這柄刀商量,希望這殺人的刀可以多些慈悲,饒他這一命……”
方寸聽了,沉默許久,無法想象當初指望殺人的刀心軟的兄長,是何模樣。
足過了好一會,他才嘶啞著嗓子道:“然后……”
“然后我當然不會放過他!”
秦老板平靜的道:“刀就是刀,刀不會有慈悲!”
方寸一下子沉默了,卻更想知道后面又發生了什么樣的事。
秦老板不疾不徐的講著:“我給了你兄長兩條路,一條路便是入我天行道,畢竟他已學會了天行道的劍,若答應入了天行道,那天行道不殺同行,所以他當然也可以活下來!”
“第二條路,便是死!”
方寸聽到這里,已不由得想起了那些有關自家兄長曾經為天行道效力的傳聞。
“你兄長笑著拒絕了我,然后我決定殺了他!”
秦老板一點也不賣關子的說出了方寸關心的答案,慢慢的道:“彼時你兄長只是筑基,而我已是金丹境界,但我還是決定親手殺他。于是我使天行道的劍,向他出手,但我也是第一次見到可以有人在被追殺的情況下學會我天行道的劍,所以對他很感興趣,初時,我并未以修為壓他,而是以劍道論高低,但數劍之后,我覺得這樣麻煩,便準備動了全力……”
“然后也在那時,他忽然說,謝我不用修為之力,但既然要決生死,讓我留著力量也不是一個辦法,于是他便當著我的面破境入凝光,踏入了神境,接著與我動起了手來……”
“破境?”
方寸微怔,立時迅速的回想起當時兄長的處境。
依著他的記憶,當時自己的兄長,應該是剛剛處于一場極大的混亂之中,他本是入了九仙宗,但只修五品法,并不特別出眾,又因為行事理念,遭到了一些同門的不滿,他自己也落入了道心迷茫,便入紅塵悟道,正是在這一場紅塵悟道之中,他見到了凌州百姓生機被盜之事,揭發了此事,然后便開始被天行道的刺客追殺,再后來,便是他入神宮之事了。
入神宮時,他已是金丹。
也即是,他破境,確實是在這期間的事情。
難道是因為凌州百姓生機被盜之事,他才入了神境?
“踏入了凝光境的他,仍然不是我的對手!”
秦老板道:“我對天行道的劍領悟比他深,修為更是高于他,本是可以殺了他的,但卻沒想到,在我的劍快要斬到他身上時,他無驚無懼,只是低嘆一聲,然后步入了金丹!”
“什么?”
方寸這一驚非小,幾乎失了風儀。
他能夠推算得出來,兄長破凝光,成金丹,皆是在這一段時間,卻沒想到竟是如此。
依著秦老板的話說,他豈不是連破凝光與金丹兩境?
可這根本就不合常理。
世人修行,先破凝光,踏入神境門檻,然后細細體悟,才能再成金丹。
若要細講,凝光境,便只是初得神意而已,金丹境,則是神意大成,雖然對大部分的修行中人而言,破了凝光之后,再成金丹,一脈相承,水到渠成,不過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但就只是這個時間早晚二字,才是關鍵,或早或晚,都需要時間,哪有一口氣便成了的?
“很不講理是么?”
秦老板看了方寸一眼,似乎從他的反應上,找到了一些安慰。
“我也是后來才知道,在被我逼上了絕境時,你兄長便已立下宏愿,決心要走那條路!”
“而對當時的我而言,只是感覺到了一種無法理解的恐怖,世間天才我見過不少,也斬了不少,甚至我自己,在天行道里,也有這樣一個稱喟,但見著了你兄長,我才知道,原來我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當時我甚至有了些恐慌,不惜施展了天行道的行天之劍來斬他!”
“然后就在那時,我才真正的感受到了迷茫!”
秦老板慢慢的說著,抬頭看向了方寸,道:“我發現我斬不了他!”
方寸神色微詫:“這意思是……”
“天行道修得是道心劍,以劍照心,道心有缺之人皆可斬!”
秦老板低聲說道:“而我以劍意照他劍心時,發現他那時已毫無破綻!”
“道心無缺之人,天行道的劍便斬不得!”
“我若想殺他,便只能以天行道劍道之外的手段!”
“可若以其他的手段斬了他,那便不算是天行道的人斬他了……”
方寸聽得這話,已是忍不住臉色一變,驚飛了一地的蝴蝶。
他道:“人之道心,不可能無缺!”
秦老板看起來有種凡人之間相互理解的欣慰,道:“那時候我也是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