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文天祥、陸秀夫是文人的氣節,張世杰、張玨是武人的脊梁。
那么,身處凌霄城的巴蜀軍民,便是普通宋人的骨氣所現。
在原本的歷史之中,凌霄城被破是數年之后的事。
那時,距離恭帝降元已經過去了整整十二年,距離崖山海難也有九年。
城中無一人降元,全部殉難。
可是,趙維入蜀,既改變了釣魚城的命運,也改變了凌霄城的命運。
阿難答是不會允許有兩座山城并立巴蜀的。
此時帥府之中,一眾大宋老少臣子盡聚于此。
“二十萬大軍”趙維眉頭緊鎖,“阿難答勢在必得。”
抬頭看向張玨,“凌霄城守得住嗎?”
只見張玨無比凝重地搖了搖頭,“凌霄城城池很少,城中有萬余軍民已是極限,怎么對抗二十萬元軍?想守住,必然艱難。”
王應麟則道:“那就只能祈禱元人攻不下凌霄城了?”
“呵。”曹琦搖頭,“老相公想的簡單了。”
解釋道:“凌霄城不似釣魚城,城中有良田,城外灘涂也在河洲之上,元軍想過來,需付出代價。”
“那就是一座建在四面絕壁上的城池,內無寸田,所有糧產皆要由城外的平地產出。元軍要是早來一月半月,趕在秋收之前圍城,那根本不用攻打,只斷糧一件,便可要了凌霄城內所有人的命。”
謝疊山聞擺,臉色更是難看。
“可是....不能見死不救吧?”
無論張玨,還是一眾將校,皆是沉默不語。
不是不想救,實在是有心無力。
別看釣魚城一片紅火,但是也只能勉強自保而已。
趙維雖然帶來了扶桑糧種,帶來了新式火藥,可是別忘了,釣魚城當下只有五千多正規守軍。
不是養不起,也不是無兒郎當兵,而是沒有那么多軍械裝備。
只憑這五千多兵,放在以前,連釣魚城都守不住。現在有新式火器,也只能說勉強。
哪有能力馳援凌霄城?
此時,趙維心中也是難受,陷入兩難之境。
救?怎么救?
不救?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
喃喃自語:“總是要想些辦法的。”
問向趙孟禧,“元軍確切攻城是在何時?”
趙孟禧細沉吟片刻,“秋稻要九月末到十月之間成熟,如果阿難答勢在必得的話,必斷凌霄城糧產,應該不會超過九月初。”
趙維皺眉,現在是八月初,只有一個月的光景。
想了半天,“凌霄城撤回來!趁著元軍還沒圍死,舉城遷到釣魚城。”
張玨聞言,眼前一亮,可是想了想,卻還是搖頭。
“不行,一萬多人目標太大。若出城之后被元軍發現,那就進退兩難了。況且...況且易老將軍是不會撤出來的。”
張玨說的,是凌霄城主帥易世英。
自有凌霄城,易世英便鎮守于此,已經三十余年。
可以說,凌霄城就是他的命。讓他撤出來,卻是比登天還難。
既然撤城不可能,趙維又道:“那大伙兒看這樣如何?”
“再過幾天,咱們的土豆便可收獲,到時城中糧草充足,咱們可以趕在元軍圍城之前,送一批糧食和火器過去。既解決了吃糧的問題,又可為守城增加一些助力。”
“而且,全城撤不出來,可以把老幼婦孺先撤下來。”
眾人一聽,這倒是個辦法。
張玨他們對凌霄城還是很了解的,某種程度上來說,凌霄城比釣魚城還要險峻,只要糧足,二十萬大軍未必攻得下來。
只不過
張玨苦笑一聲,“殿下的那個土豆,真能保800斤的畝產嗎?”
他還是有點不信。
卻見趙維神秘一笑,“到時...你就知道了。”
此事就這么定了下來,只等土豆收獲之后,派人向凌霄城送糧。
只是散會之時,趙孟禧叫住眾人,“今日所議,外面若是有何風聞,暫時不要管,錦衣衛有些事要借機辦一下。”
眾人一怔,不明白趙孟禧又賣什么關子。但也只能點頭應下,暫不去提此事。
而眾人沒注意到的是,這些天釣魚城民間一直留傳著這樣一個猜測,那就是:
寧王騙了所有人。土豆的產量其實不高,現在守軍日夜守在田間地頭,就是怕百姓知道這個真相,引起恐慌。
寧王故弄玄虛,也是為了穩住民情,騙大伙陪著他守城。
這可了不得了!
要知道,早幾年,王立守釣魚城的時候,城里也斷過糧,那種慘狀,百姓至今歷歷在目,異子相食,餓殍遍地。
只要還是人,就再不想回到那樣的劫難之中。
本來,出現這種風傳是絕對要馬上遏制的,否則后果難料。
可無論是相公們,還是寧王,又或張玨這些將領,沒有一個人出來辟謠,仿佛是默認一般。
致使謠傳越來越盛,越來越邪乎。
什么,寧王想的只是恢復趙宋,釣魚城只是他的一顆棋子,根本不管百姓死活。
什么,土豆根本就是假的,連宋皇扶桑立國也是假的,大宋皇帝早就和陸相公一起死在崖山了。
而就在民情發酵之時,另一個驚爆所有人的消息傳了出來。
釣魚城要支援凌霄城,向其送糧。
百姓們聽聞,都傻了。
“咱們自己的糧食都不夠吃,怎還要支援什么凌霄城?”
民寨之中,百姓難以理解,到處都是議論之聲。
“爾等小民,懂甚國事?”有人裝懂解釋。
“那凌霄城扼守長江水道,卡在瀘州與益州府之間,地理之勢比咱們釣魚城可是重要得多,寧王自是拼死也要保的。而且是,寧可舍了釣魚城,也要守凌霄城,懂了吧?”
“可是”
百姓不解,“可是,咱釣魚城就不是大宋的城池嗎?咱釣魚城的百姓就不是宋民了?咱自己都要餓死了,還要管別人,這是什么道理!?”
“哎呀!”之前說話的漢子瞥著嘴,“我看啊,這釣魚城是呆不得了,趁早各尋出路去吧!只要有寧王在一天,咱們只有等死一途!”
百姓:“張將軍也不管嗎?”
漢子:“張將軍管什么?張將軍本來就是和寧王一伙的啊!要不然,他怎么不阻止往凌霄送糧?”
說到這兒,漢子湊到眾人耳邊,“下面的話可別外傳。”
百姓:“你說。”
漢子:“我有一堂弟就在軍中,他跟我說,這回寧王要向凌霄城調近三十萬斤糧食。”
“可是地里的那個什么豆兒.,他說其實畝產也就是一百來斤。去了給凌霄城送去的,根本剩不下什么。”
“所以啊,你們都把家里的存糧藏好嘍,別寧王除了地里的,再把你們家里的也搶去。到時,人家一走,咱們就喝西北風嘍!”
百姓一聽,徹底炸了鍋。
“豈有此理,欺煞我也!”
有熱血之民哪還經受得住,“走,咱們找寧王評理去!”
“評什么理啊?”漢子白了那人一眼,“人家是王爺,你說得過人家嗎?”
百姓不憤,“那就這么算了?任由他禍害咱們釣魚城?”
漢子挑眉:“真想說理?”
“想。”
“那我有個注意。”
“你說!”
“這不眼見的就要收成了嗎?咱們暗中組織,等收成之時,聚齊一處。若他那個什么土豆真夠咱們吃,還夠支援凌霄城,那就罷了。”
“可要是不夠,咱就得和寧王說道說道,憑什么不拿咱釣魚城百姓當人?”
漢子眼珠子一瞪,“他要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某家拼死也要除了這一害!”
“這....這不就是造反嗎?”
漢子冷笑,“什么造反?這是活命!”
百姓面面相覷,可是心中再想前幾年的慘狀,“好!!”
漢子意味深長地一笑,“那就...一言為定,聽我號令。”
這樣的情形,在城中各處到處皆是。
短短數日,已經煽動千人之數要于夏收之時,誅殺寧王。
八月初五,合州地區已經連晴數日,城外的灘頭沙地被暴曬了幾天,水分已蒸發過半,十分松軟。一鍬下去,不費氣力便可掘地一尺。
一大早,趙維起床洗漱,挺著個大肚子的黛西婭也支起身上要起來,趙維強行把她按回床上。
“躺著吧,等馬嬸子過來再起。”
馬嬸子便是家里雇的使喚婆子,生過六個兒女,經驗豐富。她要等過了卯時,帥府開門之后才能入內。
黛西婭卻是不依,笑著起床,“今日收獲,我也想去看看。”
趙維一瞪眼,“看什么看!?家呆著!”
一派大男子主義的做派,卻是一點不給黛西婭回嘴的機會。
黛西婭委屈地瞪了趙維一眼,“不去就不去!”
“乖。”趙維又轉臉哄著,“累著我兒子,拿你是問哦!”
正說著,門外傳來腳步,隨后便有敲門聲響起。
趙維出去一看,嚯!
那叫一個齊整,趙孟禧、馬二爺、王勝、張玨、曹琦等等,連文天祥、謝疊山,還有王老爺子也在其中。
全都比趙維起的早,已經穿戴整齊,就等他了。
好吧,準確地說,大伙兒是一宿都沒睡。
定的今天下地起土豆,趙維捂了好幾個月的扶桑神種是好是壞,終于要于今日見分曉了。
誰睡得著?
這不僅僅是一種高產作物的問題,還關系到釣魚城的生死。
甚至王瑜那柴火妞,都不知從如弄來了一身粗布短衫,看架勢也要下地收土豆。
趙維看著她,眉頭微皺,“你別去了!”
王瑜一怔,“為什么?”
趙維:“哪那么多為什么?小丫頭家家的,家里呆著吧!”
說著話,不容有疑,招呼眾人出院。
弄的王瑜很是委屈,她爹都沒管她,你憑什么?
可是,最終還是沒有跟上,乖乖地進屋找黛西婭做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