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扶桑,元軍大本營,北防城。
自新都大敗之后,元軍退守西岸海港已經將近一年。
其間,唯一的建樹便是加強了與日本朝的聯盟關系,共同抵御大宋強軍。
此時,太子府中。
晉王鐵穆耳正在堂上與一武將說話。
“伯顏為何不來?卻遣蠻不臺兄長先行一步?”
在鐵穆耳對面的,乃是東瀛行中書省萬戶府掌印——蠻子臺。
此人姓孛思忽兒,弘吉剌氏,屬朔漠望族,二哥帖木兒承襲家族萬戶之名,獨震大漠。
本來吧,姓孛思忽兒家族就一個萬戶之名世代承襲,其兄貼木兒的萬戶也是從他大哥那繼承來的。
如今,貼木兒還沒死,蠻子臺是撈不著這個萬戶的。
可也說不上是福是禍,本來忽必烈是想把南哥兒下嫁給蠻子臺,畢竟漠北那片區域的戰略意義很重要。
忽必烈一向用娶女人的方式來控制孛思忽兒家族,比如蠻子臺二哥的妻子就是忽必烈的女兒囊加真公主,(原本是大哥的妻子,大哥死了尚奉二兄。)
這門親事早就定下來了,結果南哥兒逃婚,跟著真金和鐵穆耳跑到了扶桑。
如此一來,蠻子臺算是丟了大人,想娶公主,結果人家沒看上他跑了。
一時之間,蠻子臺成了元朝上下的笑柄。忽必烈心存愧疚,便加封蠻子臺萬戶,領東瀛行少萬戶所掌印,算得上是封疆大吏了。
而此時,蠻子臺出現在這兒,則是領了東征大元帥伯顏的將令,為東征先鋒官之職,先行抵達扶桑。
鐵穆耳如此發問,也是奇怪。
按理來說,伯顏的大軍早就應該到了,卻拖到今日只派了一個先鋒官過來?
對此,蠻子臺粗獷的眉眼不加掩飾,眼珠子一瞪就跟廟里的金剛一般,“晉王這是明知故問!”
這不廢話嗎?我未來媳婦跑這兒來了,我不得抓回去?否則臉往哪擱?
鐵穆耳一聽,也是心中暗苦,這叫什么事兒?
都來管太子府要老婆,日子還過不過?
沒錯,來管他們父子要人的可不只蠻子臺,日本朝的北條時宗派了八波使臣了,讓真金把他的皇妃送回去。
“這個....”
鐵穆耳有點犯了難,還不能直接跟蠻子臺說,他那個妹妹把自己嫁給東瀛人了。
否則,依這位的脾氣,非原地爆炸不可。
哈哈一笑,強掩尷尬,“兄長萬里而來,顛簸勞頓,確是辛苦。”
“少廢話!”蠻子臺根本就不吃鐵穆耳這一套,“把南哥兒叫出來,否則我去找太子評理!”
“哎呀!”鐵穆耳拉著蠻子臺落坐,“兄長急什么?南哥兒就在府中,又跑不了。倒不如與小弟敘敘舊,說說大都見聞。”
“要知道,小弟可是快兩年沒回去嘍。”
蠻子臺瞥了一眼鐵穆耳,“我說晉王,你真當我蠻子臺是莽夫不成?”
“不給我見南哥兒是吧?好!想從我這套朝廷的消息,也可以!”
“那便直說吧,你太子府就算想嫁,我蠻子臺還不一定愿意娶!”
“!!!”鐵穆耳一驚,蠻子臺明顯是話里有話,急聲求問,“兄長這是何意?莫非....”
“哼!”蠻子臺冷哼,“還用我說嗎?晉王才智過人,應該想得通吧?”
“新都大敗,太子被俘,我大元立朝至今還未受過此等大辱,朝中文武本就對太子頗有微詞。經此一役,晉王覺得,還有多少人愿意支持太子殿下?”
“實話說了吧,陛下也是震怒無比,幾次大罵太子無能,恐怕也生了易儲之心。”
“嘶!!”鐵穆耳倒吸涼氣。
說實話,新都大敗,父王回歸,父子倆已經想到了日子會不好過。但是,沒想到像蠻子臺說的這么嚴重,連老爺子都想換太子了?
“兄長,事關重大,卻是不敢開玩笑啊!”
蠻子臺搖頭,“晉王覺得我有心思和你開玩笑嗎?若非南哥兒不守婚約棄我而去,讓我蠻子臺在朝中抬不起頭來,你以為我愿意來此!?和你說這般閑語?”
蠻子臺越說越氣,騰了站了起來,“她南哥兒就算是草原上最嬌艷的金蓮花,也不能這么欺負人!!”
“我蠻子臺頂天立地,何受此辱?”
鐵穆耳一見蠻子臺是真動了怒氣,連連安撫,好不容易才讓蠻子臺平靜下來。
“兄長息怒,兄長息怒!此事確是小妹做事不周,父王與我皆時時責罵。兄長放心,定與你一個公道。”
“不過,此事終究是躲不過去的,兄長還是多為我父王考慮一二。看在囊加真姑母的份上,也要兄長多多幫忙啊!”
囊加真公主,就是蠻子臺以前的大嫂,現在的二嫂,將來也可能是他的媳婦。
畢竟....畢竟蠻子臺的二哥貼木兒身體也不太好,不像長命人,說不定哪天就掛了。
到時,依蒙古習俗,蠻子臺要繼承二哥的所有遺產,包括媳婦。
好吧,挺亂的。
要是蠻子臺再娶了南哥兒,那就有意思了,鐵穆耳是該管他叫姑父,還是妹夫呢?
總之,不管怎么說吧,提起囊加真公主這層關系還是管用的。
蠻子臺雖然心中一百個不愿,但還是平靜下來。
沉吟道:“這事你問我?我孛思忽兒家又能如何?”還是要看太子殿下能不能扳回一局!”
“若是陛下決心易儲之前能大勝宋人一程,朝中反你父子的聲音自會少上很多。”
鐵穆耳一聽,臉色登時苦了下來,“難啊!”
向蠻子臺解釋道,“兄長久在中原,怕是不知,如今的大宋今非夕比。兵強馬壯,軍械精良,尤在我朝之上,又降伏了千萬殷人。”
“想像從前那般以武力壓之,絕非朝夕可成。”
“哦?”蠻子臺一疑,倒是沒有太多意外的表情。
別說扶桑,中原也有一根釘子到現在也沒拔出來,便是四川。
元朝誰不知道,張鈺現在狂的很,誰也不放在眼里。可想而知,扶桑這邊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沒辦法了。”蠻子臺一攤手,“伯顏大帥也言,要想打開局面,非太子在扶桑這邊多使力氣不可,外人是幫不上忙的,也就我蠻子臺愿意來罷了!”
鐵穆耳聞言,“這便是伯顏不急渡洋的原因?給我父子留下一絲生機?”
這回蠻子臺沒說話,只當默認。
伯顏是朝中少數支持太子的大臣。其實也不是支持太子,而是伯顏堅定的跟著忽必烈的步伐,忽必烈說是誰,那伯顏就支持誰。
鐵穆耳看著蠻子臺,也不說話了。
他已經明白蠻子臺的意思,易儲危局在朝中已經形成了。想破局,保住儲君之位,外人肯幫忙的...只有他蠻子臺。
沒錯,這才是蠻子臺的真正意圖。說了這么多,不還是想讓南哥兒嫁給他嗎?
只有南哥兒嫁給他,蠻子臺所代表的孛思忽兒家才肯幫忙。
沉吟了一陣,鐵穆耳臉色越來越難看,終道:“實不相瞞,我父子就算有心抗宋,卻是也沒這個力氣了。”
蠻子臺一愣,“怎地?難道新都一戰,真如朝中傳言,太子謊報軍情損失慘重,已經無力再戰了?”
鐵穆耳搖頭,“這一點兄長放心,新都雖敗,但卻無傷筋骨,隨時都可再戰。只不過....”
“只不過什么?”
鐵穆遙,“只不過,我父王自宋營脫逃之后,便病重不起,如今....怕是時日無多了!”
“啊!?”
蠻子臺一驚,“晉王,這玩笑可開不得!”
鐵穆耳苦臉,“小弟哪里敢開這個玩笑?”
這不廢話嗎?那邊鬧著廢太子呢,太子卻病倒了,那不換的更快了?
拱手一禮,“小妹對兄長有愧,萬里而來,父王本應親自相迎,若非臥床不起,哪能怠慢?”
“這....”蠻子臺心思電轉,臉色陰晴不定,“這卻是火上澆油了!”
嘴上這么說,心思卻非這么想。
太子府后宅,真金寢殿。
南哥兒端著湯藥,正在給真金喂服。
如今的真金已經病的沒了人形,臉色灰暗,形銷骨瘦。
虛弱的張嘴接食,自牙關倒進去,又從嘴角溢流,好生頹廢。
南哥兒心苦,卻不敢在父王面前表露。強擠笑意,給真金打氣,“父王好生將養,不日便可痊愈。”
真金無神的眸子看著南哥兒,卻是說不出話。
自知自事,他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只是真金不甘心,他若死了,鐵穆耳怎么辦?扶桑的爛攤子怎么辦?太子一倒,倒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大片。
用眼神示意南哥兒出去吧,他想一個人靜靜。
南哥兒亦是無法,只得端著藥碗出殿,卻在殿門前頓住。
只聞殿外有人說話。聽聲音便知是兄長鐵穆耳和御醫的對話。
鐵穆耳,“父王病況如何?先生如實以告。”
御醫,“不敢欺瞞晉王,需早做準備了。”
鐵穆耳,“只是體虛氣寒,怎至于此?”
御醫,“若真只是體寒之癥,自不至此。只是,殿下的腸癰慢癥已入膏肓,內毒外邪齊攻并伐,才至殿下時日無多。”
鐵穆耳,“就沒一點法子?”
御醫,“晉王贖罪,小老兒實難回天。”
兩人沉默了好久,方聞鐵穆耳沉重再問,“那...還能撐多久?”
御醫沉吟,“最多三四個月!”
啪!!
南哥兒走中藥碗跌落,已經泣不成聲。
門外的鐵穆耳顯然也聽到了動靜,打發了御醫,推門一看是小妹,亦是凄苦。
不想讓真金知曉詳細,兄妹二人無聲離開寢殿,尋了處無人之地,方肯說話。
“三哥,真的就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鐵穆耳想了想,陰沉無比,“有辦法,但沒用!”
南哥兒一怔,眼中再現希冀,“什么辦法?”
鐵穆耳卻道,“這個你應該比我清楚?不還是你對為兄描述,宋人有破腹醫腸之法,你親眼見他們救了北條義時嗎?”
長嘆一聲,“父王之疾,主要還是腸癰。若能抓來一個宋醫,施此妙法,也許還有一救。不然....”
南哥兒聽到這兒,恍然大悟,急道:“那兄長趕緊去抓啊!”
鐵穆耳苦笑,“哪有那么容易?若抓得來,為兄還等到此時?”
南哥兒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瞬間破滅,苦澀更濃。
鐵穆耳見狀,貼心的抓了抓她的肩膀,“不說這些,盡人事聽天命便是。”
話鋒一轉,“蠻子臺來了,見面就要見你,非要娶你過門不可。”
不等南哥兒反映,“三哥知道你看不上那蠻子,已經幫你搪塞過去了。”
“只不過....不見到你,他肯定不會罷休。要不....我安排你去千島城躲一躲?”
“放心,父王身邊有我在。”
千島城是元朝在北防城以南開辟的一座城池,也是海港城市,因海岸島嶼眾多而得名。主要負責與日本朝的貿易往來。算是一座商城。比北防城還要繁盛。
鐵穆耳的意思也很明白,能拖就拖,出去避避風頭。
南哥兒的心很亂,根本不在這上面,機械的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我不能離開父親。”
鐵穆耳皺眉想了想,“罷了....已入八月,天氣漸涼。千島比北防還要暖和些,你帶著父王一并去南邊吧。”
“長嘆一聲,蠻子臺來了,后面不知道誰還會來看咱們的笑話,父王在此也得不到安生。”
這回南哥兒同意了,點頭應是。
鐵穆耳也不說什么,轉身去準備了。
從北防城到千島城要兩天船程,第二天一早,南哥兒與真金便在鐵穆遙的安排下,坐上了南下的海船。
本來鐵穆遙打算等過幾天,妹妹與父王在千島城安頓下來之后再告訴蠻子臺。
可是一天都沒到!蠻子臺也不知道從哪得到的消息,南哥兒跑了!登時就炸了!沒這么欺負人的!跑一回還帶跑兩回的?
丟一回人還不夠,還讓我丟一回?這已經不是娶媳婦的事了,這是在踐踏蠻子臺的尊嚴!蠻子臺殺了南哥兒的心都有了,差點掀翻了太子府!!鐵穆耳好生安撫也沒用。
只得由著蠻子臺,反正人都跑了,你愛怎么著怎么著吧。
然而這位爺確實是急了,親自駕船去追!
鐵穆耳攔之不住,前腳送走,后腳馬上派人乘快船去給南哥兒送信兒,提前有個準備。
本意只是讓南哥兒有個心理準備,別被蠻子臺打個措手不及,饒了父王修養。
卻沒想到.....
南哥兒消失了!連帶太子真金也一并消失了!!
不但蠻子臺到千島城撲了個空,整個大元朝上下,都不知道這對父女跑到哪去了!
半個月后.....
西雅圖的各家醫館都接待一位帶著父親看病的靚麗漢女,說是從新崖山過來走商的。
只是那女子的父親病的極重,所需要的醫治之法倒是聽說過。乃是他市井郎中還無法掌握的破腹之術!
別說他們,西雅圖成王帳下的高手也不會!那種神術,只在新崖山的致知院里有。成王府派去學習的郎中還沒回來呢。
總之就是醫不了。有人給他女子出主意,趁著你父親還撐得住,趕緊南下,也許能活著回新崖山,請致知院的王勝出手,方有一線生機。
于是,女子不得以,只得搭乘從西雅圖到新崖山的輪式大商船一路南下。
船家本來不想惹這個麻煩,一個重病號,死在船上多晦氣?
可是見那女子談吐不凡,細問之下還與寧王妃交情不淺。連帶寧王、蜀王甚至寧王身邊的馬二爺、侍衛統領阿圖斤都描述的分毫不差。卻是做不得假。
于是船家不但把船上最好的艙位給了父女二人,而來還特意讓隨船郎中好生照顧,不得疏忽。
就這樣,兩個月之后。新崖山港一位靚麗又帶幾分颯爽的女子,抬著一位老漢....卓立港口。
老漢虛弱,但尚屬清醒,看著那千舟入港,還有一眼看不到頭兒的龐大城市....
一口氣沒上來,差點原地西去!
“閨女....不該來的啊....人活了,心也死了!”
這特么是大宋?可什么玩笑!?這才幾年?
讓真金撒開歡的幻想,也想不出大宋竟至于此!!眼前的大宋讓真金絕望!
而南哥兒卻不管父親如何埋怨,大包大攬,“你別管!聽女兒的!”
本來也沒讓真金做主,來些求醫便是她的主意,真金是被強擼來的。
只不過.....南哥兒也有點發怵。
太嚇人了吧?知道大宋現在牛了,發展的好,卻沒想過發展的這么好....
說實話,除了人和漢人的樓臺建筑不覺奇怪,都見過。
剩下的....
不論海里跑的船,街上見到的事物。
一多半兒南哥兒都不認識!
堂堂大元公主,竟有種土鱉進城的感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