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家里燒有熱水沒?快快,我要洗澡,身上臭熏天了!”
馬車剛停下,錢萬金就跳下車,扯了嗓子大呼小叫。
柳老婆子從灶房里鉆出來,“哎喲,怎么了這是,衣裳沾上什么臟東西啦?小金子你等會啊,奶奶待會給你弄熱水,囡囡呢?還在后頭?”
三年時間,錢萬金成功占領柳家,贏得一家老小除了柳玉笙之外所有人的喜愛,稱呼也從生疏的錢小東家變成了小金子。
對于這個跟喚小太監似的稱呼,他是拒絕的。
奈何老人家喜歡,他……認了。
私底下,他是非常平易近人的一個人。
只有柳玉笙不識貨,對他的稱呼從來沒變過。
一聽老人問起柳玉笙,錢萬金立即翻了個大白眼,拇指往后一指,“在車上呢,有大驚喜啊奶奶,您老悠著點,待會別太激動。”
“什么大驚喜?”其他人或從灶房或從堂屋冒出頭來。
得,除了已經去鎮上私塾讀書的柳知夏柳知秋兄弟倆,全齊活了,回來得真是時候。
柳二疑惑過后,眼睛驀然大睜,“小金子,不會是、人找、找著了吧?”
“找著了?”
呼啦啦一群人立即往門口涌去,錢萬金只享受了一瞬間的寵愛,就被眾人拋在腦后。
“……奶奶,我還要熱水洗澡呢!”憤怒之下,聲音都劈叉了。
沒人搭理他。
得到了就不珍惜,全是渣!
馬車上,柳玉笙還在跟阿修苦口婆心,“到家了,我們先下車好不好?”
“以后阿修哥哥會有很多家人,大家都會疼你愛你,我保證,好么?”
少年似乎認為這個狹小的空間更加安全,把柳玉笙抱在懷里死活不挪地兒,任憑她說干口水,一如老僧入定。
“囡囡,是不是阿修找著了?是不是啊?”
“這倆孩子,都到家門口了怎么不下車呢?”
“快下來,奶奶已經做好飯了,咱回家吃飯……”柳老婆子沖在最前面,一把掀開了馬車的簾子,在看清車里孩子時,眼眶一下就紅了,渾身哆嗦得說不話來。
所有人的聲音都淹沒在看清阿修的那一瞬。滿懷激動欣喜被迎頭澆下一盆冰水,透了心的涼。
像個乞丐,露在亂發下的半張臉,一半臉頰遍布坑坑洼洼扭曲猙獰的傷疤。亂發下的黑眸,像是被抽掉了靈魂,他們剛才鬧出這么大動靜,他卻看都不看他們一眼。
若非他懷里依舊緊緊抱著囡囡,看起來就如同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柳老婆子胸口劇烈起伏,轉身擠出去,走到家院子的拐角一屁股坐下來,捶著胸口嚎啕大哭,“畜生,那些畜生!對個孩子他們怎么下得了手!會遭報應的,他們一定會遭報應的!”
“秀蘭,杜鵑,把你們娘扶回去,”柳老爺子緊緊咬著牙,眼睛通紅,“囡囡,阿修,下來,咱回家!”
陳秀蘭跟杜鵑齊齊抹了下眼角,一道去把柳老婆子扶回院子里,免得驚動左鄰右舍。阿修現在的情況,不適宜引出太大動靜,那孩子……變了很多。
而在看到阿修獨自一人出現的時候,家里人也都明白了另一層含義。
婉容,那個溫柔秀雅的婦人,沒了。
家里三個大男人,柳老爺子,柳大柳二都站在馬車旁,等著車里的人下車。
車里遲遲沒有動靜。
柳玉笙把想要往外沖的眼淚眨回去,更加用力的回抱住阿修,“阿修哥哥,我們下車吧,到家了,家里人都等著我們哪。”
阿修不說話,視線落在小娃兒泛紅的眼角,好一會之后,抿了抿嘴唇,摟著娃兒慢吞吞的挪下馬車。
柳玉笙心底松了一口氣,她差點以為他又不給她反應了。只要有反應,就沒到最無望的地步。
她最怕的是他把心完全封閉起來,任何人都再進不去,那么他也必然,再走不出來。
院子里,錢萬金已經沐浴完換上了干凈的衣裳,沿襲他金光閃閃的風格,雙手抱臂靠在灶房門,臉上哪哪都透出大爺我不爽幾個字。
“先把他洗刷干凈,這么臭,待會我可不跟他一個桌吃飯!”
嘴巴不饒人的臭德性。
柳玉笙看了一眼阿修,全身確實很臟,散發著一股古怪的氣味。要是以后他清醒過來,想起自己曾經這副模樣,一定很嫌棄吧。
只是看他抱著她不放的模樣,要怎么說服他去洗澡?總不能讓她看著他洗吧……
沒等柳玉笙想出理由來,那邊廂柳老婆子已經抹了眼淚,“灶房應該還有熱水,對,讓阿修先沐浴,換套干凈的衣裳,我們擺桌上菜也還要一點時間,正好。老大,你給阿修提水。秀蘭,你去找一套知夏的舊衣衫先給阿修穿著,回頭我們再幫他裁幾身新衣。”
“哎好,我這就去。”柳大跟陳秀蘭分頭行動。
主角阿修卻沒什么反應。完全感覺不到大伙是在為他忙活。
最后一切準備就緒,柳玉笙把他帶到澡房,問題又來了。
阿修抱著她不撒手。
只要她微微掙扎,少年就用更大的力量把她往懷里捂,好像自己的寶貝要跑掉似的。一來二去,動作間透出一種急躁不安來,連眼神都變了。
錢萬金杵在門口,越看越不爽,“臭小子,差不多得了,你還想讓福囡囡跟你一起洗澡怎么的?”
柳玉笙,“……”
柳家人,“……”
最后還是柳玉笙把頭繩掛在了浴桶旁邊,才解決了這個問題,暫時的從阿修懷里脫身。
趁著爹跟二叔幫阿修洗澡這點時間,柳玉笙也給自己梳洗了一番。
聽著那邊澡房里時不時傳出來的驚叫、痛呼,柳玉笙眼底爬上淡淡笑意。
走出自己房間,就看到爺爺奶奶、娘還有二嬸都等在門口,“囡囡,你快給我們說說,阿修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兩個小娃兒以前就玩的好,但是卻沒有黏成這樣過,眼下阿修表現出來的神態,分明不太正常。
柳玉笙抿了下小嘴,輕道,“是心理創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