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家,奴才認得幾個字,不如奴才來幫著念可行”人群后頭一道年輕的聲音傳來。
隨即有人從后面走了進來,二十來歲模樣的后生,長得周正,眼神清明。
而且柳玉笙發現,佃戶們看到年輕人的時候,明顯放松了些許,眼神里對這個后生,很是信任。
想來他們之間是認識且熟悉的。
而且年輕人的人品,很得佃戶們認可。
柳知秋直接將契約書遞了過去,“念吧,”
一點沒有推搪。
年輕人頓了下,在接過契約書的同時深深看了柳知秋一眼。
今有柳家農莊東家柳知秋,與川九村佃戶簽訂契約文書,將位于川九村范圍農莊所屬一千五百畝良田佃出,按每畝實際收獲收取三成租子。以此為證。
逐字逐字,年輕人認真的讀了兩遍,一字不漏。
心頭的震驚已經不足以言表,拿著契約書的手都是抖的,眼睛死死定在契約書上末尾的落款三個字。
柳知秋。
柳知秋
抬眸,看向東家時候,后生已經難掩震撼。
“契約書不長,你們都聽到了,要是有什么問題可以現在就問。”柳知秋對佃戶們道。
“聽到了,聽到了”最開始發問的年長佃戶激動道,“我們沒有問題,現在就能跟東家簽文書”
文書寫得簡潔明了,當中沒有彎彎繞繞,更沒有用隱晦的文字陷阱來坑害他們這些人,還有什么可考慮的
三成租子就能佃下田來,這是天大的好事
他們現在只怕點頭晚了東家就反悔了
“等等,”柳玉笙從旁遞過一張紙張,對猶疑不安的佃戶們笑笑,“我二哥懶散,連你們要佃田的數量都沒有統計,這是一個統計表格,你們每人或者每戶需要佃田多少畝,在對應的數字上面摁個手印吧,如此等到稻田豐收的時候,賬目才不會出亂。”
“哎喲,囡囡,你太貼心了,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幫二哥的忙。”柳知秋笑嘻嘻,率先接過紙張,又遞給還在呆滯狀態的后生,“我記得你是叫柳條吧柳樹伯的大孫子,你名字也是我取的。這個你幫著跟佃戶們說說,順便做下統計,好了之后交上來給我。另外你們幫著把消息往外傳遞一下,川九村或者附近村子還有佃戶想佃田的,兩日內都可以上門來找我。”
一千五百畝的田地,這些佃戶佃不完,剩下的可以發散佃給其他人。
“是,東家”沒人留意到,柳條回答的聲音變得很是響亮堅定。
轉頭,看著坐在旁看戲的大哥跟風青柏,柳知秋咧嘴得意,“看看,都沒用你們幫忙。簡單省事,回頭統計好了去衙門蓋個大印,契約就成了。咱這邊的事情也就算是整清楚了。”
“你能耐。”柳知夏面上不顯,眼底帶笑,這個二貨歪門邪道的轉得特別快,不喜走一成不變的路子。
尋常佃田,誰不是人手一張個人的契約書就他想出這招來,所有人一塊簽約,確實省時省力省心,于結果也沒有任何影響。
柳條帶著佃戶們,逐一指導他們在紙張上相對應的佃田數量后面摁下手印,場面極是熱烈。
人人臉上激動興奮難掩,有的甚至摁手印的時候,手全程都是哆嗦的。
被圍在中間,透過人群縫隙,柳條往那邊低聲笑談的幾人看去,眼睛亮得逼人。
統計完畢,將歡欣雀躍的佃戶們送走后,柳條借著下去吩咐準備晚膳的功夫,飛奔回了后院。
“爺爺,爹,娘”還沒進院門,就克制不住喊開了,壓抑許久的激動欣喜完全不輸拿了天大好處的佃農,“新東家是柳知秋是柳知秋”
屋子里,中年夫婦迎出來,疑惑不解,“柳知秋這是新東家的名字”
他們知道東家姓柳,名字卻是不知道的,不敢打聽,也沒處打聽。
“知道東家的名字罷了,你這么激動作甚”
柳條往門外看了看,回身小心翼翼將院門關上。
這般鬼鬼祟祟的動作讓一家子無語的同時,更是好奇,莫非這新東家身上有什么大事
關好門,柳條簇擁著爹娘往屋里走,等人在屋子里坐好,看著人齊,柳條才顫聲道,“爺爺,爹,娘,你們沒聽過柳知秋的名字,那杏花村柳家你們知道吧”
“自然知道,整個南陵有誰沒聽過杏花村柳家的名號那是戶大善人家”柳根頓住,隨即倏然瞪大了眸子,“杏花村柳家咱新東家是不是,是不是那個柳家人”
柳條用力點頭,“是我敢肯定以前我上鎮子采買,曾經有幸聽到過鎮上人談論杏花村柳家,柳家二公子的名字就叫柳知秋他們家大公子任云州知府,名諱知夏還有還有南陵王妃”
一家子人嘴巴張張合合,好久之后,婦人柳枝才失了魂般喃喃,“東家進門的時候說,來的人里,一個是他大哥,還有一個是他妹妹跟妹夫”
“一個大哥,一個妹妹,對的上,對的上極大可能,他們真的是杏花村柳家人”
“什么極大可能,我確定就是他們”柳條興奮得眼睛發紅,“爹,娘,不怕了,我們不用這么害怕了。杏花村柳家是真正的大善余慶之家,跟著他們,我們一定能安安穩穩,絕對,絕對不會再遇上那些事情”
最后那句話,柳條是咬著牙說出來的。
說一次,就等于揭一次妹妹的傷疤,這一年來妹妹被折磨成什么樣他們都看在眼里,是以平日里他們從來不敢提跟那件事有關的任何字眼。
但是今天他必須說,他要告訴妹妹,不用再害怕了
柳芽低垂眉眼藏在娘親身后,沒有說話,只看得到眼睫飛顫,攥著婦人衣角的手指用力得泛白。
眾人紅了眼眶,從剛才的激動興奮中沉默下來。
有些事,逼不得。
知道自己跟了好東家,固然是好事,但是僅憑此,不夠撫平重創后留下的傷痕。
便是他們冷靜下來后,心頭不也依舊會浮上忐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