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空氣中充滿蕭條的寒意。千里黃云遮住了陽光,天陰沉沉的,不時刮來陣陣冷風,風刮在身上,讓人不由自主地打顫。
沒有多少行人的蜿蜒道路上,一支長長的送親隊伍顯得那么突兀。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太冷了,鼓樂手們吹奏出來的喜樂都帶著三分冷意,硬是揚不起熱鬧的氣氛。
三三兩兩的行人雖然無意駐足觀望,還是不由地嘆一聲:好多嫁妝啊!不知又是什么富貴人家嫁女兒,怎么選擇這樣一個鬼天氣?
八抬喜轎里的尹知若是被晃醒的,暗自納悶埋怨:這是在哪里啊?晃得如此厲害,莫不是地震了?
睜開眼,入眼一片艷紅,這是在箱子……不,轎子里,垂眼一看,自己身上也是大紅一片,連腳上都是一雙大紅軟緞縫制、鞋頭各鑲著一顆拇指大珍珠的并蒂蓮花繡鞋。手里還抓著一個紅彤彤的蘋果。
是了,她想起來了,她被相公慶元侯世子秋逸然逼著替他的新寵婉姨娘頂罪。
然后,然后,害死嫡妻腹中嫡子的大罪啊,慶元侯府怎么可能放過她?還是秋逸然出面替她“求情”,免了一百杖刑和驅逐出府的重罰,讓她自己以死謝罪。
呵呵,她很累了,早已是萬念俱灰,死又何所懼?反而是一種解脫呢。只是,她深深后悔沒有早日醒悟。如果時光可以倒流,她一定會選擇一條完全不一樣的、肆意而為的路。最后悔的是,沒有在第一時間救回弟弟妹妹,他們才是她的親人啊!
可是,她只記住了在送她出嫁時父親說的“若兒,答應爹,無論發生什么事,記得首先保護好你自己,讓自己過得好。”還有母親說的“出嫁了,你就是秋家婦,尹家無論發生什么事,都與你無關,你一定要好好的。”
她當時有些奇怪,不過還是乖巧地點頭應了。噩耗傳來之后她才悟到,那時的父母已經在交代后事。他們只想著能保下一個算一個吧?所以幾乎將尹家的全部產業變成了她的十里紅妝。
她聽話了,記住了。可惜,在交出全部嫁妝、委曲求全從妻變妾留在秋家后,她不但錯過了救回弟弟妹妹的時機,也沒能“讓自己過得好”。
悔之晚矣!現今,這個世上還有什么可留戀?
于是,帶著決然的微笑,她換上當年大婚時穿的那件大朵牡丹緙金絲雙層廣綾大袖喜服、并蒂蓮花繡鞋、和鳳冠玉步搖踩上了墩凳,迎上掛在房梁上的三尺白綾。這件禮服、繡鞋、和步搖是她僅存的三件最貴重的服飾了。一直用油紙包封著,小心藏在樹下,否則哪里能留下來?多虧了忠心耿耿的如冬啊!
她自己也不知道,穿戴著它們上路,是對珍愛她如掌上明珠、為她準備了十里紅妝的父母的悼念,是對自己當年愚蠢選擇、以及十年凄慘卑微生活的諷刺,還是對某些人某些事無聲的控訴?
本以為此去成灰飛煙滅,怎料還能再次睜開眼睛?她沒死嗎?還是到了天堂,或是地獄?還有,手上為何多了一個蘋果?又為什么在轎子里?
沒什么精神的喜樂聲傳來,一臉疑惑的知若伸手將右邊厚厚的窗簾掀開了一個角,冷風嗖地鉆了進來,讓她生生打了個寒顫,不知從哪飄來的一片黃葉正好落在她的膝上。
抬頭望向外面,路旁正好有幾顆梧桐樹,深秋的冷風已經把樹的葉子吹成了淡黃色,無情地把它們吹離了枝頭,膝上的枯葉就是這樣飄過來的吧?
走在喜轎旁邊的人沒有注意到轎子窗簾掀起了一角,喜婆正扯著嗓子喊:“吹起來,敲起來,打起精神來,這馬上就要到慶元侯府了,侯府不會虧待大家的。呵呵,一會兒就有熱乎乎的大魚大肉和美酒了,世子喜宴肯定會給各位在偏院備上兩桌的不是?”慶元侯府雖然大不如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是看在新娘子如此豐厚嫁妝的份上也該大方些不是?今日可是侯府世子的大婚呢!
馬上就要到慶元侯府?喜宴?這是怎么回事?她在做夢嗎?怎么好像回到十年前成親時候了?尹知若放下窗簾,往懷里一掏,果然有一個用蠟封了口的信封,不由扶額,一陣暈眩,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只是,除了前一世尹知若的記憶,還有再前一世尹惠恩的記憶。這一下,她完全愣住了……
突然,喜轎一震,落地了,外面傳來三三兩兩的的呼聲“新娘來了”、“好多嫁妝啊”“新郎官趕緊射轎門啊”……
大郢朝鎮北大將軍府嫡長女尹知若,也是二十一世紀尹氏服飾集團總裁尹惠恩趕忙斂神坐好,臉上浮現一絲冷笑,還好,重生的還算及時,一切還來得及。
“噗、噗、噗”三聲之后,轎門打開,尹知若從喜帕下可以看到,同前世一樣,伸過來扶她下轎的依然是喜婆的手。喜婆將紅綢的一頭塞進她手里,嘴里念叨著同樣的吉祥話:“瓜瓞延綿,情投意合,夫唱婦隨,珠聯壁合,新娘跟著新郎走誒---!”
跨火盆、祭拜天地、拜堂,尹知若安靜順從。她現在當然知道秋家拖到拜完堂才“驚聞”鎮北大將軍府出事的原因。拜了堂,她就是秋家婦了,離開就是被休棄(這時候和離也是被休棄啊!)。被休棄的女人,又沒有了娘家的庇護,哪里還能在尋得一門好親事?在古代,即使是在民風還算開放,女子能上學堂、能“拋頭露面”做活計、能立女戶的大郢朝,被休棄的女子還是可憐的、艱難的。
尹知若再次暗自冷笑,正好,她也需要個和離的身份,即使是一份休書也無所謂。那樣,按照大郢朝律法,她的嫁妝就完全是她的個人財產,秋家拿不到一文錢,尹家那兩個叔叔也無權染指。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輪到夫妻對拜時,尹知若沒有像前世那樣深深彎下腰去,只是淺淺一拜,一如站在對面的秋逸然。
秋逸然以及坐在上面的慶元侯爺、候夫人都怔了怔,候夫人季氏蹙了眉頭,雖然她的兒子也只是淺淺一拜。可,這怎么一樣?男尊女卑不說,現在的尹知若更是落水的鳳凰不如雞,怎么同他兒子比?看來這女子不像之前見到、還有傳聞的那樣單純乖巧啊!是平日里掩飾的好,藏起了傲氣?連她的親叔叔嬸嬸都看走眼了?
秋逸然心里也有些不快,尹知若看不起慶元侯府了?慶元侯府一代不如一代,別說同京城里那些公侯世家比,就是在這洛州,也是只剩下個花架子了,更別說慶元侯爵位不是世襲的,到他這里已經是第五代,也就是最后一代了。
可是,去年他同父親母親上京城鎮北大將軍府去拜訪時,尹家還是很熱情啊,尹知若也是乖乖巧巧,如小時候一樣軟糯糯地喊他“逸然哥哥”,很是親近,一點沒有疏遠嫌棄的意思。
難道那些都是裝的,她心里根本就瞧不起秋家,瞧不起他?秋逸然覺得堵心又不甘,之前他一直覺得尹知若喜歡他,也應該要喜歡他的,所以尹家才沒有提出退親。
秋家的掌家人慶元侯爺經的事多,即使毫無建樹,甚至可以說除了納妾玩風月,挺沒有用的,但還是敏感地覺察哪里有什么不對,眼里帶著三分探究看著尹知若,雖然隔著喜帕看不到臉。
要知道,為了表示誠意,表示互相尊敬和包容,拜堂時夫妻雙方一般都要彎腰低頭,彎的越低,表示對這樁親事越滿意。今日他們是特意讓秋逸然拿喬的,沒想到尹知若也表現得如此“不屑”。看見四周親友滿臉疑惑和好奇地竊竊私語,慶元侯爺只覺心頭燃氣一團怒火,尹知若這根本是在下秋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