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啟良不想死。
他有滿腔的不甘心,因為激動,一時受不住,大力咳嗽起來。
溫行之冷靜地對他說,“父親,您越激動,越加速毒發,若是您什么也不交待的話,一炷香后,您就什么都說不了了。”
溫啟良的激動終于因為溫行之這句話而平靜下來,他伸手去夠溫行之的手,溫行之上前一步,將手遞給他,任由他攥住。
溫啟良已沒有多少力氣,哪怕攥住溫行之的手,想用力地攥,但也依舊攥不緊,他張了張嘴,一時間要說的話有很多,但他時間有限,最后,只撿最不甘心最主要的說,“一定是凌畫,是凌畫派人殺的我。”
溫行之不說話。
溫啟良又說,“你一定殺了凌畫,替為父報仇。”
溫行之依舊不說話。
“你答應我!”溫啟良雙眼瞪著溫行之,“我要讓她死!”
溫行之終于開口說,“若是能殺,我會殺了她,父親還有別的嗎?”
“為父去后,你要扶持太子。”溫啟良繼續盯著他,“我們溫家,為太子付出的太多了,我不甘心,行之,以你之能,只要你扶持太子,太子一定會登上皇位。就算我死了,我泉下有知,也能大笑。”
溫行之不語。
“行之!”溫啟良手下用力。
溫行之搖頭,“這件事情我不能答應父親,你去后,溫家就是我做主了,故去的人管不到活著的人,我看形勢而為,蕭澤若是有本事讓我心甘情愿扶持他,那是他的本事。”
溫啟良立即說,“不行,你一定要扶持蕭澤。”
溫行之將手撤回來,背手在身后,淡聲說,“父親,溫家扶持蕭澤,本就是錯的,若非如此,你怎會正當壯年便被人刺殺?你派了三撥人去京中送信,一封給陛下,兩封給東宮,至今杳無音訊,只能說明,信被人截了,人被殺人,東宮若是有能,又怎么會半點兒風聲也察覺不到?只能說明蕭澤無能,連幽州連你出事兒都能讓人瞞住蒙蔽塞聽,他值得你到死也扶持嗎?”
溫啟良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溫行之又問,“還有對我要說的話嗎?”
溫啟良唯二的兩件事兒,就是凌畫與蕭澤,說完了這兩件事兒,她就無話對溫行之說了。
溫行之見他沒了話,側過身子,偏過頭,看了一眼溫夫人,“時間不多了,父親可有話對母親說?”
凌畫放在第一位,蕭澤放在第二位,溫夫人也就占了個第三位而已。
溫夫人上前,哽咽地喊了一聲,“老爺!”
溫啟良看著溫夫人,張了張嘴,他已沒多少力氣,只說了句,“辛苦夫人了,我走后,夫人……夫人好好活著吧!”
溫夫人再也受不住,趴在溫啟良身上,抱著他痛哭出聲。
溫啟良眼里也落下淚來,最后說了一句,“聽、聽行之的話……”,又費力地看向溫行之,“溫家……溫家一定要……站在高處……”
一句話斷斷續續到最后沒了聲音,溫啟良的手也漸漸垂下,溘然長逝。
溫夫人哭的暈死過去,屋內屋外,有人喊“老爺”,有人喊“大人”,有人喊“家主”,卻無一人再喊“父親”。
溫夕瑤在溫夫人的看顧下,偷偷離家出走,不知去向,溫夕柔在京城等著婚事待定待嫁,溫行之命人安排后事,臉上一如既往的淡無顏色。
溫家掛起了白帆。
溫行之命人擇吉日吉時,停棺發喪,又書信三封,一封給京城的皇帝報喪,一封給東宮太子,一封給在京城的溫夕柔。
安排完諸事后,溫行之自己站在書房內,看著窗外的大雪,問身后,“今冬將士們的冬衣,可都發下去了?”
身后人搖頭,“回公子,未曾。”
“為何不發?”
身后人嘆了口氣,“軍餉吃緊。”
溫行之問,“怎么會吃緊?我離京前,不是已備出來了嗎?”
身后人更想嘆氣了,“被老爺挪用了,東宮需要銀子,送去東宮了。”
溫行之面無表情,“送去多久了?我怎么沒得到消息?”
“二十日前。老爺嚴令捂住消息,不得告知公子。”
溫行之笑了一下,眉眼冷極了,“如此大雪天,想暗中運送銀子,能不驚動我,一定走不快。”
他沉聲喊,“暗影!”
“公子。”暗影悄無聲息出現。
溫行之吩咐,“去追送往東宮的銀子,拿我的令牌,照我吩咐,見我令牌者,速速押送銀兩折返,若有不從者,殺無赦,你親自帶著人去追回。”
“是!”
這些年,溫家給東宮送了多少銀子?溫家也要養兵,朝中都以為溫家雄踞幽州,家大業大勢大,但是只有他知道,溫家每年軍餉都很吃緊,原因是他的好父親,一心扶持東宮,效忠極了,勒緊自己的褲腰帶,也要緊著東宮吃用擴張勢力拉攏朝臣,可是倒頭來,東宮勢力越來越勢弱,相反,二皇子蕭枕,從半聲不吭被人無視了多年的透明人,一躍成了朝中最耀眼的那個。
而他的父親,到死,還要讓他繼續走他的老路。
怎么可能?
溫行之覺得,他父親說的不對,刺殺他的一人,一定不是凌畫。
凌畫這些年,不是沒派人來過幽州,但是若說刺殺,突破重重護衛,如此的絕頂的武功高手,能刺殺成功,凌畫身邊并沒有。
凌畫的人不擅長刺殺暗殺,不擅長單打獨斗,她的人更擅長用謀用計,而且,她對身邊培養起來的人都十分惜命,絕對不會冒險用丟命的法子完成不可預知的刺殺。她寧可讓所有人都蜂擁而上倚強凌弱,也不會準許自己人有一個損失。
但不是凌畫,那會是誰呢?
這些年,他也關心江湖上的武功高手,對比江湖兵器榜的貨真價實來說,不是他看不起江湖排行榜上的高手,而且他認為,哪怕當前排名第一的武功高手,也沒有能力和本事敢摸進幽州城,在眾目睽睽之下,溫家的地盤,有底氣刺殺成功,得手后成功遁走,讓護衛奈何不得。
這世上,大多真正的高手,都是隱世的。
不過傳的神乎其神的倒是有一個,五年前曇花一現的綠林新主子,據說一招之下,打趴了綠林的三個舵主,不過綠林三個舵主年紀大了,武功最高的一個是趙舵主,其次是朱舵主、程舵主,不過他雖然沒接觸過這三人,但聽手下說過,說三舵主的確也稱得上高手,但卻在江湖高手的排行榜上,也占不到一席之地,跟一流的大內侍衛差不多武功,這么算起來,只要是真正的高手,打趴下他們三個,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新主子的本事,還有待置喙。
所以,會是綠林的新主子嗎?
溫行之問身后,“查出兇手了嗎?”
身后人搖頭,“回公子,沒有,那人像是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武功和輕功都太高了。”
“這世上沒有憑空出現,也沒有所謂的憑空消失。”溫行之吩咐,“將一個月內,進出幽州城所有人員名單,都查一遍。”
“是。”
溫行之看著窗外繼續想,刺殺父親的人不是凌畫,但截住溫家往京城送消息的三撥人馬,這件事情應該是她。能讓大內侍衛不察覺,能讓東宮沒得到消息被驚動,提前得了消息在三撥人抵達進城前截住,也只有她有這個本事。
但她遠在江南漕郡,是怎么得到父親被人刺殺身受重傷的消息的呢?難道幽州城內有她的暗樁沒被清除掉?埋的很深?但若是暗樁將消息送去江南,等她下命令,也來不及吧?
除非她的人在京城,亦或者,做個大膽的想法,她的人在幽州?真是她派人刺殺的父親?刺殺了之后,截斷了送信求救?
溫行之想到此,心神一凜,吩咐,“將整個幽州城,翻過來查一遍,各家各戶,各門各院,任何嫌疑人,任何能藏人的地方,機關密道,全部都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