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桑柔帶著大常等人,和半數的云夢衛,子時前后,就到了揚州城外的遞鋪。
天剛蒙蒙亮,城門剛開了一條縫,老許就閃進城門,直奔淮南東路帥司府。
駱帥司已經起來了,正在院子里心不在焉的練著五禽戲。
那位大當家到揚州了,那面桑字旗掛出來前,他就知道了。
建樂城米行的事兒,留守京城的幕僚早就寫了信,詳詳細細的說了。
這事兒明明白白,米行改制,不是那位大當家的意思,是皇上的意思。
從知道建樂城米行的事兒之后,他就讓人留心淮南東路諸家米行的動靜了。
其它幾處還好,揚州米行背后是曹家,這事兒,這揚州地面上,但凡長眼睛的,都一清二楚。
要是從前,永平侯府如日中天的時候,這曹家,該怎么樣就怎么樣,他不會客氣,這點兒硬氣,他還是有的。
可現在,永平侯府算是沒了,沈娘娘隨先皇大行了,二爺出了家,他要是再對曹家怎么怎么樣,肯定得落個落井下石的名聲兒。
這名聲兒可不好聽,也犯忌諱。
駱帥司一邊練一邊胡思亂想,小廝一路小跑進來,“老爺,前頭衙門里,有個姓許的請見,說是順風李大當家派他過來的,是件很急的事兒,要立刻見到您。”
“快請進來!等等,我過去!”駱帥司立刻收了招式,急急往前面衙門過去。
他正想著,這人就來了!
老許背著手,雙手微分,一幅值守模樣,在帥司衙門影壁旁邊,站的筆直。
看到駱帥司大步流星過來,離了七八步,老許長揖見了禮,直起身,直接說正事兒。
“揚州米行行首錢東升,勾結南梁江都城守將張征,劫掠順風大掌柜鄒旺父子,以鄒旺父子為餌,在江寧城外設局劫殺我們大當家,被大當家識破反殺。
在江寧城拿到了二三十個錢家弓手,以及渡江劫殺的梁軍統領,已經移交給江寧城守將府。
昨天夜里,錢東升帶著一兩百護衛,舉家潛逃,我等奮力砍殺,只殺傷了些護衛,卻沒能攔住錢東升及其家眷,案發之地在桃葉村附近,砍傷俘獲的錢家護衛,也在那兒。
大當家吩咐,將俘獲的錢家諸人,以及錢宅,交給帥司處置,請帥司安排人手,跟在下前往桃葉村附近交接。”
老許一口氣說完,駱帥司連抽了幾口涼氣。
勾結南梁,劫殺李大當家,光這一句,就是無數波瀾,一場震動!
“稍候。快叫請白偏將,讓他點上二百人,立刻過來,越快越來。”駱帥司立刻吩咐下去。
老許往這邊兩步,站在影壁邊上,等白偏將過來。
“讓黃先生走一趟,和王將軍一起,把錢宅圍起來,所有錢家下人,部抓起來!寧錯匆漏!先抓起來。
請謝漕司、劉憲司過來,還有晉監司,告訴他們,出大事了,讓他們立刻過來,越快越好!”
駱帥司一迭連聲的吩咐下去。
白偏將就駐守在帥司府附近,這會兒正帶兵晨練,點齊人再過來的極快,領了駱帥司的吩咐,跟著老許,急忙忙趕往錢家那四條大船曾經停泊的地方。
老許剛走沒多久,董超進了遞鋪,進了屋,直奔暖窠,先倒了兩杯茶喝了,才說出話來。
“好了!”
“先坐下喘口氣,大頭,盛碗米汁給老董。”李桑柔不緊不慢的吩咐道。
大頭忙盛了一大碗已經半涼的米汁,遞給董超,董超一口氣喝了,長長舒了口氣。
“舒服了。接了大當家的吩咐,留了幾個人看著那些船工護衛,我們就趕緊撐著兩條船往回趕。
在南水門外等了一會兒,水門一開,就進來了,已經泊進了碼頭,就在大當家那條船旁邊,泊好船,就趕緊過來了。”董超雙手按著膝蓋,十分恭敬。
“歇一歇,吃點東西,一會兒咱們去米行看看。”李桑柔示意董超。
董超應了,大頭忙拿了幅碗筷,小陸子搬了個方凳過來,董超謝了兩人,坐過去吃飯。
沒多大會兒,諸人收拾好,上了馬,直奔米行。
自從去年武懷義切斷大江南北的交通,揚州米行的生意就一落千丈。
今年戰起之后,附近府縣原本運往揚州的米船,為避風險,也先陸路往北,越過揚州,糶往揚州以北的米行。
再加上揚州城里城外,有錢人家多半舉家北上,逃避戰禍,城里空出了無數宅院,城外無數良田有人賣沒人買。
揚州米行的生意就更差了。
李桑柔等人趕到揚州米行,米行里冷冷清清。
糶米結帳的大廳里,帳房經紀們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嘀嘀咕咕,院子里,扛米的扛夫們這一堆那一堆,有氣無力的說著閑話,米行沒生意,他們也就沒活干,沒活干就沒有錢,家里都快斷頓了,唉!
李桑柔帶著大常等人,在扛夫們的注目之中,進了米行大廳。
“誰是管事兒的?”李桑柔站在大廳中間,看著看著她的眾人問道。
“錢老爺今兒沒來。”一個五十來歲的干巴老頭,站起來欠身道。
“錢東升帶著家人,昨天夜里逃往南梁去了。姓什么?”李桑柔淡然說了句。
干巴老頭呆了呆,卻沒有太多意外。
大廳里的其它人,卻是個個雙眼圓瞪,不敢置信,片刻,嗡嗡議論起來。
“小老兒姓顏。”
“顏行老。”李桑柔沖顏行老笑著點了下頭。
“不敢當。”顏行老被李桑柔這一句顏行老喊的,瑟縮了下。
“裘行老和張行老在不在?”李桑柔看著顏行老問了句,掃了眼四周。
“都在都在。”顏行老一邊答話一邊欠身,“小四,去叫一聲。”
裘行老和張行老就在大廳后面的帳房里,轉眼就到了,從李桑柔看向顏行老。
“我姓李,從現在起,這米行的行首,我暫時先當著。”李桑柔看著三人道。
裘行老臉色蒼白,垂著頭,連頭帶背,萎頓下去。
張行老神情有些呆滯,片刻,嘆了口氣。
“前一陣子,我讓人送過來的那本米行新規矩的冊子,們看過沒有?”李桑柔看著明顯知道很多內情的三人,并不多問。
“沒看過。不過這事兒,小老兒知道些,是聽山陽米行的莫行老說起的,那本冊子,莫行老也給小老兒看過。”張行老垂手答話。
“大常,再拿一份給他們。”李桑柔吩咐了句,看著大常將冊子交給張行老,接著道:“們好好看看,商量商量,看該怎么做,明天辰正我再過來,聽聽們是怎么想的。”
李桑柔說完,轉身剛要走,顏行老突然喊了句,“大當家的……”
李桑柔站住,看向顏行老。
顏行老抖著嘴唇,鼓足勇氣道:“小老兒的閨女,閨女……”
“是錢東升的小妾,是要說這個?”李桑柔接話道。
顏行老不停的點頭,“小老兒是說,錢老爺逃到南梁,小老兒不知道,錢老爺原本就是南梁過來的,小老兒真不知道……”
顏行老越說越亂,額頭上,一層細汗滲了出來。
今天大清早,他經過錢家大宅時,錢家大宅已經被團團圍起。
錢家舉家逃往南梁,這是叛國通敵,牽連下來,他們一家的性命,說沒可就沒了。
從早上到現在,他這顆心,油煎一樣。
“錢東升勾結南梁,這事兒,自然有官府處置,們要是牽在其中,是什么罪,由官府審定,照國法處置,沒牽在其中,那自然最好。
這些事兒我管不著,也不想管,我只看們能不能做好我交待的活兒。”李桑柔看著顏行老和凝神屏氣聽著的裘行老,緩聲道。
李桑柔出了大廳,又往后面倉庫看了一圈,出來米行,往揚州城里逛進去。
一行人逛過三四條街,進了揚州城最熱鬧最繁華的幾條街。
碼頭旁邊那幾條街上,街兩邊的鋪子,開張一兩家,關門三四家,最熱鬧的這幾條街上,是開張三四家,關門一兩家。
好地段還是不一樣。
“怎么這么多鋪子關門?這一家,賣酥螺的,能點出這么大一個花藍,怎么也關門了?這都怎么啦?”黑馬一路走一路指指點點。
“幾位大爺,吉屋旺宅要不要看看?大小都有,隨您挑揀,這會兒可正是入手的好機會,幾位大爺……”幾個房牙站在街邊,見人就喊。
“黑馬去問問價。”李桑柔站住。
“嗯?好!”正懷念酥螺店的黑馬一個怔神,隨即旋個身,沖房牙招手,“過來,跟大爺說說,吉屋什么價兒?”
“大爺您要什么樣兒的?一進兩進三進?還是五進以上帶園子的?
小號剛托進來一套,就在旁邊一條街上,方方正正一座三進宅子,去年剛修好,住了不到半年,您要誠心要,小的一個錢的虛價沒有,傭錢也讓一半,一共,四十兩銀子!”被黑馬招手的房牙飛奔而來,人還沒站穩,一通介紹就傾瀉而出。
“這位大爺,小號這座宅子,三進帶個小園子,只要三十兩!大爺您只要看一眼,一眼您就能看中!”另一個房牙也飛奔上來。
“大爺您瞧瞧小的這套……”
“大爺!”
“大爺大爺!”
黑馬揚起的手還沒落下,就被房牙們圍在了中間。
小陸子挨在黑馬左邊,眼明腳快,兩步跳開,大頭在黑馬右邊,慢了半拍,就和黑馬一起,被眾房牙圍在了中間。
大常嚇的往后連退了兩步,螞蚱和竄條在大常那邊,跟著大常往后退讓。
李桑柔背著手,揚眉看著瞬間被圍的黑馬。
“我就問問!沒錢!大爺沒錢!一個錢沒有!”黑馬扯著嗓子喊著,急忙擠出來,再伸手把大頭拽出來。
“真是……”黑馬用力捋著衣襟,他這衣裳都被擠皺了!
“老大,這宅子真便宜,上回我來的時候,三進的宅子,最少最少,也得一兩百銀子,唉,這可真是。”黑馬搖頭嘆氣。
“和小陸子、大頭,去買點宅子。”李桑柔看著街兩邊隨處可見的關著門的鋪子,“還有鋪子。”
“嗯?”黑馬和大常都沒反應過來。
“老大說買宅子?鋪子?咱們買這揚州的宅子鋪子干嘛?咱們要搬到揚州了?”黑馬兩步趕上李桑柔,納悶問道。
“不搬,趁著便宜,置點兒產業。”李桑柔笑瞇瞇道。
“嗯?也是哈,咱們是得置點兒產業!”黑馬眨著眼,雖然沒懂,不過沒關系,他明白了!
“買多大的宅子?買幾處?幾間鋪子?”黑馬接著問道。
“多大都行,只要是便宜貨,都買下來。”李桑柔揮了下手。
“啊?”黑馬眼睛瞪大了,小陸子幾個,也瞪大了眼,連大常也眉毛高抬。
“那得多少錢?”竄條抽了口涼氣。
“咱有那么多銀子?”黑馬小心的問了句。
“咱們有兩船金子。”大常看著黑馬,悶聲道。
“對啊!”黑馬一拍大腿。
可不是,他們剛得了兩大船金子!
“那我去了,宅子鋪子,只要夠便宜,有多少買多少?”黑馬一明白過來,頓時興奮的眉毛亂飛,有多少買多少這么豪氣的事兒,有點兒像做夢啊。
“嗯,要是有良田,水田旱地不論,只要便宜,也都買下來。”李桑柔嗯了一聲,又補了一句。
“老大就放心吧!”黑馬愉快的叫了一聲,沖小陸子和大頭一揮手,“走!”
黑馬邁著豪橫的腳步,橫出幾步,揮起手,沖街邊的房牙一聲吼:“都過來!爺要買宅子!”
李桑柔頭也不回往前走,大常擰著頭,斜瞥著昂然不凡的黑馬,十分無語。
“馬哥真威風!”竄條一臉羨慕,捅了捅螞蚱。
“倆也去。”李桑柔聽到竄條的話,立刻吩咐道。
“去吧去吧!”大常一手一個,將螞蚱和竄條撥轉往后,推了把。
李桑柔帶著大常,把揚州城逛了一個遍,太陽西落時,才回到船上。
沒多大會兒,黑馬打頭,小陸子幾個推我搡的跟在后面,上到船上。
“老大!看好了十六處,都是在上好的宅子!最差的一處,也是個兩進的院子,青磚青瓦,有樹有花,便宜,都可便宜了!”黑馬人沒進船艙,滿腔的興奮先撲進去了。
“馬哥可厲害了!房牙的事兒,他都懂,懂!房子也懂,馬哥還會風水!”竄條一臉敬仰的看著黑馬。
“當然!馬哥我!那可是拜過祖師的入行牙人!還不信?不信去問們常哥!如假包換!”黑馬昂昂得意。
“銀子交割了?稅過契了?”李桑柔看著黑馬問了句。
“還沒,約了明天一早,交割銀子,衙門稅契。他們已經跟衙門里的書辦說好了,明天一早專等咱們。”黑馬忙答話道。
“房牙手里,還有多少宅子鋪子?田地呢?”李桑柔看著黑馬問道。
“揚州城里統共有七家房牙鋪子,剛看了一家,說是除了這十六間宅子,他們手上還有十七間,鋪子六處,他們家以宅院為主,鋪子不多,城外的良田他們不做,說有兩家專做城外的田地莊子的。”黑馬急忙答道。
“今天太慢了,不用看那么細,們只管買。
螞蚱,去隔壁船請老孟過來。”李桑柔吩咐站在最外面的螞蚱。
螞蚱哎了一聲,站在船邊喊了一聲,孟彥清從旁邊錢家那條裝滿重貨的大船上,跳上李桑柔這條小船。
“揚州城里空出來很多宅子鋪子,還有城外的良田,我打算買下來,挑幾個人,這幾天專管挑金銀,交給黑馬交割房宅鋪子。
再挑些人,把咱們買下來的宅子鋪子,細細查看一遍,還有莊子。
莊子必定都有莊頭,不提,每間宅子找一戶人家看宅子,每十間鋪子找一間牙行照管,不要集中在一家牙行手里,讓他們都有口飯吃。”
李桑柔看著孟彥清,一通吩咐簡潔明了。
“是。能有多少宅子鋪子?”孟彥清拱手應了,問了句,知道多少,他才好知道要挑多少人。
“小半座城吧。”李桑柔似有似無的嘆了口氣。
“都是好宅子!上好的宅子!”黑馬嘖嘖。
“嗯,望風就逃的,都是有錢人。”李桑柔接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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