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桑  第215章 閑扯

類別: 古代言情 | 古典架空 | 墨桑 | 閑聽落花   作者:閑聽落花  書名:墨桑  更新時間:2021-03-17
 
陸賀朋帶著林颯,從一進城,就在孫家老號包了小小一間小院,見李桑柔住進來,知道一切順當,找機會告訴了黑馬,三個人每日閑逛閑聽,等著李桑柔的下一步。

李桑柔從對面茶坊回到邸店,換了一身靛藍衫裙,從上房出來,一幅邸店里幫閑婦人打扮,直接去了后廚,從后廚旁的角門出去,繞了個圈子,進了守將府。

在守將府柴房里睡到傍晚,李桑柔起來,拍打干凈,聽了一會兒動靜,出了柴房,往正院溜過去。

正院門口,垂手侍立著兩個小廝。

李桑柔看著小廝,眼睛微瞇,加快腳步,往后院繞過去。

跳進矮矮的女墻,李桑柔換了個地方藏身。

上房內,江州城守將楊將軍的聲音宏亮,底氣充沛。

“……不愧是我的兒子!百發百中!不用念那么書,以后多跟我巡營,帶兵這事兒,你得跟在你老子后面,好好學學!這才是正事兒!哪有功夫念書?

“嗯,這個菜不錯。

“范府尹媳婦病了?噢,沒事兒就好,我說他前兒見了我,千恩萬謝的,幾根老山參,也值得謝成那樣,當真是個窮官兒!

“又買到碧粳了,我就說,有錢怎么能買不到,老子就愛這一口!

“又彈劾,張將軍有什么錯?那是打仗!不是過家家!那幫子酸丁,就沒一個好東西,有本事他去啊,讓他對著揚州城,念他的道德經,看看能不能把揚州念下來!

“什么東西!

“行了行了,別跟老子說這些廢話,打仗就是這樣!就得死人!不想死人,那就別打,自己抹脖子得了!”

楊將軍的聲音自始至終的宏亮,李桑柔聽了小半個時辰,屋里一陣細雜聲音響起,圍著楊將軍落地沉重的腳步聲,簾子掀起,濃郁的酒味兒散發出來。

楊將軍身材魁梧,紅光滿面,腳步沉穩,看起來喝的不多,一只手按在兒子肩上,一只手攬著吳姨娘。

“行了別送了,這些虛禮有什么意思?還有什么請安,我最煩這些虛頭巴腦的東西!行了,你回去吧。”

楊將軍一只手按著一個,頭也不回的摞了句,穿過天井,徑直往外。

孟夫人站在廊下,看著楊將軍按一個摟一下,出了垂花門,暗暗呼了口氣。

李桑柔趁著混亂,閃身進屋。

孟夫人轉過身,看著丫頭們掀起簾子,挨個打開窗戶,端了清水擦洗,重新熏香。

屋子里的酒味兒很快就沒有了,淡淡的柑桔香味兒從熏爐中往四處飄散。

小丫頭們重新關上窗戶,放下厚紗門簾。

孟夫人進屋,經過重重累累的簾幔,抬眼就看到了簾幔中的李桑柔,正一臉笑意的看著她。

“都去歇著吧,真珠在外頭看著,我想靜一靜。”孟夫人揚聲吩咐了句。

“是。”外面一聲清脆答應,片刻,從里到外,安靜下來。

李桑柔從簾子里出來,見孟夫人示意她往榻上坐,指著榻前的扶手椅,笑道:“我就坐這里,脫鞋麻煩。”

“這是大當家的習慣?”孟夫人坐到榻幾旁,將茶盤拉近些,洗茶沏茶。

“算是吧,站起來就能跑。”李桑柔笑應。

“也不容易。”孟夫人嘆了口氣。

“各人有各人的不容易。”李桑柔從專心沏茶的孟夫人,看向榻幾對面那只半舊錦墊,再轉頭打量起屋里的陳設。

“可還入得大當家的眼?”孟夫人沏好茶,遞了一杯給李桑柔。

“很富麗,這個宅子,夫人重新制度過?”李桑柔接過茶。

“嗯。”

“制度宅院園林的,都是男人嗎?夫人見過會制度宅院的女人嗎?”李桑柔看著孟夫人,認真問道。

“沒有,這不是女人擅長的事兒。”孟夫人抿著茶。

“擅長不擅長,分人,不分男女。

“殺人應該不是女人擅長的事兒,我殺人的手藝,非常好,做生意不是女人擅長的事兒,夫人做生意的本事,也是少有吧,照理說灶臺是女人的地盤,可大廚全是男人。

“順風兩個大掌柜,一男一女,順風各個遞鋪,釘馬掌的師傅,女的越來越多。

“會制度宅院園林的女人,肯定有,只是咱們沒遇到。”李桑柔也抿著茶。

“大當家不是找到一個極好的了?嫌太貴?找女人,是因為用女人便宜嗎?”孟夫人斜瞥著李桑柔。

“我那個制度大家姓周,周沈安,他人倒不貴,是他制度出來的宅子園子貴。

“不是嫌他貴,是覺得,男人制度出來的宅院,總有些地方,不適合內宅。

“比如廚房,都是又小又矮,四下不靠,要是下雨刮風,做好飯,端進正屋,來來回回,吃好飯,再收拾回去,又是來來回回,實在不方便。”

“嗯,小戶之家,確實都是這樣。”孟夫人點頭。

“為什么不能把廚房蓋的寬敞高大,用青石或是青磚鋪地,屋里要有井,有出污水的地方,連通外面,像你們廚房那樣。

“灶臺要高一些,案板也要高一些,最好跟著女主人的高矮搭配。一半做飯,另一半,放張桌子吃飯,多好。”李桑柔道。

“是挺好。”孟夫人想了想,露出絲笑意,“大當家想的挺好。”

“我已經讓周沈安把中等宅院的廚房,照這樣安排,有空得去揚州看一趟。”李桑柔抬了抬下巴。

“大當家把揚州的宅子蓋起來做什么用?再賣出去嗎?”孟夫人看著李桑柔問道。

“當然。”李桑柔嘆了口氣,“揚州收回后,城里城外一片廢墟,我又收了不少宅子,一大半,說不定能占到七成,都是我的,不賣出去怎么行。”

“中等人家一處宅子,也不過三四分地,有老有小,有兒有女,哪有空地方蓋大當家說的這種廚房?

“大當家蓋出這樣的廚房,這樣的宅子,人家要嫌棄的。”孟夫人嘿了一聲。

“我準備把揚州城里的中等宅院,都蓋成這樣的廚房。”李桑柔笑瞇瞇。

孟夫人眉梢微揚,看著李桑柔,片刻,呵了一聲,“大當家高興就行。”

“揚州城外大大小小的湖泊很多,城外的護城河,景色極好。”李桑柔的話頓住,好一會兒才接著道:“護城河被尸首淤塞,現在還在清理,等到清干凈了,我打算沿著護城河,種滿瓊花。”

“瓊花整株都可以入藥。”孟夫人沉默片刻,接話道。

“嗯,揚州城外,人,差不多都死光了,我把那些無主荒地都買下來了,有主的田地,愿意賣的,也都買下了,現在都荒著,真是可惜。

“我請了大相國寺的大和尚,去揚州建一座大相國寺。”李桑柔閑閑的說著閑話。

“大當家的很看好揚州。”孟夫人露出絲絲笑意。

“多好的地方。嗯,我還想在揚州辦幾家書院,每年搞兩場文會什么的,女伎也不能少。”李桑柔說的笑起來。

孟夫人失笑。

“我想做的事很多。”李桑柔嘆了口氣,“你知道有一種棉花,這么大的一個棉桃,里面全是白生生的棉絮,聽說是從南邊傳過來的。”

李桑柔比劃著。

孟夫人點頭,“知道,有一陣子,杭城很時興用棉桃插瓶。”

“插瓶可惜了,這種棉花,一棵可以結很多棉桃,每一個棉桃里,都能拉出一大把棉絮,這些棉絮,稍稍一拉一捻,就能捻成結實的棉線,這種棉絮非常暖和。

“這是南召縣一個和夫人差不多年紀的姐姐,拿給我看的,真是好東西。

“我給她找到了不少種子,從密州找到的,給她找了一個莊子,就在陽武縣邊上,臨著汴河,讓她在那兒試種。

要是能種出來,明年就種上幾百畝上千畝,然后找人做紡線的機子,紡好線織布。

“現在織布織綢子,都是一家一戶的織,就是有作坊,也小得很,第一好壞不一,第二,產量太小,我想一排兒擺上幾百幾千上萬張織機,就放在揚州,多好。”李桑柔瞇著眼,向往的嘆了口氣。

“杭城有不少大當家說的這種織坊,多的,有上百張織機。”孟夫人的話頓了頓,嘆了口氣。

現在,這些織坊都十分艱難。

“上百張太少了,要上萬張。”李桑柔笑道。

“上萬張織機,就要兩三萬人,大當家可真敢想。”孟夫人有幾分無語的看著李桑柔。

“也就兩三萬人,有什么不敢想的。”李桑柔聲調愉快。

“也是,也就兩三萬人。大當家掙這么多錢,做什么用?”孟夫人上下打量著李桑柔。

“先辦女學,不在揚州這樣的地方辦,到小縣小鄉,窮鄉僻壤去辦,教女孩子們識字,念書,做手工,學一點點醫術,學點兒天文地理。”李桑柔說的很慢。

“女學?只收女子?這可少見。”孟夫人凝神聽著。

“對,只收女子,要是男女同收,最后,就都是男人了,收男人的義學多得是,不差我這一個。”李桑柔往后靠進椅背里。

孟夫人慢慢嗯了一聲。

“辦個育嬰堂,只收女孩子,收了養大,到女學里去教書,教手工,或是織綢織布,自己掙夠嫁妝錢,自己嫁人,或是不嫁人,還是不嫁人自在。”李桑柔接著道。

“只收女孩子。”孟夫人輕輕哈了一聲。

“天下人皆苦,女人更苦。”李桑柔嘆了口氣。

“我覺得,一家子,要是幫男人,男人多半先顧自己,有了余量再給家人,要是幫女人,女人幾乎都是先顧孩子,老人,丈夫,常常是最后才到自己。

“而且,男人有了仨倆余錢,先硬實起來的,是下身那二兩肉。媳婦孩子還沒吃飽,他先要跑去嫖,甚至打點起納小的主意。女人有了錢不會這樣,是不是?”

孟夫人失笑,一邊笑一邊點頭。“是不會,女人也沒地方去嫖,大當家志向遠大。”

“是挺遠大的,要是女孩子都能識幾個字,能有一點兩點機會,能自己養活自己,那要穿衣吃飯,就不是只有嫁人這一條出路了,多好。”李桑柔低低嘆了口氣。

“大當家想的挺好,可是,世事人情,哪是那么容易改變的。”孟夫人長嘆了口氣。

“改變不改變,我沒想那么多。夫人會下圍棋嗎?”李桑柔突兀的問了句。

孟夫人點頭,她是圍棋高手。

“我不喜歡下圍棋,一個子兒落下去,對手有幾種應法,自己又該怎么應,變化太多想的太多,想到后來,就暴躁的想摔棋盤。

“我做事,覺得該這樣做,就去做,至于會怎么樣,會生出什么變化,我沒想過。”李桑柔嘿笑了一聲。

孟夫人沉默良久,嘆了口氣,“確實,世事變幻,想無可想,防無可防,倒不如眼睛一閉,往前就是。”

“思慮過多,容易裹足不前,我想得少,所以,要做什么,說做就做了。”李桑柔笑道。

“大當家想的可不少。”沉默片刻,孟夫人嘆了口氣,“女人的難處,不在銀錢,有時候,銀錢反倒是更大的累贅。”

“夫人是說自己嗎?”李桑柔直截了當問道。

孟夫人看了她一眼,沒答話。

“夫人比起沒錢的,還是自在多了,是不是?要不是夫人有錢,會賺錢,夫人今天這樣的日子,只怕不能有吧?”李桑柔看著孟夫人,笑問道。

孟夫人垂著眼皮,好一會兒,似是而非的嗯了一聲。

”錢,很要緊的。

“鄉下女孩子,市井女子,有嫁妝和沒嫁妝,從說親起,就大不一樣,嫁妝厚底氣就足,要是自己再能掙錢,日子多半都很好過。

“可窮人家,一根銀簪子都算是份嫁妝了,窮家出來,沒見識,不會手藝,唉。”李桑柔嘆了口氣。

“大當家慈悲心腸。”孟夫人跟著嘆了口氣。

“我就是這樣的窮家出身。這茶不錯,后味甘甜,曼松?”李桑柔抿了口茶。

“嗯。大當家見多識廣。”孟夫人微笑。

“我該走了。”李桑柔站起來,“明天去山上看看景,晚上再來找夫人說話。”

“大當家慢走。”孟夫人坐著沒動,看著李桑柔推開窗戶,跳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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