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釧捂著還沒好全的耳朵,接到了從英國公府遠道而來的帖子。
張三郎說話算話,沒過幾日,便有英國公府的小廝送了帖子過來,帖子很精美,畫著花團錦簇的杏花、梨花、桃花兒還有粉嫩可愛的李花,印了英國公府刻章,特將含釧的名字寫在了頁首,說是誠邀“賀含釧及曹府女眷至府賞花”。
這就很給含釧面子了。
薛老夫人架著眼鏡,拿著帖子,看了老半天,想了想,“...上回賀你認祖歸宗的張家,就是這英國公張家吧?”
含釧笑著頷首。
薛老夫人摘下眼鏡,悶著頭想了想,“這是他家誰送過來的帖子?”
“英國公的三子,張三郎君。”
薛老夫人有點想笑,小老太太好歹克制住了,“這三郎君,可有嫁娶?”
哎呀...
她和張三郎靠牛肉餅奠基、香辣肥腸升華,那如鐵一般瓷實的情誼喲...
含釧“哎喲”一聲,趕忙道,“您看您想哪兒去了!張三郎君定了親事了,定的尚御史家,尚家姑娘的哥哥這次還和我哥哥一同去了邊陲呢!您可別瞎想!”
薛老夫人“唉”了“唉”,神色看上去有些可惜。
含釧歪了歪頭,探頭見老太太神色惋惜,心頭一動,“您...不喜歡徐慨嗎?”
這么大事兒。
徐慨當著曹醒與薛老夫人表露了心跡,甚至連同請旨賜婚的話都說出口了...這么大的事兒...自家哥哥與自家祖母愣是一句話都沒開口——至少沒當著她的面兒開口對此置評。之前,含釧倒是沒細琢磨過這事兒,如今想想,是覺得不對...
薛老夫人把鏡子與名帖都往前推一推,老太太笑了笑,面容慈和,看含釧的目光充滿憐愛與親昵,聲音和緩,“四皇子為人頗有君子之風,你哥哥說朝堂中經年的老臣均對這位沉默寡言的皇子頗有佳譽,處事也沉穩,不見龍子鳳孫的倨傲與自矜...”
老太太彎唇笑得更真,“且他身量頎長,面容俊美,不說話像副畫,說話時像副會動的畫兒...祖母老了,對這些個相貌好的年輕人,本就自帶了幾分寬容——又如何談得上喜歡不喜歡?”
含釧笑了笑。
這倒是。
薛老夫人一向喜歡相貌好的人。
看老太太滿院子的人,除了童嬤嬤,都是些長相上佳的小姑娘,或是品貌端正的年輕婦人...
便是胖乎乎、圓鼓鼓的小胖雙,也被小老太太旁敲側擊地提醒了好幾回——
“小雙兒呀,你給我說說看,走路的時候,抬腳的時候累不累?畢竟身上這么多肉肉呢...”
“小雙兒,你吃飯少吃一碗,其實也能吃得飽。不是舍不得給孩子吃飯,只是你再長下去,實在撐不住‘孩子’兩個字了...”
諸如此類,這些話。
傷害不大,侮辱性極強。
含釧聽懂了,是嫌小雙兒太胖,畢竟老太太身邊的小姐姐們腰肢翩翩若拂柳,面頰細細如瓜子仁,很是翩然自若。
小雙兒卻聽不懂,反倒一本正經地回薛老夫人——
“不累呢!身上沒肉,肚子上和腿上肉多!腿上肉多,才跑得快,扎實!”
“少吃一碗就吃不飽了,奴不介意您不把奴當孩子,您若愿意可把奴當做半大的少年郎,吃得窮老子的那種!”
薛老夫人氣得不行。
薛老夫人看含釧埋頭斂眉抿嘴笑的樣兒,也跟著笑,自家小姑娘長得真好看,不笑時眉眼上挑、如一只狡黠靈氣的小白狐貍,展眉笑時眉梢彎彎,梨渦淺淺,又像個搖著尾巴的可愛小犬,薛老夫人摸了摸含釧的額頭,嘆了口氣,“作為晚生后輩,四皇子位高卻不自傲,尊貴卻不自以為是,老身自然是喜歡的。”
“可作為孫女婿,作為想要娶咱們家姑娘的兒郎,有一說一,祖母同你說實在話。”
含釧看著薛老夫人,手里有把汗。
“我與你哥哥,都是不中意的。”
薛老夫人笑了笑,“甚至,你哥哥臨走前,尚且讓我趁四皇子外出,把你的婚事搶在前面定下來。”
噢...
背著屏風,他們說的原是這個話。
含釧垂頭,心里有點慌。
莫名的有些慌。
張了張口,想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如果家里不同意,她與徐慨...她該怎么辦?
據理力爭?
非卿不嫁?
痛哭流涕?
還是順從聽勸?
薛老夫人看含釧低眉斂目,整個人一下子慌亂起來,再嘆了嘆,“我沒答應。”
含釧一抬頭。
薛老夫人拍了拍含釧的手背,“你出生時,你母親便說了,你是想嫁給馬夫挑夫也好,窮書生也罷,家無恒產也好、窮得四面漏風也罷,都可。只要人品端正、品性良善、對人體貼、身家清白,都可。他沒錢,咱曹家有錢。他沒恒產,咱曹家把江淮十個山頭陪嫁給你。他沒勢力,咱曹家給他撐腰...只要你喜歡,就好。”
母親的話...
不計得失和是非過錯的寵溺...
含釧眼眶有些發酸。
薛老夫人笑得豁達,再強調了一遍,“你自己想好,即可。”
如同放任她做生意開食肆,傍晚去“時鮮”坐鎮此間種種,薛老夫人一直都是你喜歡就好的狀態。
含釧是從掖庭里出來的,夢里更是親王側妃,自然知道這樣豁達開明的老太太有多么難得,更甭提大家世族里的大家長,幾乎對子女都自有一番安排。
如薛老夫人這般,隨意開朗的老夫人,可謂是少之又少——尊重支持小輩的決定,不將自己的喜好決策強行摁壓在小輩的決定上,也不倚老、根據自己的經驗要求小輩如何做如何行事...
這太難得了。
含釧看著薛老夫人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她會自己好好想好,做好權衡...
可如果...如果徐慨,真的不適合曹家...她該怎么辦?
含釧深吸一口氣,眼神沉沉地移向了別處。
薛老夫人沒繼續說下去了,適時笑著換了話題,“...去英國公賞花,是咱們家第一次出現在北京城像樣的宴請上...頭面就戴你哥哥準備的那套粉珠子的...衣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