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兒子說得云里霧里的,細思又有幾分靈性。
什么叫“也”?
誰也覺得沒問題?
能叫胖兒子這么說的,這里頭門路道道便有些深了。
有些人不能好說的話,只能叫胖兒子來說。
再想想看,孫輩里老大、老二、老三都有正妻了,曹家正當用,曹家的女兒不可能為側室,成年皇子里便只剩下了老四。
她那個兒子,年少為帝,兢兢業業,喜愛誰不喜愛誰,從不形于色。
她卻知道,她那個兒子對哪個孫輩更看重。
她懂,她都懂。
念及此,她在布置詞條局的時候,便隱晦地同內務府說了幾點,一要切合浴佛日,二要簡單明了,三...三么,要重點考校考校姑娘們的庖廚之藝。
看著庭院中拿了滿堂彩的曹家姑娘,宋太后不由自主地彎了彎唇。
不說別的,便只看在曹家為朝堂供奉疏通河道的功勞,這位年輕的姑娘也該出出風頭。
庭院中,小娘子們紛紛涌上前去,探頭探腦地去瞧含釧手中的詞條,有的小娘子問了什么,只見含釧紅著臉、眼睛亮亮地一板一眼答起來,聽得一眾小娘子愣愣呼呼的,直點頭。談笑著小娘子們笑著鬧著漸漸散去,沒有搶到詞條的小姑娘們臉上也未見半分怨懟,搶到了詞條的某一位小姑娘歡呼著轉過身與身側的兩位伙伴手拉著手笑起來。
都是最好的年華。
宋太后不自覺地又笑了笑。
曲貴妃不明白宋太后在笑什么。
看著這些青春少艾的小姑娘,老太后心里難道不會羨慕嫉妒嗎?
她們這樣年輕,這樣活潑,像一張張顏色鮮明的畫紙。
而她們...老太后與她...年歲漸去,再也回不去這樣的年華了。
看到這群小姑娘,除了感慨自己的衰老與嫉妒他人的美貌,還剩了什么?
曲貴妃杏眼微垂,將自己的神色掩飾得滴水不漏。
小娘子們漸漸散去,準備的余興節目派上了用場,大家伙三三兩兩地要么做涼糕、要么蒸糕糜,高高興興的,不亦樂乎。
人群中,一個身影漸漸向后隱去。
含釧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張霽娘匆忙離去的背影,抬了抬眼,與左三娘對視一眼后,左三娘低聲笑著將白糖拌糯米、八色果仁笨手笨腳地黏糊糊鋪了一整張槲葉,鋪著鋪著,手上又沾了白糖又沾了糯米,左三娘看上去便有些躁氣,手一甩,眼珠子一轉,沖周圍的姑娘笑道,“...這東西實在難做!剛洗凈了手,又黏了一堆糖!”
左三娘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熱毛巾拭了手,笑著招呼,“我聽說,云能寺有一口四季活水的龍首泉眼,相傳咱們太祖皇帝便是喝了這泉眼流出來的泉水才一舉攻下北京城,有我大魏來著!要不?咱們過去瞧一瞧?”
有小姑娘笑著附和,“是了!要不說咱們圣人胸懷天下呢?便是這樣好的泉水,也準允庶民百姓初一十五來接上一壺回家供奉呢!”
加上含釧與齊歡,八九個人,七個愿意去,剩下一個想留下來吃涼糕和糕糜。
真是個...心志堅定、不為外力所動的吃貨。
是個在食肆消費的好苗子。
含釧想了想,從懷里拿了一張黑乎乎的木牌子塞到那姑娘懷中,笑盈盈,“...這是兒開的食肆,名喚‘時鮮’,托食客們的福,如今在京城里小有名氣,您若愿意,直管拿著牌子來,保管叫您吃到從未吃過的好菜、喝到從未喝過的果酒子。”
齊歡嘴一癟,在往龍首泉眼進發的路途中,同含釧氣呼呼地咬耳朵,“...你完了,你都沒給我這張牌子。”
含釧反身咬耳朵道,“...你家張三郎的那張牌子是最最最寶貴的,滿京城,只有他有。等你們成了親,直管叫他把木牌子給你。到時候,你拿著那牌子來,你想吃啥點啥,想喝啥要啥,便是你要天上的星星,我也給你摘下來。”
“那好吧!”
齊歡小姑娘抿嘴笑笑,甜甜的,看上去可可愛愛。
含釧長舒一口氣。
在家里要調節小胖雙與阿蟬的矛盾,在外面要照顧齊歡的飛來神醋...
當一個渣男,真累。
一眾小娘子往東邊去。
大佛殿二樓套廂,宋太后瞇了瞇眼。
她看見張霽娘獨個兒往東走的。
也看見含釧與左家姑娘相視一眼后,便鼓動這六七個小姑娘跟著向東走。
她自是知道張家與曹家的矛盾——為鳳鳴胡同那處宅子,富康大長公主氣勢洶洶地進宮尋過她。
她更知道,如今北京城傳得沸沸揚揚的,說要晉封張霽娘為縣主,替補生死不明的固安郡主,和親北疆。
說辭荒謬,卻傳得有鼻子有眼。
若說背后無人操控,鬼才信。
誰在操控?
自是與富康大長公主府結下梁子的曹家。
曹家剛入京,素來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從未與人結過梁子,看如今的陣勢,好似兩家結成了死仇。
宋太后低頭啜了口茶。
怪道兒子愿意用曹家——一把如此利的刀,誰不愛用?
“秀竹,帶人悄悄跟上去,看著這群小姑娘要做什么。”
曲貴妃克制住了上挑的眉頭,莫要出什么事才好!今次的龍華會,難得將龔氏擠了下去,她來操持操辦,如今看來辦得還算合老太后的意,若這時候出了岔子,豈不是功虧一簣?
“白芷,你也跟著秀竹姑姑去看看。”曲貴妃笑著去攙宋太后,“母后,來的都是各家乖乖巧巧的小娘子,能出什么事兒?左不過是貪玩好動罷了,您千萬別操心。您呀,直管喝茶聽經...”
張霽娘死也想不到,她身后竟跟了這么多尾巴。
她如今歡喜得手直發抖,低著頭穿過茂盛的樹叢,照著那個丫鬟的話,避開隨侍的人潮與保衛的侍從,一路向東在一處僻靜的老舊石碑后站定,焦灼地抬起頭四下張望。
三哥,三哥救她來了!
在她要被送去和親之前,三哥救她來了!
三哥讓丫鬟給她帶話,叫她待眾人分散開來時,一直向東走,走到人煙稀少的石碑處等他。
張霽娘淚眼婆娑地焦急等待。
祖母靠不住,張家靠不住,事到如今,最靠得住的,還是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