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買的鹽,只有官家能動...
朝廷的東西,只有朝廷能打劫...
這批沉鹽給曹家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曹家掏空了家底,百萬兩白銀,全都賠償給了國庫...
含釧腳下一軟,差點沒站穩。
沉鹽事件,所以是朝廷自導自演的一場戲嗎!?
是嗎!
含釧腦海中浮現出那個風度翩翩又儒雅沉穩的當今圣人的身影。
是朝廷為了緩解北疆之急,借沉鹽事件,企圖將曹家掏空,充盈國庫嗎?
含釧胸口再現劇烈的疼痛,心尖尖像是被人緊緊攥住又一把松開丟棄,一口氣急促地沖上天靈蓋,險些憋悶在胸膛,叫她一下背過去。
含釧的神情在燈下晦澀不明。
余氏腰間的熱流與腦袋的眩暈越發強烈。
她急促而慌張地向下說,“...你那三個問題,我挨個兒回答你...”
“沉鹽事件,五爺真真切切什么都不知道啊!”
“翻車事件,五爺...五爺或許是個幫兇...可五爺只是漕幫小小的一個管事,面對朝廷面對官府,他又能做什么呢!?他除了聽話,又能做什么!?”
第三個問題是什么來著?
“第三,曹家,還有其他人卷入沉鹽事件嗎?”
余氏眼前陡然浮現出那些曾經欺負過她、侮辱過她、嘲諷過她的人的身影。
“曹家,沒有幾個好人!”
余氏哭泣道,“他們捧高踩低!他們見利忘義!他們心里只有錢,只尊敬有錢有勢的人!對我們這樣出身不高又沒有銀子的人,壓根沒有放在眼里過!我們這個樣子!我們對月娘恩將仇報,罪該萬死,可我們為什么要這樣!為什么要這樣!?你想過嗎!”
“我才嫁進來,五爺只是碼頭上小小的記貨送貨的...我雖是老太太親自定下的親事,可誰都瞧不起我們!”
“他們罵我窮酸秀才的種,問我一個字值多少銀子...”
“后來我生了含寶,他們說我想錢想瘋了,生一個丫頭片子,也配叫寶?”
余氏仰著頭哭,“無論是窮是富,我都將我的女兒視若珍寶,我到底哪里錯了?”
“無論我做什么都是錯,無論我說什么都是窮酸...你母親看不過味,又見五爺做事踏實沉穩,便將五爺提拔作碼頭管事,將我與含寶帶在身邊...從此以后,那些嘲諷我的人,譏笑五爺的人,見到我只敢笑,他們只敢笑了!”
“權力和錢...權力和錢是多么美妙的東西呀...”
余氏神態里露出了幾分悵然,“小時父親教導我,貧寒苦樂,順遂安穩..可當我嫁進曹家的那一刻,貧寒就是卑賤,權勢就是順遂,窮酸就是苦,利益就是樂...什么都變了...都變了...”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縱然她與五爺,安貧樂道,無所求。
可曹家那些眼高于頂的人,總是見他們壓到泥里、摁到水里,死命踐踏!
她想活得更好,不是為了她自己啊!
是為了堵住那些賤人的嘴啊!
余氏猛然抬頭,眼中迸發出的精光,“他們全都是幫兇!錢也是幫兇!若不是求財求進,若不是受夠了旁人的欺凌,五爺如何會做出此等滅絕人性的事情!含釧!你若要為你父母報仇,你把他們也都殺了!都殺了吧!”
含釧悲憫地看著余氏,隔了許久才輕輕搖了搖頭,端起燭臺,轉身而去。
含釧走到門廊前,停住了腳步,半側過身,輕聲道:
“錢,在好人手里,可賑災濟貧,可興盛運道,可治國安邦;”
“錢,在壞人手里,可殺伐無度,可酒池肉林,可泯滅良知。”
含釧輕輕一嘆,“錢,從來都不是壞東西。”
“壞的,只是人而已。”
含釧回到木蘿軒時,天已經蒙蒙亮了。
含釧呆呆地坐在床畔,水芳輕手輕腳地進來,小聲道,“...祖母已經將余氏送到關押陸管事的馬廄,余氏喝了藥,陸管事也喝了藥,兩個人...”
含釧眼眸空白地移向水芳。
到底是未出閣的姑娘,水芳聲音漸漸弱下去。
含釧伸手隨意擺了擺,低聲安排道,“等天大亮,安排幾個管事撞破,按照家規,把余氏和陸管事拖到城外浸豬籠,安排幾個人在京郊的香山、義莊,還有通州、冀州都散播一下余氏和陸管事的香艷丑事,還請孫太醫常住家中,一是日日為祖母請平安脈,二是請他老人家徹查家中用器,看一看還有什么東西被余氏和陸管事做了手腳...”
含釧聲音越說越輕。
水芳伸手為含釧拿了只軟枕墊在腰下,又輕手輕腳地換了助眠安神的香囊。
含釧猛地提起聲音,“小雙兒!”
水芳趕忙道,“雙兒去‘時鮮’給您提早膳了,說是拉提小師傅給您特意做了一碟蘿卜酥餅,還是用的凍在冰窖里的過霜的白蘿卜,又甜又脆,保準您愛吃。噢!還給您做了一盅生滾雞蛋牛肉粥,配上爽口的跳水蘿卜和酸酸辣辣的跳水白菜,一定讓您開胃吃多。”
含釧無意識地笑了笑。
這天兒,蘿卜可金貴了。
只有三兩的臺位費,能上一小碟脆脆的蘿卜酥餅助興。
拉提和小胖雙,這兩敗家子兒,哄她高興,也犯不著拿蘿卜這樣的金貴物嘛...
含釧腦子云游天外,胡亂點了點頭,抱住軟枕,一頭栽進溫柔鄉里,睡得發沉。
含釧有點兒不好。
心里有事兒,就容易做夢。
夢里,又到了那個蘆葦叢生的山腳。
她躺著,透過蔥蘢的蘆葦,看到了兩個人影。
一個要將她“發賣”,一個唯唯諾諾低頭稱是。
要將她發賣的那個人,占據了交談中的主導地位,聲音低沉隨意,好似從未將那馬車上的人命放在眼里。
比他對面的那個人高出一個頭。
夢境漸漸變暗,含釧一把攥住床畔的簾布,猛地一扯,慌亂睜眼,四下喊道,“小雙兒!小雙兒!”
一只溝壑縱深的手,趕忙一把攥住含釧。
含釧一抬頭,是薛老夫人的臉。
含釧急忙攥緊,連聲發問,“祖母!曹五高嗎!他有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