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新提拔的那位左光祿大夫,就像橫在柳閣老頭上的一把大刀。
曹醒同含釧說道這件事時,兩眼放光,連聲道,“當今圣人處事英明果敢,手段又迂回委婉,給人留足了顏面,當真是一位難得遇到的千古明君!”
含釧失笑。
是因為圣人站在他們這邊,才會覺得是明君吧?
若是圣人幫著柳閣老和曲家,曹醒這番話恐怕永無見天日的可能!
圣人這時候玩這一手,是要做什么?
這由不得曹醒多想,更由不得柳閣老不多想!
柳閣老那碎嘴皮子夫人盧氏,這幾天坐立難安,時刻關注著朝堂上的新進展。
那樁死刑改判流放的案子,她是知道的,那幾個人還是走的她的路子!
那條漂漂亮亮的小冰種飄花美人條兒,如今還帶在她手腕上呢!
都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本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
終生流放和死刑又有什么區別啦?!
如今死咬著不放,不就是因為前幾天她說過固安縣主和曹家的言語嗎?
至于嗎?!
暴發戶就是暴發戶,絲毫不明白得饒人處且饒人的道理!
盧夫人見自家相公這幾日焦灼得嘴皮上起了三個血泡兒,便也跟著心疼得尖兒疼,嚶嚶哭著,“...當時我真沒想那么多,前兩日同曲家夫人吃了個酒,聽她提了兩句固安縣主的婚事,說您從尚書熬到首輔,熬了二十年,他一個毛頭小子為何升得如此之快?曲家夫人說,是因為他娶了固安縣主,圣人是為了補償他...”
盧夫人伸手摸了摸相公鬢間花白的頭發。
相公本就比她年長三十歲啊!
她嫁過來,上面已經沒了婆母,前頭那位原配難產生下的公子外出讀書去了,一年回來不了幾次。
上頭沒管束的,下頭沒礙事兒的,相公是與她相敬如賓、知冷知熱的,她這日子比在娘家當庶女的時候還舒服不老少。
這么舒服個十來年,小時候再苦再戰戰兢兢也忘得差不多了。
這都是托了相公的福氣!
偏偏自己給相公惹了這么大的麻煩事兒!
盧夫人抽抽搭搭地哭出聲,“曲家夫人說得言之鑿鑿的,我想著您苦苦熬了這么多年,這么多年寒窗苦讀、兢兢業業,這才熬到如今的位子。他曹家小子憑什么呀!
“還有...還有...我心里難受,人家娶個媳婦兒就能青云直上、加官進爵,您娶個媳婦兒...什么忙都幫不了...”
還只知道拖后腿!
盧夫人哭得更傷心了。
柳閣老嘴里的血泡兒一下子不疼了,伸手掐了把年輕妻子的臉蛋兒,苦笑道,“曲家人的話,你也聽?是把你當槍使呢!她自己個兒怎么不去曹家面前說道?”
成年皇子之間的斗爭,一向是很早就打響的。
如今老四風頭逐漸追上來,老二老三要借力打力,督促朝臣站隊,也在情理之中。
他和老三是舊相識,于情于理,他都該站在老三的立場。
他一直沒做出表態——圣人年富力強,正值壯年,此時站隊,豈不是自取滅亡?
偏偏這次,他被抓住了軟肋,誆得他必須站在老三這方!
柳閣老心里是氣的,再一想想圣人特意安排在左光祿大夫位子上的那個人,心里既氣又發毛。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
就算改判一事,圣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了他一馬,可隨即攥升的那位左光祿大夫,也明確地表明了圣人對于他的不滿,也表明了朝廷對于夫人影射固安縣主那番言論的警示!
圣人在逼他服軟。
或者說,圣人在逼他換一邊站。
只是圣人的方法潤物無聲,且給了他緩沖與思考的時間。
柳閣老輕輕仰起頭,聽小嬌妻哭得梨花帶雨,心下不覺嘆出一口長氣。
“沒事沒事...”
柳閣老溫聲勸慰,拍了拍小嬌妻的肩頭,心里有了計較。
沒過幾天,柳閣老就登上曹門拜訪了。
曹醒讓含釧在“時鮮”備下了一桌好菜以作招待。
含釧毫不客氣地收了自家哥哥十兩銀子,含淚賺八兩——親兄妹,明算賬呢!
含釧挑了兩根很不錯的海參發著,殺了兩只鴿子,剁了一小截兒從白老頭兒那兒偷來的宣威火腿。海參切段兒炒筍片兒,鴿子燉火腿,鮮上加鮮。另還備下了松鼠桂魚、鑲銀芽、辣炒腸頭這些個硬菜,還請了白爺爺親自出馬坐鎮。
這陣仗可謂是很雍容了!
要是讓張三郎知道了,含釧吃不了兜著走。
曹醒十兩銀子包了“時鮮”的場。
含釧身為即將出閣的閨女沒露面,只聽說主客盡歡,兩個人干掉了兩壇德州盧酒,一桌子菜吃了個七七八八,一直喝到臨近上朝才各回各家、洗漱收拾。
許是喝得蠻高興的吧?
反正含釧看著自家哥哥這幾天心情都挺好的。
嗯...
徐慨心情也挺好的。
兩個人見了面,也沒像之前那般狗見羊了,都能和和氣氣地坐在一桌喝粥了。
含釧覺得柳閣老真是居功甚偉。
入了三伏,這天兒是止不住的熱,太陽燙得泛白光。再熱,含釧也得陪著左三娘去送了她家老爺子啟程回鄉,左老爺子是個有趣兒的,這是他頭一回見含釧,剛見面就拱拱手,笑得山羊胡子一翹一翹的,“您受累,您受累了!”
含釧原以為是在說她頂著大太陽來送行,誰知左三娘告訴她,“...自從聽你指婚給了四皇子,我爺爺就在家長吁短嘆,這也得是哪家的姑娘才能忍下四皇子的狗脾氣呢...說你真可憐呢!”
含釧愣了一會兒,才恍然大悟地笑起來!
左老爺子原先是戶部尚書。
先頭,徐慨在戶部當差的時候,查賬、核條子、要證明...可把老爺子折騰得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