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棚好似在一息之間,搭上了遮陰的茅草,放上了暖和的炭爐,布置起了一張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和兩個寬敞大氣的太師椅。
含釧就坐在太師椅上,聽固安縣主一句跟著一句地問看船棚的老方頭。
“婚宴前,最后一次泛舟游湖是什么時候?”
“你可是住在船棚邊上,日日夜夜地守著?”
“在左家姑娘來前,可有人到船棚來?”
“為何婚宴那天,左家姑娘要推船下水時,你沒有發現船底有洞?”
老方頭垂著頭,瑟瑟發抖,不敢回答卻又不得不回答,“...是端午...大小姐覺得熱,便帶著小雙兒姑娘和水芳姑娘劃了兩圈船;小老頭不敢在內院過夜,每日下值就和老婆子一起回后罩房,只留了老奴的兩個孫女在此處看管;左姑娘來之前,無人來船棚...”
“至于為何沒有發現船底有洞...產老奴...老奴...”
老方頭埋著頭,語聲哽咽帶了哭腔,“那天左家姑娘催的急,老奴便只看了船身,沒看船底...”
哭腔漸漸止住了。
老方頭是老漕幫的兄弟了。
漕幫兄弟沒有遇事就哭的習性。
老方頭頭一梗,磕了三個響頭,神色堅毅,“有罪當罰!有錯當懲!縣主您罰老奴八十大板也好!砍掉左手也好!沉塘也好!老奴都認賬!只是老奴千萬發誓,船底的洞絕不是老奴干的!老奴對漕幫、對少當家的、對曹家忠心耿耿!絕無背叛!”
固安縣主看了老方頭半晌,默了默,手一揮讓老方頭下去。
“不是他。”
固安縣主輕聲道。
含釧抬頭看向固安縣主。
固安縣主神色平靜,“他說出砍掉左手時,右手已經揣進了袖兜里探匕首,這是老漕幫人的品性——主家讓砍手,手起刀落,不會有一點遲疑。”
含釧松了一口氣。
曹家的人,早就清理了好幾波了。
當初嬸娘余氏下毒謀害薛老夫人時,便埋下陷阱清理出去了外院的幾個大管事和內院的幾位與之有牽扯的嬤嬤女使。
再之后,曹五案發,曹醒回京,從內院到外院又仔仔細細地清理了一遍,凡能留在曹家內院的都是心腹中的心腹。
若是這樣,還被人鉆了空子...
含釧嘆了一口氣,那當真是神佛旨意,無從辯駁了。
固安縣主又接連招了好幾個管事、嬤嬤問話,都是干干凈凈的,有人證有物證。
場面陷入了僵局。
船棚里靜悄悄的。
只能聽見一陣風,和夾雜在風中的固安縣主輕輕細細的聲音。
“船底的木屑有一股鐵銹味,仔細抿一抿還有一點碎碎的鐵屑。可知鑿洞的是用的鐵器,要么是榔頭,要么是刀柄,尋常的內院丫頭沒機會碰到這些東西,可經手的管事、嬤嬤都干干凈凈,無論是從神態、證詞還是得以佐證的證據,嫌疑都不大。”
既然曹家的管事和嬤嬤都干凈,那誰臟?
含釧抬起頭,緊緊抿唇,不自覺地環視了一圈。
如果曹家原有的人是干凈的,那...會不會是新來的人不干凈?
在婚宴前一天,固安縣主府上抬嫁妝來時,一并留下了二十來位將隨著她嫁過來的女使。
含釧記得,當時就把這二十來個女使安頓在了距離湖很近的久園...
固安縣主一抬頭,順著含釧的目光看過去,頓時明白了含釧的意思。
含釧低了低頭,眼神避開了——
這就很尷尬了...
固安縣主不覺得尷尬。
對于任何人任何事,她相信對方此刻的忠誠與真意,卻不敢對對方未來的保證打包票。
人都是會變的。
誰知道會變好,還是變壞。
既然有猜測,那就要落實。
固安縣主手敲了敲桌子,低聲道,“拾柒,把前一天晚上送嫁妝的那二十人篩出來。兩個兩個地關在一起,讓她們回憶送嫁當天晚上,另外十九人都做了什么。所有人都寫下來!”
那二十個女使都會寫字?
含釧有些詫異。
固安縣主輕聲解釋,“...當初陪著我和親的女使全都陸續嫁了人,都留在了北疆。在北疆,素日里洗漱穿衣都是我自己上手,身邊的女使本就不多,這次帶回來京城的,都是臨時在邊界處采買回來的,采買的第一要求就是要會寫字。”
她回來,若不嫁人,便要自己開辟府邸。
女使得不得用,很要緊。
養一群會寫字的女使,到底比啥也不會、只會干飯的女使強。
基于此考量,這才在邊貿買下了這么四五十來個邊疆女子。
這群女子里,有的丈夫是韃子,在部落紛爭中戰死沙場,有的是軍戶出身,父兄接連戰亡,有的沒爹沒娘,被拐子拐到了西北荒漠...都是可憐人。
固安縣主雖同這群女子相處不到半年,卻對她們多有憐惜和看顧。
可,如今,仔細回想起來。
確實,只有這群人,最復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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