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醒轉過來了,對于我當場斬殺老三一事,我瞧著圣人是有些許不忍和悵然的。”徐慨聆聽圣旨,洗漱完畢,換下發臭的官服,換上一身舒舒服服的便服,神色沉吟,“這幾日我會差李三陽日日前去太醫院光明正大地打聽圣人的病情,但會辭去吏部的官職,以你有身子為由賦閑府中。”
含釧給徐慨遞上一盞清熱的涼茶。
這冷面閻王許是上了火,雙眼赤紅,背上發了紅疹。
幸好沒發在臉上。
這時候請假賦閑,是為急流勇退。
就算有圣人的口諭,“老三一旦反水,可即可誅殺之”,可到底徐慨動了手,殺了自己親哥哥,若圣人心里過不去,也屬正常——這時候還是別在圣人跟前晃蕩了,在家休息兩日倒也挺好的。
含釧頷首表示理解。
徐慨喝了口涼茶,他現在滿嘴的瘡,又痛又燙,放了薄荷葉的涼茶入口,只覺熨帖涼快,輕嘆了一聲,搖搖頭,扯開嘴角笑了笑,“世事無常,圣人算到了西陲軍將暗自潛入北京,算到了老三會翻天逼宮,甚至算到了王氏這一胎坐不穩...但就是沒算到王氏會拿自己的命去賭他的命。”
含釧愣了愣。
徐慨沉聲道,“王氏在茶湯里下了藥,為了打消圣人的疑慮,自己先喝光了一盞茶。”
含釧若有所思地抬起頭。
所以這是夢中圣人暴斃的原因嗎?
王氏如飛蛾撲火,自焚的勇氣,讓圣人死在了他意料之外的地方。
且,夢中,徐慨未曾出頭,三皇子與曲家謀逆之心并不是非常迫切,就算曲家感知到圣人在一步一步削弱他們,在沒有競爭者的前提下,曲家和老三盡可以慢條斯理、面面俱到地安頓妥當...
今生,老三太慌了。
慌得脫離了曲家的管控和曲賦的指導,憑著一腔子自以為是的籌謀,讓曲家數十年的經營毀于一旦。
饒是如此,圣人也險些栽了。
栽在了他一向不曾在意的后宮女色上。
嗯...
還挺有些許因果輪回的道理。
含釧輕聲問道,“圣人可還好?只說醒了,卻也沒說精神頭好不好?恢復徹底了沒有?昨兒個我們家老太太來府里了,只說旁人送禮都送到曹家去了!哥哥嫂嫂一點兒不敢往外走,就怕走著走著被人擄回去請客套近乎去!我卻一點兒也不敢放松——嫂嫂說,曲賦許是有猜測,另兩支攻北京城的西陲軍是他麾下左參將帶的隊,曲賦如今已經不見了影子了!”
徐慨臉色有些疲憊,聽含釧這樣說,冷笑一聲,先說亂臣賊子的勾當,“曲賦多精的人!在被老三貿貿然拖下水時,恐怕早就心里有了后路!如今怕是一早逃竄北疆去了!”
至于含釧前頭的話,徐慨臉色一凜,“圣人傷了元氣,醒是醒過來了,還需靜養休養——這時候恭賀露笑臉的人,都該被記上一筆!永不得用才好!”
父父子子,君君臣臣...
徐慨是真心擔憂圣人,圣人也是真心掛念徐慨。
但父子之間,一旦隔了一座江山,此間真情究竟走向何處,這倒是一個未解之謎。
含釧輕輕嘆了一聲,“待圣人好轉,你好好做你的秦王,照舊一副鐵面無私的樣子,別有半分改變...”
有些話,含釧含在嘴里,她不說就沒人說了。
“圣人英明,可人老了、病了之后,是會變的。”
說到這話,含釧陡然想起定遠侯許家,當時許氏嫁給老三,十里紅妝,郎才女貌,門當戶對,是滿北京的盛事。前日,一眾禁軍青天白日之下就闖入定遠侯許家的老宅,將許家上上下下男人兒郎全都帶走了,一眾老弱婦孺被留在了許家,定遠侯府外圍了里里外外的禁軍,這一看就是抄家的架勢。
皆因,現任定遠侯,恪王妃許氏的父親,在四川布政使司的任上為曲家暗度陳倉大開方便之門。
秋后算賬,總比論功行賞來得快一些。
含釧有些想知道會怎么處理許氏,“...恪王妃呢?會怎么處理恪王妃?”
徐慨頓了頓,“許家的男丁全都如數充軍,流放三千里,出嫁女不受波及,其余女眷返送回鄉,革除誥命,且收回許家老宅,意思就是把這一家子打作平民,甚至絕了男人入仕為官、入賈經商、入軍掙功的念想。”再停了停,埋頭平和道,“至于恪王妃許氏,或許圣人會賞她留一個全尸吧。”
含釧手一抓緊,想起前日夜襲的驚恐還未散去,闔府內外均腳板心抓緊在府內巡邏執勤,負責巡邏后罩房的杏芳發現了墻下有一個半人高的狗洞,府內這面墻原本擋狗洞的水缸被莫名搬開了,偏偏府外狗洞的位置卻被摞在墻角雜七雜八的竹筐給擋住了...
這說明什么?
說明,府內有人特意把遮擋狗洞的水缸搬開,企圖吸引西陲軍從此處攻府。
而府外有人卻在暗中保護著他們。
王府里的事兒,若想要查,不過一個晌午就能查得個水落石出——住在后罩房的內院女使噙環,在聽見西陲軍攻府的動靜時,就偷偷一人跑到墻下將遮擋的水缸挪開,自己藏在了郁郁蔥蔥的灌木叢里,企圖趁亂爬洞逃走。
含釧想了半天才想起來,這個噙環原是薛老夫人精心挑選給她做通房的人選。
曹生撂起胳膊袖子,拿著燒紅的鐵塊一嚇一舞,這丫頭痛哭流涕著什么都招了!
甚至還招了自己對含釧的埋怨、怨恨和妒忌。
薛老夫人氣得將她的身契直接撕了,麻繩一綁送到了八大胡同去。
府里的壞人抓到了。
府外的好人,倒是找了好些時日,最后李三陽福至心靈說了一句,“...那日攻府時,有一架馬車緊隨其后,一個戴著帷帽的婦人下了車,也是她下了馬車沒多久,這群西陲軍放棄了攻府,選擇了向后撤...此人會不會是恪王妃許氏?會不會也是她幫忙把洞不動聲色地遮好的?”
這個猜測,還蠻大膽的...
只可惜恪王府被嚴加看管著,含釧就算想問也無處問起,只將這個猜測輕聲告訴了徐慨,“...去查一查吧,若當真是恪王妃做的這個好人,咱們總要把這份恩情還一還的。”